武府。


    燈火搖曳,廳堂內歌舞笙簫。


    薛紹掀起前擺,跨過門檻便見那武三思與武承嗣兄弟坐於堂上。武三思懷中抱著一個美人兒,抬著下巴享用那美人細指拈來的吐魯番水晶葡萄,身子略微傾斜著,外袍衣襟敞開,乍看淩亂。


    武承嗣則收斂許多,端坐在一邊,臃腫的肚腩撐著腰帶,這裏是武三思的府邸,他縱然為兄長,但始終還是客人,斷沒有上座的理由。見薛紹來了,便邀請他入席,恰是此時,一行靚麗的舞娘舞著長袖入內。


    “駙馬爺和公主如今相處可還融洽?”武三思眯著眼睛笑問。


    薛紹聽罷,端起杯子仰頭灌下,重重地將杯子扣在桌案上道:“還好,不勞費心。”


    “公主既然肯和你連擊三掌約定,也就不會違背誓言,再說了,她那件事情如果傳了出去,不管是真是假,往後還怎麽有臉在長安城混下去,就算是姑媽她老人家當年還不是不遺餘力地想要遮掩那件醜事?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太平公主再不可一世,也是要麵子的女人。”武三思嚼著葡萄,聲音含糊不清。


    薛紹一瞥他,“你說的倒輕鬆,她已經恨上我了。”


    武三思正了身子,一把推開身邊的美人肅然道:“你現在後悔已然來不及,上了我們的船,絕可不能讓你半途下去,再說了,當年你陪在公主身邊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你自個兒心裏清楚,兄弟我也心知肚明。現在才跟我們談什麽情誼,太遲了吧?”


    薛紹垂目盯著案上杯盞,酒水泛著的光刺了他的雙目,十天前那一幕重現眼前,他前腳回府,後頭就有人偷偷地稟報,說府中常有一個男子走動,薛紹血氣上湧,粗魯地推開李令月的房門,一見到她,那些難聽的刺耳的不堪的話一股腦的全部衝出了口,嫉恨,讓薛紹散失了理智。


    “薛紹,本宮早就言明你我隻是逢場作戲,並非真正的夫妻,”她放下手中臨摹的筆,略微停頓,“如果你看不慣,可以和離。”


    “你就不怕我把當年的那件事情說出去嗎?!”


    “薛紹?!”她眼裏一痛,多是不可置信。震驚,悲痛,失望,到了最後全化為恨意。


    “你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你的過去,就答應我三個條件。”薛紹伸出手,攤開舉在自己和李令月的麵前,“我們擊掌為盟。”


    他在等她的答案,有些希冀,又有些後悔,這是她最想回避的往事,自己怎能用這把曾經傷害過她的利刃去傷害她?!當年的自己可是想要用身體去替她擋住這柄利刃的那個人啊!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


    在經過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李令月那漆黑的眼睛緊緊抓住對方,一把暗沉的,微弱的聲音像是從死水中溢出:“好,本宮答應你。”


    “第一,你不能和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子有親密舉動;第二,無論他怎麽問你,你都不可以告訴他我們今日的約定,不可以告訴他你避開他的緣由;第三,以後在外人麵前,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駙馬,我們要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李令月聽罷,平靜地抬眼看著他,“你就想這樣欺騙你自己?”


    “令月,我等了你整整八年,期待了你八年,好不容易回來甚至能夠娶你作為我的妻子,但你呢,你喜歡上了別人,拒我於千裏之外,你叫我情何以堪?!”


    “薛紹,你敢說當年的事情與你毫無關係嗎?你敢說你接近本宮沒有目的嗎?!”李令月的爭鋒相對,薛紹不自覺被她迫退了一步,呆若木雞,李令月在這個時候重重地與他連續三擊掌,迅速收回手背過身道,“本宮看錯了你。”


    猶記得她當時決然的表情,是真的深惡痛絕了自己。


    “薛紹?”武三思連喚了他駙馬好幾次,他一直不應,到最後就索性叫他名字。


    “何事?”薛紹緩過好一會兒才回,這兩個人不會無端幫助自己,又邀自己在這樣的場合聚集,顯然有所圖謀。


    武三思與武承嗣對視一眼,繼而微笑道:“太後聽政多年,勤勤勉勉,但李家那群親王郡王處處為難太後,如此下去,隻怕要另起事端,如今天降祥瑞,佛經上也有指示,太後她老人家按捺的住我們可等不了了……”


    “李家沒了霍王李元軌,餘下雖然都帶著兵,但也都是書呆子,不懂得打仗,所以無足為懼。”武承嗣開口道,“如今既然還不到兵戎相見的地步,不如從朝堂上入手,明正典刑,也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但怕裴炎那老家夥不會安安靜靜看著。”


    “那就一並拿下。”武承嗣果斷道,扭頭望向薛紹,等他表明態度。太平公主不光坐擁三千府兵,她也是李氏皇族,連當今皇帝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再加上太後的緣故,無論是在李家還是在武家都影響深遠,舉足輕重,“我們不要求你說動太平公主,隻要她能夠不去幫那群窩囊廢就行,駙馬爺,這點事情您能辦到嗎?”


    薛紹點頭道:“我盡量試試。”


    武三思滿意地點了點頭,武承嗣也放鬆了心情,薛紹在武府逗留了很久,喝到醉醺才動身回府。誰料到半途轎子一陣搖擺不定,外頭的人將轎子停放了下來,薛紹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遂撩開轎簾鑽了出去,迎麵而來一陣清涼的風,吹醒了薛紹,這才發現轎子邊上斜靠著一個黑衣人,罩著麵紗。


    “誰?”薛紹心知不妙,往後退了一步,這裏離武府已遠,又是半夜時分,隻怕未來得及呼救便會被這人結果了性命,“這位俠士,你想要什麽,我身上的錢財全都可以給你。”


    “不要白不要,不過在那之前我還需要你做一些事情。”那人輕飄飄道,緩緩抽出抱在手裏的劍,寶劍鋒利,劍身映照著薛紹扭曲的臉。


    薛紹臉色煞白,他從未習武,對方又是有備而來,自然不是他的對手,為今之計隻能先順從他的意思,保全性命再說。


    黑衣人看著薛紹,忽而以劍按壓在薛紹的肩頭命令道:“跪下。”


    薛紹無奈,隻能跪下,“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是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如果你今日傷了我,明天全長安都會張貼緝捕的布告,不如我們各自退一步,你放我走,我對今晚的事情既往不咎,如何?”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黑衣人輕蔑道,用劍指著薛紹的喉嚨,加重了語氣,“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了!”


    薛紹為難,“這……”


    “怎麽,駙馬爺想讓我替你寬衣?”黑衣人手腕一轉,劍鋒又靠近了薛紹幾分。


    “好。”薛紹一件一件將衣裳褪去,直到身無寸縷,抱著身子在冬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天上慢慢地飄起小雪,細細密密地在地麵堆積。


    “到那邊去,抱著柱子,快點!”黑衣人望著那幾片雪楞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見薛紹瞪著自己,於是就愈加不耐煩。


    等薛紹抱好柱子,黑衣人就將他牢牢地和柱子捆在了一處,薛紹觀察四周景象,猛然想起此處是大理寺,每日天明就有一群人來往看布告,自己這副樣子豈不是要讓全長安的人瞧見?!剛一張口,嘴裏就被塞了東西,薛紹瞪大眼睛直對著黑衣人搖頭。


    “駙馬爺,好好享受,雖然閣下的襪子有點味道,但總算是熟悉。今日時辰不早,我先走一步,你呢就不用送了。”黑衣人臨走前順便帶走了薛紹的衣裳,哼著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兒歡快離開,消失在了巷口。


    薛紹預感到明日會發生什麽,閉上雙眼狠狠地用額頭砸柱子。


    可惡!


    黑衣人剛一走到巷口盡頭,便見到一對官差交談著過來,急忙拋了衣裳尋思著往何處避,一個官差已經發現了他,黑衣人轉身就跑,又一轉念想,如果帶著他們往回跑,豈不是提早發現了薛紹那廝,那麽今晚的做的事情還有什麽意思?


    幾經猶豫之下,那兩個人已經追到了麵前。


    黑衣人摸了摸後腦勺,轉身對著領頭的道:“這位大哥,咱們都是夜裏出來幹活的,這些東西我都不要了好不好,我又不是大姑娘,您追著我幹嘛?”


    領頭官差顯然不吃他這一套,瞄了麵前的一堆錢財道:“大膽毛賊,竟然在爺爺眼皮底下行竊,還不快束手就擒?!”


    黑衣人見這二人不放鬆,雖然邊上的牆院高了一些,但稍微用點力氣興許還能夠攀爬,於是便縱身一躍,死死抓住了高牆的頂部,卻不想那兩個官差撲了上來,一人抓住一腳,黑衣人掙脫不掉,心想完了,這下可要遭殃,正在這時候旁邊閃出一道影子,分別在那兩個官差後頭一記手刀,官差先後暈厥倒地。


    “還不下來?”那個人望著狼狽掛在牆壁上不上不下的黑衣人道,“難道你要在這裏掛一夜?”


    “張天?!”黑衣人躍下,掃了眼躺在地上的官差道,“還好是你,不然我慘了,我明明觀察了好幾天,搜尋了資料,摸清楚了他們巡邏的規律,但他們擅離職守,害我差點就穿幫。”


    張天瞥了她一眼道:“走吧。”


    青姨打著哈欠被人拖到了後院,瞧見了黑著臉的張天,還有一個蒙著麵的家夥,頓時花容失色道:“你,你你你!”


    “青姨,是我!”黑衣人揭下麵罩,抓住了青姨指著自己的手,“別指著我,也別驚擾了其他人,今晚就當沒見過我們,不要問,你什麽都不知道最好。”


    “是公子你啊!”青姨輕輕喘氣,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


    等進了房間,青姨離開之後,張天忽而開口冷然道:“你究竟在做些什麽?”


    “沒什麽。”司馬安簡短回,她看著張天的側臉,心裏清楚沒那麽容易瞞過張天的眼睛,“隻是被公主甩了,心有不甘,存心報複社會……報複薛紹,我又沒有殺了他,隻是給他一些教訓,你莫名其妙發什麽火。”


    “是你叫我去保護上官婉兒,自己卻在害她。”


    “今晚的事情的確感謝你,但即便沒有你出手,我自己也能應付那兩個官差,就算是被他們抓住,我也不會殃及婉兒。”司馬安回。


    “你是不想殃及她,但你落難,上官婉兒會袖手旁觀嗎?”張天盯著司馬安的臉,動容道,“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管,但不能牽連她。”


    “我知道。”司馬安做賊似地偷看張天,她是不是對婉兒……


    張天又恢複了那張冰塊臉,“上官婉兒相信你,不曾懷疑過你,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想怎樣對付薛紹?”


    司馬安灑然,語氣如和煦春風:“知我者,莫過你張天。是,我是在對付薛紹,實際上這盤棋已經下了很久。我透過太平公主讓薛紹快馬去琅琊找李衝,這是第一步,我讓婉兒提示太後李衝在長安,這是第二步,我寫給越王的信,是第三步。”


    張天沉思少刻,猛然想通關節大駭道:“你是想讓天下大亂嗎?!”


    “天下遲早要大亂,我所做的,不過是搭進去一個人罷了。”


    “司馬安,你很可怕,不但利用了太平公主,也利用了婉兒。”張天留下一語,生著悶氣,轉身就走。


    武氏和李氏遲早有一場惡鬥,司馬安當初透過太平公主讓薛紹去見年少衝動的琅琊王李衝,使得琅琊王認為李氏皇族岌岌可危,薛紹親自去見他則代表了太平公主的立場,也讓李衝的決定日益堅定。司馬安稍後又讓婉兒告知武則天李衝在長安的消息,武則天那麽謹慎的一個人,又怎麽會輕易放過偷偷入長安圖謀不軌的李衝?縱使被他逃脫,武家的和李家的矛盾進一步白熱化。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司馬安又修書給了手握重兵的越王李貞,李貞正是李衝的父親,兒子要造反父親焉能坐視不理?三招棋落,隻要一個引子,就可造成李氏與武氏的正麵衝突,薛紹作為中間人,定然會波及其中!


    司馬安泰然處之,坐在圓桌邊,呷了一口茶水,悠悠地望著窗外明月,還有露出一半身影的旭日。


    日月當空,不錯的昭示。


    薛紹,給你安排的好戲即將上演。


    作者有話要說:實話,寫的很累,所以,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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