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風極輕極緩地推開門扇,看著外頭陽光灑入窗扉,她回頭掩嘴笑著瞧了床榻上兩個人一眼,上官婉兒和明崇儼還在睡著,他們兩個都側著身體,麵對著麵,額頭相抵,手交握,一派和樂景象。(.)


    上官風由衷替自家姑娘高興,自打這明崇儼來了之後,婉兒眉心就再也沒有皺著過。這姓明的身上有無數法力,一天變一個花樣地逗著姑娘開懷,而姑娘的臉色也越發流光溢彩,風貌更甚從前。


    昨夜這兩個人下棋到深夜,但並非是傳統的黑白子圍棋,而是一種被明崇儼喚作“五子棋”的新玩法,雖然規則簡單,但玩起來著實不易。上官婉兒在前頭輸了三局之後,凝眉稍加思索,再下一盤時,明崇儼已經招架不住,苦苦撐到十餘步便偃旗息鼓節節敗退,最後被婉兒擊敗。


    而後再來一局,哪知道二人剛落了五子,明崇儼便叫苦不迭。抓耳撓腮地開始咕噥,原來婉兒早就布好了局勢,隻等明崇儼落入連環圈套之中。


    在一邊觀戰的上官風也不經瞠目結舌,她早就知道自家姑娘在聰明絕頂,但也沒想到她對新鮮事物也可以如此融會貫通,於是著實又欽佩了幾分。


    上官婉兒和明崇儼之間有一個約定,那就是誰輸了就要在臉上畫一隻烏龜,再去廚房繞一圈做些精致的糕點來吃,一開始,凡是明崇儼提議的新玩法總會讓他贏上幾次,所以咱們的上官昭容美麗的臉色會被很不客氣地畫上短尾巴的烏龜,從容地在廚子們麵前晃來蕩去。


    後來,那就都是明崇儼倒黴的時候了,他無法理解為何婉兒能在眾人麵前丟臉還那般鎮定,在一次交談之後,才從婉兒口中套出話來。


    原來婉兒在掖庭之內如此被捉弄了不知道多少回,早已經習慣了被人冷嘲熱諷,所以這些小伎倆也就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他們兩個日出吟詩作對,日落同榻而眠,明崇儼頂多隻是在婉兒額前親吻,並未逾禮過。上官風也漸漸地對這些習以為常,也與他們容在了一起。


    這兩個人就像是尋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閑雲野鶴,日子雖然普通平凡,但對比前半生的血腥鬥爭,自在愜意了很多。上官風慶幸婉兒離開了宮廷,離開了政治鬥爭中心,但她猜不到的是,雖然婉兒立意遠離麻煩,但麻煩卻不曾放過她。


    景龍四年,一隊人馬由長安宮馳騁而來,中宗李顯為了避開武則天的影響,已經下令將都城重新搬遷回了長安。


    這些人一來便在行宮內找到了婉兒,幸而得上官風通報,明崇儼已經早早地躲在了暗處。


    “皇上命昭容回宮,”一個內侍尖聲尖氣道,“請昭容收拾必要的細軟隨我回去罷。”


    上官風偷眼看婉兒,但見她眼裏一痛,遂也替她心傷不已。


    她好不容易逃出那裏過了一段舒適日子,這些人難道就這樣急不可耐地強迫她回去麵對宮廷的勾心鬥角、血雨腥風麽?


    她才剛剛找到屬於她的安寧呀!


    “姑娘,逃吧,”房門內,上官風低聲對婉兒建議道,“您和明大人就此逃走吧,這裏有我擔待著,快逃吧。”


    婉兒動容地看著她,眼裏閃過猶豫,稍許,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眼色兀地暗沉了下去。


    “我不能走,”婉兒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走了你怎麽辦,我走了母親怎麽辦,還有,當初我應允過太後,不會看著她辛苦留存的基業毀之一旦,我既然都已經逃避了這麽久,是時候該回去麵對一切了。”


    “那明大人呢?”上官風緊接著問。


    婉兒瞥過頭歎氣道:“他不屬於這裏,這些日子是我偷來的歡樂,我很感激他來到這裏陪著我,但他不該再涉足半分。”


    “但明大人不會眼睜睜看著您再入宮的,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助您。”


    “我知道,”婉兒執過上官風的手,一字一頓道,“所以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明崇儼眼見著婉兒上了長安派來的馬車卻無能為力,他覺得腦袋發暈,身子發軟,再往前踉蹌了幾步,終於跌倒。麵前出現一雙淺青色花邊繡花鞋,明崇儼撐著沉重的眼皮問:“小風,為什麽......為什麽要下藥......我......”


    上官風不忍地閉上眼睛,俯身去扶著已經昏厥的明崇儼,將他拖到了內室躺著,替他掩上被褥,坐在榻邊托腮陪著。


    外麵的風透過窗紗刮了進來,上官風思想放空,她又隱隱替執意獨入宮門的婉兒擔憂。(.無彈窗廣告)


    姑娘,希望你一切安好。


    上官婉兒又重新踏入了這個地方,長安城是她人生的起點,是她得到賞識意氣風發的地方。但如今簷廊還是那個簷廊,飛橋還是那個飛橋,深紅色的宮牆,高大奢華的建築群依舊在,隻是物是人非,她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也感覺到自己的孤寂,但她必須為武則天守護好留下來的基業。


    婉兒走在兩儀殿前匡闊的平地上的時候,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影從宮門外走了過來,他錦衣華服,俊眉星目,雖然年輕,但難掩眉宇中的銳氣,他的雙目漆黑閃著刺眼的光芒,身上的黑色袍子繡著蛟,頭戴著金玉冠冕,一手背著一手捏著一塊白瑩通透的玉。


    婉兒打量他的時候,他也正巧打量婉兒。


    他看了稍許,轉過身正欲往婉兒這邊來,但婉兒卻避開了他的視線,繼續往兩儀殿行進。


    等到了殿門口,婉兒又見到了那個年輕的男子。


    “臨淄王李隆基,前來參見皇上。”他中氣十足道,渾身散發著少年的衝勁。


    “上官婉兒,奉旨回都城拜見皇上。”婉兒餘光瞅著他,跟著他道。


    門口的內侍不正眼瞧李隆基,但見了婉兒卻十分恭敬,忙低著頭迎請她入內道:“皇上皇後已然等昭容許久,請昭容立即隨我入內覲見。”


    “那本王呢?”


    “請王爺稍後。”內侍輕蔑答著。


    李隆基雖然惱怒,但也隻是蹦出個咬牙切齒的“你”字,強憋回了怒氣,捏著玉側開身子守立在外頭候著。他的視線隨著婉兒的挪移而挪移,直到她沒入了內殿門扇內,這才低聲從牙間蹦出幾個字。


    “原來她就是上官昭容,與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婉兒入了內殿,眼見著裏麵燈火晦暗,依稀瞧見禦榻上坐著人,猜想那即是李顯了,於是便上前跪拜道:“婉兒參見皇上。”


    “昭容妹妹,你來了。”聽見的卻是韋後的聲音,她掀開隔在中間的紗帳,略顯局促地扶起上官婉兒,再焦急道,“你可算來了。”


    婉兒見她神色慌張,嘴唇發紫,又忽見那帷幕之後又隱了一個女子,瞧著衣飾應然就是安樂公主了,遂驚懼道:“皇後,皇上呢?”


    “父皇已經駕崩。”安樂公主清清淡淡地說出這幾個字,挑起紗帳一角瞧著婉兒,“上官姑姑你神通廣大,向來是極有主意的,能否再幫侄女和母後一次?”


    婉兒瞬間手腳冰涼,一時回味不過她們的話來。


    李顯已死?他怎麽死的,作為這兩個人的父親和夫君,她們竟然這般輕描淡寫,還對外隱藏真相,難道她們是想謀朝篡位,難道她們也想效仿女皇來個女主天下?


    不,她們不配!


    雖然心裏波瀾壯闊,顛簸著,但婉兒壓得住自己的語調,陪著他們演戲道:“既然皇上已經駕崩,婉兒亦無所依靠,幸虧皇後和安樂公主召婉兒回來,否則也不知道會在那個寸草不生的陵寢呆到何時。”


    聽到此處,韋後與安樂公主對視一眼,心想這上官婉兒果然識大體,不枉他們專程找她回來拿主意。


    “你們秘不發喪是對的,為今之計,讓婉兒給兩位擬定一份詔書,讓您的幼子李重茂作為皇位繼承人,如此皇後和公主便可臨朝稱治,而後等時機成熟,我們再真正改朝換代。”


    “現在還不是時機?”安樂公主忍不住問,“本宮不能做皇太女麽?”


    “還不行,”婉兒堅定道,“公主忘記了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此人有著左右天下局勢的力量,隻要她不答應,誰也別想做皇帝。”


    “誰?”韋後與安樂同時問。


    隻聽婉兒正色分外清晰道:“鎮國太平公主。”


    長安城內氣勢恢宏的太平公主府,駙馬武攸暨正在裁剪盆栽,忽聽外頭有人來通稟道:“臨淄王李隆基前來求見鎮國太平公主殿下。”


    武攸暨蹙眉道:“他怎麽來了,快請。”


    於是迎麵而來一個英俊的少年,一見到武攸暨便問:“姑姑呢?”


    “我隻是奉旨成婚,未曾見過你姑姑呢。”武攸暨笑笑道,“不過你若要見她,就應該往南山別院去,前段日子捎信來說,她已經從漫折羅山回長安了,隻是住在別院不曾回來過。”


    李隆基聽罷,又多瞧了武攸暨一眼,再複而行禮作別。


    武攸暨是出了名的閑散,他未曾在意過自己名義上的賜婚妻子,也未曾在意過朝政,他一心隻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年年月月地去栽種一種叫做“思念”的藍色牡丹。


    李令月的確是在南山別院,司馬安也在。


    李隆基到來的時候,司馬安正欲起身回避,她又瘦了一些,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一般,臉色也異常地難看。


    “令月?”司馬安看著李令月按住自己的手,苦笑道,“你這個做姑姑的,怎麽能讓侄兒看見這些?”


    “本宮不管別人怎麽看,”李令月堅定道,“你都要陪著本宮,無時無刻。”


    司馬安拗不過她,隻得再次坐下陪襯,李令月夾起桌上糕點,親自給司馬安喂食,兩個人親密無間。司馬安換回了女裝打扮,也是形容俏麗,別有一番俊秀風範,隻是這一幕落入了李隆基眼中,卻是怎麽看怎麽別扭。


    “姑姑,請姑姑救侄兒一命。”


    “隆基,惹什麽禍了?”李令月不正眼看他,抬起手用袖口替司馬安輕柔地拭去嘴邊殘渣。


    李隆基目瞪口呆,甚至懷疑麵前這個人是否就是鎮國太平公主本身,他從來就聽說這個姑姑頗有祖母的遺風,做起事情來心狠手辣,從未把人放在心上,如今怎麽對一個陌生女子如此好了?


    “隆基得到消息,皇上已經駕崩,韋後與安樂公主欲要奪權,還請姑姑看在侄兒以及眾位李家子嗣的麵上,助侄兒一臂之力,除掉韋後亂黨,撥亂反正。”


    李令月的手一頓,“本宮為何要幫你?”


    司馬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隆基,瞧他樣貌,喟歎他果然少年英才,不是李顯那一窩囊廢可比的。


    “因為姑姑身上流的也是李家血脈,請姑姑憐惜我們!”李隆基重重在地上磕頭,言辭懇切。


    李令月臉色平靜,執起司馬安的手,淡聲道:“可曾覺得涼了?”


    司馬安點點頭,又多瞧李隆基一眼。“他.....”


    “我們回屋去罷。”李令月輕緩道,撇下李隆基獨自跪著,自己牽著司馬安的手,淺笑著往主居所而去。


    司馬安,除了你,本宮不在乎任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放心,司馬不是精分,某木會交代清楚的,結束的話,就在這幾日了,仔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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