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早晨,太陽從東邊山上升起來,帶著讓人慵倦的溫度,暖暖照著萬仞崖頂黃花點點的草坡。[]


    天緋與天驍在懸崖邊上相對而立,奇跡般地說了一個早上的話,有生以來,他們還從不曾像今天這樣長談過,雖然沒有促膝秉燭的親密無間,卻是難得的心平氣和。


    天緋告訴了天驍三件事,其一,是洪荒之門與異世之心的來龍去脈,也就是滄溟下令格殺蘇軟的原因,雖然滄溟那老東西將這當作是雪狐王族的不傳之秘,但是,誰管他。


    其二,是他重傷未愈期間,在驍遠王府的經曆,特別是東方家那兩個對雪狐王族興趣極高的男人,還有莫傷離,以及後來他們謀劃殺死蘇軟的種種。


    其三,是天朗告訴他,離魂之術,最多隻能給他四十九日的自由,過了那個期限之後,如果魂魄還不能回歸本體,必將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說話並不是天緋的愛好,麵對他那個冷若冰霜的哥哥,就更是如此,但他還是耐著性子,盡量把事情說得詳細些,之後,兩人便開始陷入長長的沉默。


    “告訴我這些,是什麽意思?”許久,天驍問。


    “天朗給了我四十九日的期限,我希望,你也能給我四十九日的期限,”天緋說,“四十九日之內,如果我不能查明東方世家和莫傷離的底細,到時自會帶了蘇軟回雪狐王宮,查明了,我也會帶她回去,但那時老東西要對付的就不應該是一個小丫頭,而是真正覬覦異世之心的人了。”


    “我接下的,是父王的格殺之令,即便那所謂的洪荒之門確有其事,也必然要異世之心獻祭,毀了異世之心,任他東方世家手眼通天,又能如何?”


    “你和那老東西,倒真像是嫡親的父子,一個二個,全都蠢得讓人絕望。”天緋忽然冷笑,“異世之心雖然罕見,卻並不一定隻此一顆,蘇軟若死了,莫傷離還可以去找別人,終究仍是雪狐族的心頭之患,千秋萬世,一個蘇軟可以從異世而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也可以,難道我雪狐王族世世代代都要頂著恃強淩弱,濫殺無辜的罪名,天涯海角地追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肉體凡胎?!你好意思出手,我還怕丟人!”


    “……真是如此麽?”天驍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什麽?”


    “你冒了魂飛魄散的風險,也要插手此事,真的隻是為了雪狐王族麽?”


    “當然不是。”天緋笑笑,“雪狐王族自有你和老東西那種人鞠躬盡瘁,誓死效忠之類的事情,實在輪不到我。我插手此事,純粹是為了那個丫頭,這種回答,你可滿意?”


    “……”


    “所以那丫頭的命,我是一定要保的,東方世家和莫傷離的底細,我也一定要查,你可以從旁助力,與我共同應對真正的敵人,也可以從中作梗,將力氣都消耗在彼此身上,讓東方世家和莫傷離趁虛而入,何去何從,你自己來選。”


    ……


    斑斕坐在草坡上,百無聊賴地揪著腳邊的野花,不時回頭看看懸崖邊談心的那對妖孽兄弟,卻又聽不清他們說什麽,於是更加無趣。左顧右盼之間,忽然撇到不遠處靜靜守候的瀲灩,於是從地上撿了塊小石頭,揚手丟到她的裙邊。


    瀲灩的眼神原本隻在天驍身上,斑斕的石子丟過來,便轉了頭看他。(.)


    “小姑娘,你也是狐狸?”純粹的沒話找話。


    瀲灩搖了搖頭。


    “不是狐狸?”斑斕來了興致,“那你是什麽?兔子?”


    “……”


    “小貓?”


    “……”


    “小鹿?”


    “……”


    斑斕將他能想起來的溫柔安靜的小動物都說了個遍,瀲灩也仍舊是搖頭,正困惑,耳朵忽然被人揪住了。


    “人家是什麽,與你有什麽相幹?!”


    一夜的奔波勞碌,雲薑本來是伏在草地上養神的,聽見斑斕與小姑娘搭訕,起初還懶得管他,誰知他竟囉哩八嗦,沒完沒了,於是漸漸無名火起,終於忍不住開始發飆。


    正糾結不清,身後忽然涼風陣陣,下意識回頭,隻見白衣森冷,原本還在斷崖邊站著的天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近前。


    斑斕嚇了一跳:“你們雪狐王族的人,走路就不能有點聲音麽?”


    天驍似乎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徑自繞過他,向著山下走去,瀲灩起身,也跟著他下山,沒有理由,沒有交代,沒有一句廢話,原以為在所難免的一場幹戈,就此不了了之。


    天緋在斷崖邊坐下來,望著遠方晴空下山嵐淺淡的峰嶺,不知在想些什麽。陽光照在他的白衣上,有種皎潔得不大真實的感覺,斑斕蹭到他身邊,細細打量了許久,忽然出拳,重重鑿向他的肩胛骨。


    ……疼。


    並沒有預想中拳頭穿入虛空的奇妙現象,就仿佛打到了一塊鐵板,骨頭都要震裂開來,加之用力過猛,牽動傷口,頓時疼得臉都白了。


    被打的人卻隻是若無其事地掃了他一眼,修長的眉毛挑出些“自作自受”的嘲謔之意,連身形都沒有動搖半分。


    “你……你不是魂魄麽?為什麽硬得像塊茅坑裏的石頭?!”老虎捂了爪子,痛徹心扉地道。


    “因為……我喜歡。”


    離魂之術是讓魂魄從軀體中解脫出來,但雪狐王族真正的力量與異能,卻恰恰在於魂魄,當初天緋被天紫的“螭吻”所傷,也是因為萬年龍骨的力量傷及了他的元神,而並非血肉,所以離魂並不等同於人間的生死之事,天緋的魂魄也並不是虛無縹緲,他有質感、有力量,甚至有溫度,隻是脫離了血肉之軀,會變得更自由些,不拘於形,不羈於物,可以堅如鋼鐵,也可以輕若浮雲,一切,隻憑心之所欲而已。


    但這樣的道理,如果要給身邊的這個大腦袋貓科動物解釋清楚,恐怕自己先會被煩死。


    所以草草敷衍了一句,想起某隻兔子,隨口問道:“那丫頭呢?”


    斑斕怔了怔,整個人忽然就情緒低落起來,垂了頭蹲在那裏畫著圈,半晌才訥訥道:“……我……我對不起你,那丫頭……讓我給弄丟了……”


    天緋皺了皺眉。


    “今天早上雲薑給我換藥的時候,她還在蜃境裏玩的,可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就不見了,你知道,蜃境對於外麵的人來說,就是個進不得,也出不得的絕地,她不可能自己走出去,但我們把蜃境翻了個底朝天,連外麵的八重山穀都找了,也沒有見到那丫頭的影子……”


    斑斕懊惱地拍著自己的頭:“我還是想不明白,那丫頭變成兔子,難道還學會遁地了不成……”


    “你說什麽?”天緋打斷他。


    “……我說……她變成兔子……難道還學會遁地了不成?”


    “遁地?”天緋淡淡重複著這個詞,忽然笑笑,“剛才我就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你覺不覺得今年春天,這北疆山中的番薯長得特別好?”


    “番……番薯?”斑斕實在不適應他的跳躍式思維,“我是老虎,番薯長成什麽樣,我卻是不管的……不是在說蘇軟麽?你提番薯做什麽?”


    “從剛才在樹林,再到這裏,我總能看見一株番薯,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不離不棄地出現在我們身邊。”天緋懶洋洋地起身,“是今年風調雨順,番薯豐收,還是北疆物華天寶,就連番薯,也學會了盯梢窺探?”


    話未說完,身形已化作一道白虹,向著不遠處草地上那株碧綠的植物飛撲而去,電光石火間,粗壯的藤蔓已被他抄在手裏,揚臂一拉,碩大番薯破土而出,見風卻又變作一個紫紅臉膛,須發皆白的老頭,苦了一張臉,徒勞無功地掙紮。


    “參仙?”這老頭,斑斕是認識的,“你這老地瓜,居然還活著,不好好長你的人參須子,一大清早跟著我們作甚?”


    參仙被天緋揪住,自知逃不脫,索性就任他拎著,仰頭看了看那張俊美異常的臉,忽然長歎:“白衣裳……紅色印記……長得不錯……長得不錯……蘇軟那丫頭說話真是不靠譜,這種樣貌要是隻能算不錯,那天下間,哪裏還有什麽俊男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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