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府大宅,玉蘭花盛開的院落。(.無彈窗廣告)


    房門內外人頭攢動,有數十位風致楚楚的龍夫人,也有聞聲駐足的丫鬟仆婦,龍大官人家的門規本來就不甚嚴格,此刻大家便聚集在窗口門邊,帶了滿臉驚奇驚豔的神色,看帥哥。


    不是沒見過帥哥,整日守著龍大官人這般絕色,本該五嶽歸來不看山才對,仍然那樣探頭探腦地圍觀,皆因為此時三十六夫人房中那位白衣勝雪的男子不但漂亮得風雲變色,而且,居然好像還是瘋的。


    如果不瘋,那樣俊美狂佞、氣勢非凡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像隻捉老鼠的貓,半個多時辰都伏在三十六夫人的床邊,對著空蕩蕩的床底威逼哄騙,自說自話呢。


    人類的眼睛,能看見雪狐族王子殿下那極具存在感的元神,卻看不到床底暗影深處躲藏著的,某個滿臉悲傷,泫然欲泣的小小魂魄。


    “……乖,出來。”天緋單膝跪地,俯身望著床下,一字字地道。


    跪姿對於他來說,陌生得很,也別扭得很,從小到大,即便是在雪狐王宮那不可一世的老東西麵前,他也從未跪過,此番眾目睽睽之下,這個造型示人,拳頭難免握得有些緊,臉色看上去難免有些差,但仍然奇跡般地保持著淡定柔和的態度,沒放火,沒拆房,沒打人毀物,甚至還石破天驚地說了個“乖”字,若是被雪狐王族的人知道,怕是下巴要砸到腳背上了。


    然而床底下躲著的那個卻似乎並不領情,見他隱忍得辛苦,愈發覺得危險,反倒更向裏縮了縮,有些哀傷地看著他,就是不肯出來。


    帶她回到龍府,原本要送她的魂魄回歸軀體,還魂之術相對於離魂,要普及得多,也簡單得多,隨便天緋抑或公子澈,動動手指就可以辦到,誰知這丫頭一路發呆,默默無語,將要還魂之時卻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寧死不願配合,到後來居然還瞅準空當掙脫了出去,極難看也極利落地爬進床底,任外麵千呼萬喚,她自巋然不動,時近中午,仍處於僵持狀態。


    這個傻子,她真想死麽?!


    本想武力解決的,掀飛一張礙事的大床,逮住一個柔弱的小丫頭,實在不算什麽難事,但看著那張慘兮兮的小臉,卻就是狠不下心去對她用強。


    “你到底出不出來?”語聲仍然平靜,但已經能聽出些咬著牙的力道。


    “……我不。”弱弱的回應,似乎還帶了些哭腔,卻異常堅決。


    夜似的黑眸漸漸變得深沉而妖異,那是即將發飆的跡象:“蘇軟,別逼我動手。”


    這貌似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聽上去……真可怕。


    小臉抽了抽,湖水似的眼中已是淚光盈盈,她不是故意要跟他作對,也不願在他失去了身體之後還讓他氣惱心煩,她隻是……不想回到那個軀殼裏去。


    魂魄一旦歸於血肉,再無灰飛煙滅之虞,她卻也就失去了永遠陪著他的機會,當有朝一日,他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又將何以自處?


    活著,如同行屍走肉,就算死了,也隻能做個孤獨的遊魂,海角天涯,黃泉碧落,再不能與他相逢。


    不知道人死之後會向何處去,但即便墮入輪回,也仍是會想著他的吧,來生無論成了什麽,每每想起他,也仍是會痛徹心扉的吧。


    她的膽子太小,神經也太脆弱,實在,實在,受不了那樣的痛苦。


    ……


    “對不起,天緋,我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你魂飛魄散……”牽了牽嘴角,想要微笑,卻忽然忍不住哭出來,“所以,我隻能先走一步……”


    魂魄的眼淚,在如此陰暗的地方看去,也仍然明亮得出奇,心中的眷戀和悲傷不知該怎麽說,最終便什麽也沒有說,隻怔怔地望著他,哀哀地哭,並不出聲,單薄的身影卻顫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天緋怔住,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一撞,眼中幾近妖異的怒色頃刻便消解成深邃如海的幽黯和溫柔。[.超多好看小說]


    屋子裏陽光明朗,但就連周遭不知所以的人們,也仿佛感覺到了某種深入骨髓的悲涼之意,再沒有誰開口說話。


    “別哭……”許久,天緋說,語聲暗啞,卻異常平靜,“真的不願意回去麽?”


    “……嗯。”


    “你若決定了,我不會強迫你。”


    蘇軟怔了怔,抽抽搭搭地抬頭:“……騙人。”


    “我幾時騙過你?”天緋淡淡地凝視著她,“這世界太過險惡,留下你一個人,說不定將來死得更慘,不如隨我去了,倒也清靜。隻是,你打算最後的這幾日,都要在床底下趴著麽?”


    修長的手伸向床底,居然還對著她笑了笑,那笑顏比陽光更明朗,也更溫柔,像春風吹過冰霜覆蓋的大地,轉瞬之間積雪消融,萬物複蘇,鶯飛草長,柳綠花開。


    他從來沒有這樣笑過,真……真他喵的……好看死了……


    花癡沒出息的鼻涕妞本性重又暴露出來,臉頰上猶自掛著淚珠,眼神卻已經有些傻傻的,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出去,輕輕握住那隻溫暖的大手。


    待到發覺上當,黃花菜都涼了。


    溫暖的大手如鐵鉗般驟然握緊,蘇軟隻驚呼了半聲,整個人便被從床下硬生生拖將出去,提著脖子拎起來,按向床上躺著的那具軀體。


    “我不!!!”拚命攀在他的手臂上,絕望地央求,“別送我回去!我不回去!求你了,別讓我看著你消失,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妖孽的手頓住,直直地望著她,黑眸像兩泓幽邃無底的潭,看不出是冷是暖,是喜是怒:“你沒辦法看著我消失,所以,就打算讓我看著你消失,對麽?”


    “……”蘇軟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這個問題她倒是從未想過,愣怔許久,才囁嚅道,“你看著我消失……有什麽關係,反正你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也不是我……”


    這話沒怎麽經過大腦,隻覺得是在闡述一個傻瓜都知道的事實,然而妖孽卻像是被誰捅了一刀,神情瞬間就變得可怕之極。


    “有膽子,你再說一遍。”異常平靜的語聲,卻隱隱透著暴怒的征兆。


    蘇軟本能地縮了縮脖子……他幹嘛這麽生氣?是了,不該在他麵前提天紫的,但事已至此,提一提又有什麽錯呢?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帶了視死如歸的眼神看著他,輕聲道:“別逼我了,狐狸,如果你不能陪我活著,就別丟下我一個人。我跟你不一樣,你心裏的那個人……不是我,所以就算我消失了,你也不會很怎樣,可……”


    “住口!”低沉的吼聲響起來,像一隻瀕臨瘋狂的獸,惱恨到極處,手上也再不帶半點溫柔,抓著那驚慌失措的可憐魂魄,沒死沒活地向床上的軀體中按去。


    他不會怎樣?!


    他不會怎樣?!


    ……這個……死丫頭!


    咬了牙,運指如風,迅疾而淩厲地印上蘇軟的眉宇,雪亮光芒霎時間充盈了滿室,看熱鬧的人群中驚聲四起,待到一切如常,床榻上的三十六夫人已經有了淺淺的呼吸。


    “……狐狸……騙子……”


    人昏睡不醒,夢裏卻仍在傷心地呢喃,狐狸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回身,望向門口陽光裏那個佇立良久,卻始終未發一言的俊逸男子。


    “公子澈,我有事拜托。”


    “……我知道,”公子澈淡淡地說,“我答應。”


    蘇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而且,是兩天後的晚上了。


    世上不會有哪種運動比離魂還魂更讓人疲倦,當薄弱的魂魄再次擔起血肉之軀的重量,會覺得仿佛連生命都成了種不堪承受的負累。


    於是整整兩天兩夜的時間裏,蘇軟睡得無聲無息,無論外麵的天色亮了暗了,還是屋子裏的人來了去了,都攪擾不進她的夢境。


    直到在夢裏,她看著天緋的身影漸漸淡去,變成漫天飛揚的雪。


    在夢裏她哭了,醒來的時候發現,果然哭了。


    “天緋……”


    屋子裏很黑,輕輕喊了一聲,卻沒有人回應。


    恐慌的感覺湧上來,掙紮著起身,下床,找不到鞋子,便赤了腳向門外奔去,然而剛剛出門,就撞進了一個白衣清華的堅實懷抱。


    仰頭,天緋孤直的身形在中庭霜雪似的的月光裏絕美如雕像。


    “想去哪?”伸手環住她的腰,淡淡問,卻又看見她單薄的衣裳和光著的腳,不由得皺了眉,俯身將那纖弱的身體橫抱起來,走進屋子。


    “現在,哪也不想去了……”蘇軟將頭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說。


    無論如何,心中仍是有些幽怨的,想到白天的時候――她以為是白天的時候――他騙她,吼她,還對她動粗,整個人便委頓起來,沒精打采地掰著手指,等他像以前那樣將她丟在床上。


    然而這次他沒有走向床榻,也沒有放開手,隻抱著蘇軟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將她輕輕擁在懷裏,月光透過蒼白的窗紙,流淌在他的臉龐和袍袖上,那樣清冷,又那樣溫柔。


    “我剛才去了公子澈那裏,向他辭行。”不知過了多久,天緋忽然道。


    蘇軟的身體僵了僵:“……你要走?”


    “不是我要走,而是……我們要走……”天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願意跟我一起走麽?”


    “願意。”完全不假思索地答應。


    薄薄的唇角勾起來:“傻子,都不問問去哪裏麽?”


    蘇軟微笑,腦袋在他懷裏蹭了蹭――隻要是跟他在一起,去哪裏又有什麽關係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極其糾結,原說周末更新,但又更得晚了,汗顏著貼上來,悄無聲息地貼牆溜走,下章……還是周末更……我盡量,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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