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些不懷好意的恐怖電影,主角拚掉半條性命,脫離魔掌逃出生天,站在陽光底下正準備緩口氣的時候,卻發現肩膀上仍然搭著隻分分鍾能要了她性命的鬼手,世界剛剛明亮溫暖起來,轉眼又重新暗黑下去的感覺,與其說恐怖,不如說讓人煩躁。


    蘇軟此刻就有點煩躁,但無力吐槽,盯著那女人發了會呆,輕歎:“我以為經過了這麽多事,咱們即便不能算朋友,至少也不再是敵人了,你要是還惦記著殺我,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天紫眯了眼睛,用武俠片裏極標準的反派妖女的動作,翹起蘭花指掩著嘴唇笑:“我從小到大認識的字,都是跟天緋學的,厚道兩個字怎麽寫,他可沒教過我……”


    “……很多字不用專門教,隻要想認,總能認得的。”蘇軟靠了池壁,有點鬱悶,“其實你當初帶我出來,就沒打算讓我活著的吧。”


    “對啊。”


    “那為什麽換出天緋以後,你沒有馬上催動……”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個?”


    “還不是因為那疾風獸毒太厲害,我回去養了很久才好,就把你給忘了。”天紫玩著水,輕描淡寫,“可是今天,你們兩個居然敢在我麵前攜手而來,攜手而去,不做點什麽,有點意氣難平呢……”


    “就為這個?”果然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麽?果然是秀恩愛死得快麽?但所謂攜手而來攜手而去神馬的,真的不是故意要得瑟給她看的……要是她知道他們還親了,會不會根本就不用什麽離驚,直接拔簪子把她戳死……


    “你在想什麽?”天紫的臉忽然貼近,冷冰冰看著她。


    “……沒什麽。”蘇軟嚇了一跳,連忙搖頭。


    “你們還做了什麽更過分的。”是肯定句。


    蘇軟本能地要否認,但回過神來,忽然怒了:“等等,你這正室抓小三般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啊?”


    伸出五指按住那女人腦門,借著水的浮力把她從自己麵前推開:“他恨不得拿命待你的時候,是你畏首畏尾不要他的,你不要我要!不管怎樣,現在他都歸我了,除非他犯賤吃回頭草,否則隻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把他還給你。”


    “要是你連一天都活不了呢?”天紫冷笑。


    蘇軟心裏涼了涼,胸口埋著易燃易爆物的感覺,壓迫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她不會異術,物理也不好,計算不出如果胸腔裏有個東西炸了,自己會死成一個什麽形狀,以及留給趕來的人們怎樣一幅圖畫,但絕對,絕對,不會很好看.


    下意識地偷瞄了眼浴室的出口,有屏風擋著,看不見外麵守候的蚌女,更看不見院子裏的狐狸——是該卯足了勁喊一嗓子,等救兵破門而入,還是該不動聲色,慢慢迂回到靠近門口的地方,然後翻身而上向外狂奔?


    “不要惦記著喊,或者逃。”那女人不冷不熱地道,“離驚一動,粉身碎骨也隻是瞬間的事情,饒是天緋身手再快,也救不了你,至於逃……跑不跑得出去姑且不論,堂堂雪狐王族少主的女人,未過門的王妃,就這麽光著跑到大庭廣眾之下去,就不怕天緋休了你麽?”


    “有些人連臉都不要了,還管人家穿不穿衣服作甚?”蘇軟冷哼,“當初那隻狐狸剛變成人的時候,還不是整天光著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憑什麽嫌棄我……你是不是在皇家太久,被禮教綱常毒傻了?跟命比起來,衣服算個毛線。”


    天紫怔了怔,失笑:“我是越來越像人,你倒越來越像妖,但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再像又能如何?”


    “……”


    “我的東西,舊了,壞了,不要了,也還是我的,別人若擅自撿去,我會不高興。”


    “……”


    “更何況你還知道我的秘密,若不殺了你,恐怕後半輩子我這個太子妃都會當得寢食難安。”


    “……”


    “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麽?好可憐,但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


    “……”


    “再怎樣,你也是人類,能陪他個白駒過隙,卻不能廝守終生,與其活到七老八十,色衰愛弛,冷情寒心,不如就停在最漂亮的時候,讓他惦念你一輩子可好?”


    “閉嘴。”蘇軟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誰都像你,所有理想信念都在一張臉上,臉皺了人就完了?我就願意活到七老八十,多活一年就多吃一年好吃的,至於他愛不愛我,是我跟他的事,就算是個麻煩事,又關你什麽事,反正今天跑不出去,生殺予奪悉聽尊便,但別再跟我宣揚你那套扭曲的人生觀,牙磣。”


    這次輪到那女人說不出話了,默然半晌,忽然莞爾,微涼的殺機卻從含笑的語聲裏透出來:“那,我們現在開始好麽?”


    “我說再等一萬年你肯?”


    “不肯。”


    “那又何必問我。”


    天紫笑起來,伸手,輕輕覆上蘇軟的眼睛:“乖,很快的,你還沒感覺到疼,就結束了,來,跟我數十個數,十、九……”


    “你其實是衛星發射中心穿過來的對麽……還有從十數會不會長了點……”


    “八,七,六……”


    “好煩,你能數快點麽?”


    “五,四……”


    “別來勁啊,還越來越慢了!”


    “三……”


    “你一會是打算直接逃走還是出去見狐狸?”


    “二……”


    “要是還能見他,記得告訴他。”


    “一……”


    “別跟他爸慪氣了,都好好的吧……”


    ……


    ……


    ……


    “你是不是在耍我?”


    三分多鍾之後,等死等得臉都酸了的蘇軟睜開眼睛,望著正在浴池裏遊來遊去怡然自樂的那個女人,問。


    “是啊。”得是有多不要臉,才能答得如此理直氣壯?


    “你深更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耍我?”


    “怎麽會?”天紫說,“我來這自然是為了洗澡,耍你隻是順便。”


    無名火起,完全壓製了不用去死的喜悅,實在沒什麽趁手的兵器,便等著那女人遊過自己身邊,閃電般伸手照著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天紫怎麽也沒想到這丫頭居然下此黑手,一聲驚呼差點嗆水,迅速起身,撩起一捧水潑了蘇軟滿臉。


    蘇軟愣住,抹臉,吼了聲老娘跟你拚了,奮起反擊。


    兩個人用最原始的造型和招式,在雲霧繚繞的浴池裏追逐打鬧,像兩隻缺心眼的鴨子,折騰得水花四濺,許久,累了,各自伏在池邊休息,長發如絲,隨著水波慵懶蕩漾。


    “噗……”不知想起什麽,天紫忽然笑出了聲。


    蘇軟有氣無力地斜瞄了她一眼,懶得理她。


    “天緋要是知道,你臨死最後一句話,沒有半點深情流露,而居然是在給他和父王和稀泥,不知作何感想。”


    “愛怎麽想怎麽想。”蘇軟淡淡道,“父母手足,骨肉至親,沒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如果他能回家,即便我死了,至少不會剩他孤身一人。”


    而遺言,不是都應該用來說最要緊的事情麽?


    “天緋那樣的人,又怎麽會怕孤單?”


    “連你這樣的人都怕,他又怎麽會不怕?不說,不代表不會難過啊……”


    天紫笑了笑:“他也會難過麽?”


    “當然。”蘇軟看著她,一字字地道,“他的難過,你從來都不知道的麽?”


    ……


    “沒有離驚。”沉默了一會兒,天紫顧左右而言他。


    “什麽?”


    “根本就沒有離驚,以莫傷離那樣的心機,如果我真在你身上動手腳,他又怎麽肯讓我把天緋的身體帶出來,所以,什麽都沒有。”


    “哦……為什麽告訴我,憑你的性子,不是該讓我害怕得越久越好麽?”


    “我是想嚇唬你一輩子來著。”


    “靠。”


    “可是我欠你個人情,不還的話總覺得討厭。”


    “人情?”蘇軟撓了撓腦袋,難道真是自己學雷鋒做好事太多,以至於一時半會都想不起來了?


    “這世上能代替你的,隻有一人,”天紫無聲靠過來,附在她耳畔道:“你在那恒年峽中,與初月族人朝夕相處,本來有無數機會說出那個人的秘密,換得自身平安,但卻終究一個字也沒有提,這份情義那個人本尊不曉得,我總是要替他道個謝的。”


    “……哦。”蘇軟恍悟,下意識地看看四周,“這事不提了,說多了招禍。”


    於是天紫也不再多言,兩個人在溫暖的池子裏又泡了會,覺得再泡就成胖大海了,才慢吞吞起身出水,穿衣梳頭收拾停當,在外麵蚌女的引領下走出門去。


    庭院裏燈火如晝,暖色的光影染在狐狸的白衣上,莫名就讓人覺得寧靜安然。


    “你住處在哪,先送你回去。”天緋對天紫說,一隻手卻習慣性地朝她後麵的人伸出來,任憑那個洗得臉蛋通紅的小丫頭笑盈盈蹦躂過來握住。


    “原本是在隔壁。”天紫盯著那兩隻手,幽幽道,“但你要送的話,我想回王都。”


    “喂,別過分!”蘇軟把天緋擋在身後,戒備的眼神像隻護食的小狗。


    “你們才過分,全天下都知道你們在一起了,又何必非要當著我的麵……”


    “隻是拉了個手好麽?你那種看了喵片般的表情是鬧哪樣?”


    “……喵片是什麽?”


    “要你管。”


    “是不是罵人的?”


    “你又不是人。”


    ……


    親切友好的交談聲中,三人漸行漸遠。恭恭敬敬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的蚌女姐姐回到房內,手腳輕盈地整理打掃。


    蚌女在龍族宮苑中並不是什麽高品階的侍女,雖麵容姣好,卻天生無語,因為靈巧,溫順,安靜,勤快,所以多被派遣做一些提燈隨侍、更衣梳頭的差事,是不盈山上隨處可見的風景。


    收拾好蘇軟和天紫換下來的浴袍,蚌女姐姐拿了塊幹淨的帕子,開始擦拭池邊青玉石台上濺落的水珠。


    水很多,她擦得很仔細。


    擦著,擦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怎麽辦……好像……聽到不得了的事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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