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叉。”蘇軟看著狐狸,用鐵粉的眼神。


    原來那把刀能斬神,怪不得他就對逐龍用了一次,逐龍生前也是神。


    “所謂斬神之刃,並不是那把你能看見的刀,而是可以化成那把刀的,他身上的血氣。”琰說。


    蘇軟怔了怔:“血氣?”


    “雪狐族奉神之命駐守於此,所以神賜的家夥什兒,自然還是有一些的。”


    比如斬神之刃。


    “曆代王族中,都會有一個人,隻有一個人,生來帶著可以化作斬神之刃的血氣,既有淨化驅邪之能,又有殺神誅惡之力,那是創世神賜予雪狐王族鎮囚平亂的利器,這一代是這小子,上一代應該是滄溟小乖……”


    “你那一代想必是你咯?”


    “不是,”琰吸了吸鼻子,“是我叔叔家二堂妹。”


    “……”


    “但斬神之刃對血氣損耗很大,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用,否則……”


    說話間天緋已經來到近前,身後青澤落地的頭顱連同巨大的身軀,都像塊被風化了千萬年的石頭,漸漸枯萎幹澀下去,最終垮塌迸裂,變成了一堆不斷被風吹散的粉末。


    蘇軟沒有去看那粉末,隻是問:“否則怎樣?”


    “人的血流光了會怎樣,他就會怎樣,也許還會更慘一些,因為他要一邊流血,一邊打架。”琰說。


    蘇軟指尖泛起些涼意,回頭再去看天緋掌中仍握著的那把她原本覺得十分酷炫的長刀,心口開始抽抽。


    “有些事可以不用跟她說。”天緋看著自家的祖宗,語氣雖無不敬但涼涼的。


    “青澤隻是第一個,待會兒不定還有什麽,反正你今天至少要搭半條命進去的,提前讓她知道些,到時候也少受些驚嚇。”祖宗說。


    已經很驚嚇了好麽……


    蘇軟緊張地盯著天緋執刀的手,就像盯著一個被戳了個洞正在不斷呲血的血袋,心裏滿是束手無策的焦躁,恨不得從哪弄個巨型創可貼來給糊上。


    “要不你還是先收了吧……”


    天緋像擼貓那樣摸了摸她的腦袋:“不必了。”


    幾秒鍾之後蘇軟就明白了“不必”的意思。


    腳下的大地開始震顫,起初是輕微的,抬頭看時,隻見遠處從山頂橫亙綿延滾滾而下的雪霧,漸漸愈演愈烈,達到了甩“一萬頭草泥喵奔騰而過”幾百條街的那種強度,那霧中也的東西們現出形貌,居然是成百上千隻鋥光瓦亮仿佛精鐵鑄就,似狼非狼似虎非虎,說不出究竟什麽品種的,強壯凶狠的異獸。


    蘇軟幼時在爺爺家玩,看過村裏牛群晚歸的場景,小小的她站在河灘上,很多很多隻體型龐大的動物從身側走過,新奇裏藏著莫名的恐懼。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在斑斕的北疆山林當兔子,還曾目睹過萬獸狂奔,身上的毛都被帶起的疾風吹得橫七豎八,沒被踩成個毛餅也算是命大。


    然而無論彼時村裏成群的牛還是山中奔跑的獸,無論速度還是氣勢,還是遠遠看見就能投射在人心裏的震撼驚怖,都不及此刻這群怪物萬一。


    就好像一隻螞蟻,看著迎麵隆隆滾來的巨木,即將被念成齏粉,逃無可逃的壓迫感,讓人血管裏的血都好像要凝固了。


    這……他大爺的……都是些個……啥啊……


    “這是不舍。”身旁,琰為她作了解答。


    “啥?”


    “這群東西的名字,叫不舍,依依不舍的不舍。”


    蘇軟嘴角抽了抽,長成這樣叫這個名字,怎麽想的。


    那些虎狼之物很快發現了三人,一時間好像商場免單食堂放飯,連步伐都興奮到瘋狂,加速行進間橫隊變成縱隊,迫不及待地向著雪道上奔湧而來。


    若是換了尋常人類,怕是有一萬個也會被瞬間撕成碎片。


    天緋當然不會給它們這個機會,蘇軟還在腹誹不舍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已經提刀迎上,揚手砍翻了跑在最前的兩頭。斬神之刃斜揮出去,俯衝下來的獸群仿佛被颶風掃過,前隊瞬間淩亂翻仰,後隊收勢不及又撞了上來,場麵頓時就有點難看。而天緋顯然也並不打算等它們整理隊形,衝進亂陣之前,喊了聲“琰!”。


    “哦。”琰居然秒懂,指尖一點銀光拋向高空,然後向周遭蔓延擴散下來,如同個透明的玻璃罩子,將自己和蘇軟圈在了其間。


    穹廬。


    “不用擔心,不舍罪孽雖重,卻也不是咱家這個的對手。我雪狐王族的孩子,斬幾個墮神,不是什麽要命的事。”穹廬裏有塊石頭,琰用王二狗的姿勢蹲在上麵,對緊盯著天緋的蘇軟說。


    天緋的長刀阻攔了絕大部分不舍的進攻,但也有少量漏網之魚,趁亂從兩側急速包抄過來,試圖攻擊後麵一蹲一立看著不那麽強悍的兩人。


    誰知每每撲過來,就撞在穹廬上被彈回去,遠遠摔在地上,撲得越凶,摔得越狠,卻屢敗屢戰死不撒嘴,倒也執著堅韌得很。


    蘇軟站在穹廬裏,看著那些亮得刺眼又狠得驚心的怪東西接二連三地撲向自己,又止步於近在咫尺的地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鎮定得出奇。


    “這個樣子,也可以是神麽?”她喃喃地問。


    “墮神不舍,原本在人間駐守,護佑一方財富與平安,卻因為本性中的貪毒之念未盡,最終被屍女蝕所蠱惑,吃下了她炮製的邪藥,變成了白日裏端坐神廟享受供奉,夜晚卻化出無數個自己,以虎狼之形四散各處瘋狂殺伐搶掠、以各方生靈血肉為食的怪物。而不舍這兩個字,也就從最初的心懷蒼生良善悲憫的神靈之名,變成了不舍錢財,不舍珍寶,不舍私欲,不舍執念,哪怕以萬千無辜之血養化身之獸,也要將他想要的東西盡數奪取的巨惡之號。”琰,王二狗,拿著一個來路不明卻熱騰騰的烤白薯,邊剝皮邊為蘇軟科普。


    穹廬外的戰陣裏,斬神之刃所向披靡,奈何對方數量太多,似乎一時半刻暫難斬盡殺絕,但強弱還是分明的。


    隻是那些東西被刀刃斫在身上,發出的居然是金鐵之聲,殘破的身軀切口整齊,不見骨骼內髒也不流半點血液,就那麽硬邦邦地扔在那裏,像一堆製作失敗的銅雕鐵塑。


    “從那扇門裏出來的,是不是都不流血?”


    “按理說是,因為他們在進門前,肉身就已經灰飛煙滅了。”王二狗咬了口烤白薯,燙得嘶嘶哈哈的,“但這群不舍獸有些例外,它們活著的時候就是這麽個精鐵公雞的模樣,沒皮沒毛,無血無肉的,沒皮沒毛省得被人剝走薅去,無血無肉即便死了也不會被吃掉,而且太陽一曬風一吹就散成塵沙,再飛回去不舍那裏,一滴肥水也落不了外人田,著實物肖主人形……不過你放心,今天大雪,有風無日,它們聚不起來的。”


    蘇軟聽得腮幫子疼,一時竟不知該怎麽接,半天才悶悶地冒出一句:“你們這邊,當神的門檻也未免太低了些。”


    “人神妖鬼,神也不過是異界之外的又一重異界、人間之外的另一番人間,人妖鬼魅皆有失格,神又憑什麽完美無瑕。”王二狗掰下半個烤白薯示意蘇軟也吃點,蘇軟搖頭,他才又塞進自己嘴裏。


    “……神犯了錯,要關進洪荒之門,也得人心獻祭麽?”


    “其實創世後的數萬年,天地混沌未清,四界戰亂不息,神界也是良莠不齊,這洪荒之門的開啟與關閉,原本由創世之神親自掌管,大多數的墮神,都是在那個時候由他親自開門關進去的。後來四界平定,秩序漸成,創世之神卸下神責,隱於未知的虛無之境,才將這座牢獄交由雪狐王族掌管,又定下若幹律條,再要開啟一次,卻就要費許多周折,也不是由哪一個神明或者王族就能輕易決定的了。”


    “是啊,一個像我這樣的祭品,也可遇不可求。”蘇軟淡淡道。


    在神話裏,人從來都是被輕視忽略的那群,就比如懲戒濫殺的牢獄,開門卻要以人心獻祭,這件事怎麽想,也讓生而為人又懷揣著顆異世之心的她覺得有些意氣難平。


    然而琰卻沒有答話,蘇軟的心思都在天緋那裏,半天才覺得身後過分寧靜了些,回頭看時,見他正望著手上半個烤紅薯出神。


    “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有個小東西,說過跟你一模一樣的話。”琰抬頭看著她,忽然笑了。


    那是屬於雪狐王琰的笑容,花開遍野,風華無雙,眼睛裏卻看不出悲喜。


    蘇軟莫名覺得有些揪心,卻又不知從何而起。倒是琰一笑之後便望向穹廬外的戰局,顧左右而言他:“總這麽著也不是個辦法,還是應該盡快誅滅不舍的本體,他分身無數,再拖下去怕會誤事。”


    “你……為什麽不早說?”


    “早說,你能從這些怪物裏找出哪個是本尊麽?”


    蘇軟看了看那鋪天蓋地又像同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一群:“不能。”


    “……我也不能。”


    “……”


    “不舍化身為獸時,本體也會混跡其中,形貌相同,氣息無二,除了他老婆和他自己,就算神也分辨不出來。”


    “他,老婆?”


    “之前說過的,屍女蝕,勾搭他吃藥的那個,原本是倒斃於荒山野嶺裏的一具幹枯女屍,機緣巧合之下妖變,得了一身至陰至毒的本事,當初曾以一己之力屠盡人間十座城池,就連自己生前的親族後人都沒有放過……哦,就那個,後麵跟過來那個。”說著隨手往遠處指了指。


    蘇軟悚然轉頭,就見獸群後方,肉眼可見的距離,一個嫋娜的身形,正沿著雪道迤邐而來,通身紫衣,像純黑絲帛浸透了血的顏色,一柄同樣的紫色油傘遮住了眉眼,隻露出極美的下巴和兩瓣嫣紅嘴唇,所過之處,腳下的雪都被染成黑紫,像是每一步都流著毒。


    “王二狗。”


    “啊?”


    “你介紹敵方出場隊員的時候,能不能別用那種逛街偶爾碰見熟人的語氣?!她看起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好麽!天緋一個人會吃虧的吧!”


    王二狗歪頭想了想,忽然衝著遠處的天緋喊起來:“天緋——!提防後麵那個女人!那是屍女蝕!毒得很!不是省油的燈!你不要吃虧了!”


    蘇軟:“……”


    所以你之前根本就沒想起來提醒他吧……你這些後世子孫,都是商場搞活動贈的吧……


    與此同時,屍女蝕也動了起來,整個人躍上半空,油傘在掌中飛旋,無數道紫黑色的煙霧從傘中竄出,毒蛇般向著狐狸疾飛而去。


    “那是啥?!”蘇軟瞠目。


    “屍女毒,萬物觸之盡死,無解。”


    天緋仍在不舍獸群中鏖戰,似乎並沒有多看一眼屍女蝕,掌中刀鋒上卻忽地白芒迸射,進而整個人都化成了一團火焰,似乎極其炎熱,又像無比寒冷,那些飛來的毒霧,靠近的一瞬間,就悄無聲息地不見了蹤影。


    這情景看起來有些眼熟,似乎在恒年峽中,對付逐龍鬼和那些守歸的時候,狐狸也是以身化火了的。


    “這個好,這個好。”琰拍了拍巴掌表示讚許,“火最克毒,那女人奈何不了他。”


    屍女蝕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淩空四顧,看見了穹廬中的兩人,頓時放棄了對天緋的無效攻擊,向著這邊飛過來。


    蘇軟望著那團飄忽而至的黑紫,忽然有了個不成熟的想法。


    “琰。”


    “啊?”


    “你說不舍和他老婆,感情好不好?”


    “……這個倒沒什麽耳聞,不過當初這兩個人但凡現身,都是同進同退。”


    “那你說要是逮住他老婆,那群怪物裏第一個跑過來營救的,會不會就是本尊?”


    “嗯?”琰把烤白薯的尾巴扔進嘴裏,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你是祖宗,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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