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聲未落,人已入得室來。卻是來得四位女仙,先笑語嚶嚶地團團往各座上福了福,也各自尋了座兒坐了,就笑鬧著要酒吃,眾人笑問:“在警幻那裏不曾吃著麽?”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那四人立時都紛紛出言,大有不吐不快之意。


    “三桑姐姐你倒是見機得快,遠遠瞧著警幻接得人不對就一轉身走了,也不與我等說一聲,卻將我三人甩在那裏呆等。”


    “……芝蘭姐姐藏不住話,就直直地問那警幻為何不見絳珠姐姐,問得那轉世的石三生都不好意思了,警幻卻大方得緊,反說了一番仁義有愛的話出來呢,可惜我學不來……”


    “我本要走的,到底木蓮說我等本是去穩住警幻的,不好就走了,才不得不留下,卻著實被惡心到了……”


    “往日我隻聽說有人見鬼的,如今才知道連仙人也有見鬼的時候呢,警幻居然遇著了賈寶玉的老祖宗。哈哈,那廝說得一本正經,卻把我的肚腸都笑斷了。這不是否構陷人家地府的辦差能力麽,百多年的老鬼了,居然還在盛世上京之地遊蕩……”


    那四人各自嘰嘰喳喳的,一時卻都聽不大真確,到底坐在她們身旁的牡丹受不住了,隻喚道:“快歇歇罷,怎地四人都這般著急,直吵得我耳朵都麻了,一句也聽不真。”那四人聽了,方停了下來,彼此看看,都不禁宛爾,一人又道:“我也就罷了,可見那警幻之所作所為著實太為驚悚,連芝蘭姐姐都嚇著了。”


    荀草複向黛玉一一指道:“這是木蓮、芝蘭、木樨與菱葵,原說由三桑姐姐帶著同在警幻處接你的。”


    幾人含笑點頭致意,那菱葵笑道:“不對不對,我等如今新起了名號,吾乃癡夢仙姑,這三位一是鍾情大士,一是度恨菩提,一是引愁金女,哈哈。”


    眾人忍俊不住,笑罵道:“這都是些什麽名號,這般古怪……你等且休提旁的,卻將警幻那廂的情景一一道來,莫又被她生出些事兒來。”於是方止了笑,將前事娓娓道來。


    黛玉在旁細細聽了,倒也與記憶中的內容相近。隻如今黛玉想法已更進一層,對警幻如此做法十分不屑:寶玉性//愛親近女子,處處喜以女子為重的習性雖是尊重女性的表現,隻是卻時有過猶不及之誤,但若以女子喜好為其誡,倒也是極有用――她自己就慣以此法轄製於他。可警幻如今,卻反其道而行之,以仙界的歌舞誘之、女/色惑之,特特地告之寶玉,連天界的仙女他都是可以輕薄的,更何況是凡間的紅顏?……倘若寶玉心思裏生出“女子可輕”的想法來,隻怕再無顧及,可不就活生生地成了個色/坯?――警幻自己也是位女仙呀,世人輕賤女子,她又有何榮耀,豈不也是輕賤了她自己?難道說,她,不,他,是男扮女裝?這紅樓名雖言情,起因卻是耽美情仇?


    ……哎,對了,後來寶玉還墜進了迷津,那個清貴堪比可卿、嫵媚隻似寶釵、嫋娜又如黛玉的仙女樣樣都好,可惜就是沒長一付好腦子:一個常駐在太虛境的仙子,如何連境內何處有危險都不知,竟將寶玉引入迷津險地?――這個警幻真的是要幫寶玉麽,卻前有勸誡不當之失,後有用人不查之過,若真的是來幫忙的,哎,可真真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說道勸誡不當,不能不讓人想起警幻說似是而非地的那堆淫不淫之類的蠢話,一忽兒先讚寶玉這“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意//淫”是為閨閣良友,一忽兒又說這樣是不對的,需改悟前情,這等前後矛盾之言,以黛玉自己瞧來,不過是要寶玉,或石三生知曉,那絳珠非是什麽絕色,較她好的女子多得很呢,休在她一朵花前停留(嘻嘻,她還不是一朵花,她還僅僅是棵草^o^)。――隻怕這才是警幻招寶玉上天的第一要務罷,要不然,非父非母,無媒無聘,就這般著急地塞了個仙女出來?


    黛玉邊聽邊想間,菱葵幾人的敘述已近尾聲,正說道那警幻竟給寶玉找了個女仙合修,她們幾個女仙聽了都大為羞澀,是以借機走避了回來。此話一出,頓時如冷水進油鍋,激得眾仙紛紛議論起來。


    “原來勸人向善竟是用這般方法麽,果真如此,凡間還需做什麽道德文章,倒是多開些妓/院才是。也不必尊什麽孔孟先師了,隻把老/鴇捧住就好。”


    “阿籜休得胡言!”


    “那石三生雖是神仙,可如今他僅是一縷生魂,怎可與女仙合修?”


    “妓/院是什麽?”


    “警幻此等做法,隻怕有違仙規……”


    “警幻哪來的妹妹?……模樣有幾分相似?皮相可是最不可信的了……”


    “縱是凡間嫁娶也無此等行事的,太過……”


    ……


    黛玉在旁聽得全然無語,她可從沒想過這些問題,心想“木頭們”雖說性子直些,卻也不傻呢,倒是一點就透。正欣然間,卻又覺著有些不對,待聽得眾人有議論著要去天庭告狀時,黛玉方才電光石火間想起一事來,忙喚道:“且慢!姐妹們去不得……”說時一欠身,方覺眼前事物竟有些搖晃,竟是有些醉了。她忙定了定神,複向眾人道:“我方才聽諸位說起仙凡不能合修,想那警幻又如何不知?是以想來,那女子隻怕未必就是位女仙。警幻既能接寶玉上天,自也有可引其他魂魄上天,那個‘女仙’也許僅是凡間的另一個生魂罷了。”還有一點,因還未發生,黛玉不能說,就是先時她所想不通的地方:一個生活在太虛幻境的仙人又怎會不知那迷津是個險地,而與寶玉共赴之呢?――若那生魂真是秦可卿,不知她之所以短命,是不是警幻為著她誤了寶玉一事而故意為之的呢。


    黛玉停得一停,隻覺頭腦暈沉,想想卻還有句極要緊的話:“……也休為那警幻不曾接我上天去責難與她。她原隻說要接我,可並未與我等說定是今日來接呢,還是明日來接;也未曾說接了寶玉就不會來接我,若以此去告她,隻怕也是告不準的。她特特地當著芝蘭姐姐們的麵引寶玉上天,隻怕就是要誤導我等也未可知……若真要尋她的不是,以芝蘭姐姐們方才聽得的那些告她個私授天機定是不錯的……還可往她處尋了那生魂出來――她雖掌管幻境內種種情愛癡怨,卻也未必能私引生魂上界,更何況還將凡人魂魄如此戲弄……讓兩個全無緣份之人在天上相會……”


    說到後來,黛玉隻覺眼餳舌粘,竟有些詞不達意了。蒙朧間聽得有人撫掌大笑道:“這下可好了,咱們這兒也出了個聰明人。”


    又聽得身旁三桑道:“呀,可又忘了,妹妹如今也是生魂,卻吃了這許多‘夢無痕’,這會子後勁上來,隻怕是撐不住了,我且送她進去歇著……妹妹即說了,咱們就派兩個姐妹過去看看罷……”


    黛玉隻覺自己被人扶起,片刻後嘴裏又被放了塊醒酒石,人才略醒得一醒,方覺自己竟已躺在了花床上,三桑正一臉笑意地瞧著自己。黛玉頓覺自己失態,欲將起身,三桑忙一手按住她,笑道:“好妹妹別起來了,你且歇著……姐姐我……有幾句話還要對你說,你聽了可不許生氣。


    ……你下凡之初,我等本想尋件適合的法寶助你應對那世間的萬千變幻,怎奈卻聽人說,紅塵裏的萬千變化均由人心幻化而來,這上下九天裏,再沒有一件法寶能算得完人心。我聽了,就起了個心思,隻想既然最懂這凡塵之事的是那凡塵中人,那麽我就為妹妹你尋一份人心來即可……”


    黛玉聽得“尋人心”幾字,直似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不由大睜了雙眸,三桑本就賠著小心地瞧著她的臉色,見狀忙自擺手道:“……勿驚勿驚,我並未傷人性命。隻是將那人一生之回憶盡數製了一份來封於你體內,……因你所投人世之情緣均為警幻所掌,未免她查覺,我取得乃是一異世之魂記。隻是,……那魂記的原主年歲大你肉身許多,是以那魂記你雖能用得,到底它太大,以你之肉身承受實是有些勉為其難,加之你身體本就不大康健……,二來麽,那魂記年歲既比你大,如今隻怕是壓過了你的本識,嗯……也不大好,隻怕你會覺得自己是兩個人罷。我為補此過,不得已,取了一葉你的本體送下凡去,助你固體凝神……”說著三桑一指黛玉頸間,十分歉然地道:“當時著實想不出別的法子來,情急之下傷了妹妹的本體,還請妹妹不要生氣。”


    黛玉抬手一摸,果然那“玉葉”此刻在她頸間虛懸,竟是一刻不離的隨著她的生魂入了此境,怪道初時聽迷穀說他是以本體為引接了她上天的呢。隻是,什麽“會覺得自己是兩個人”,她全然以為自己是別人啊……抬眼見三桑一臉愧疚之色,想來這傷人本體之事確是仙家的大忌諱,隻是她為己之事多方奔走,卻毫不居功……黛玉深感其心正直,遂輕聲勸慰道:“姐姐為了助我渡劫用了這許多心思,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又豈會有別的想法。再說了,若我能過了此劫去,多少本體修不回來;若我過不了此劫,神識都沒有了,哪裏還去計較這點小傷。”說罷,見三桑仍是一付介懷的模樣,黛玉複轉口笑問道:“如今我也算上天來窺了回天機,隻是貪杯誤事,不能多陪陪姐姐了……好姐姐,你可還有什麽教妹妹的,可快點說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沒啥說的,咱們對比著相關原文來看罷,哈哈^.^


    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其鮮豔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嫋娜,則又如黛玉。……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甲戌側批:妙!蓋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許配於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兒女之事,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遊頑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i遍地,狼虎同群,迎麵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梁可通。【甲戌側批:若有橋梁可通,則世路人情猶不算艱難。】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後麵追來,告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甲戌側批:機鋒。點醒世人。】寶玉忙止步問道:“此係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矣。”話猶未了,隻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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