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記得了?月梅姐姐的金鎖上好似也是這兩句呢。”潤妍不負黛玉所望,果然蹦了這麽一句出來。


    “噢?月梅姐姐也有金鎖,快取來看看。”寶玉聽得這一句,更是有興趣了。轉頭瞧著月梅,隻他素知月梅有些厲害,不敢過去攀拉她,隻得又轉頭瞧著黛玉央道:“好妹妹……”


    黛玉放下寶釵的金鎖,轉頭笑睇了潤妍一眼,道:“她們戴得哪算什麽金鎖,不過是往年裏母親為我求的幾句吉祥話罷了。有薛姐姐這等珠玉在前,哪好叫她們出來現醜呢,沒得讓人笑話。……”


    寶釵麵上雖說淡淡地,但這金鎖到底是她日日帶在身上的,要說她於那和尚的話半分未往心裏去卻也太假——哪個少女不懷春,且又是許得這麽一段極貴重的“金玉良緣”。似鶯兒這般沒皮沒臊地直說出來雖不象個樣子,可聽說黛玉的丫頭有與她相同的東西,寶釵也多少有些不忿,遂也笑道:“妹妹看過了我的,卻怎好不將你的也拿出來瞧瞧,豈非不公。”


    黛玉本就是來惡心這“金玉”之說的,卻偏要吊吊她的脾胃,笑道:“姐姐原是有個金鎖的,自是拿得出來,不比我這個什麽都沒有的,可叫我拿什麽出來呢,丫頭們雖是為我帶的,到底是她們在帶著,怎好與薛姐姐的東西比……”


    這話一說,寶釵卻是聽懂了的,是以停了停方笑道:“不過看個頑意兒,哪裏這許多講究了,你休要借機躲過去。”


    黛玉心想,招呼我可打過了,一會兒再難受,可怨不得我了,故而笑道:“這麽著,可讓薛姐姐你見笑了……”說著向月梅道:“你且取下來給薛姐姐瞧瞧罷,誰叫你家姑娘先瞧了人家的呢。”


    月梅聽了無奈,隻得背過身去自衣內瓔珞上解下金鎖來,回身交予黛玉。黛玉瞧了瞧,將之放在桌上,一麵笑道:“時間長久了,又是一套裏的,一時倒真沒記起來……”


    寶玉忙伸手托了,寶釵也側身在旁凝神細看,隻見那鎖片不大,正麵自右至左,橫鏨了上下八個字,正是那兩句“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再看背麵,也有豎著鏨得三行字“一祈平安二祈康健三祈福延”就算不論金鎖做工樣式,隻單看吉讖的內容字數,倒是月梅的金鎖更與寶主的相仿些。


    寶玉反複看了兩遍,卻又問道:“妹妹方才說一套,不知還有幾個,卻又是鏨得哪兩句話?”


    黛玉笑道:“這是當年母親為我求的一套四個平安鎖。至於是哪兩句話……到底不是我自個兒帶著的,哪裏記得清了……”


    潤妍倒是側頭想了想,接嘴道:“我記得春柳姐姐那塊上鏨得是‘勿嗔勿怒馨德長駐’雪雁的那塊是‘無爭無怨福澤久遠’;雲鶯那塊是……哎,我一時也記不全了……”


    寶玉聽了更是嘖嘖稱奇。黛玉卻瞧見寶釵在旁默默不語,知她定是不大痛快,卻也不說破,這金鎖雖是“金玉良緣”的引子,卻也沒說定是寶玉這塊玉罷,天下間有玉的男子多了去了。你們薛家卻非拿這個做引子來埋淘人,雖說就是沒了這個,那起子人隻怕還是會另想些法子出來的,不過,可再尋不著這麽個天經地義的“借口”了……黛玉破了這“金玉”之說的目的既已達到,倒也不願再落井下石。是以聽得寶玉在那廂感慨時,她也隻笑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今日這事倒也算是一宗巧緣罷。”


    哪知鶯兒聽得有這等稀奇,早就按耐不住悄悄走到寶玉身邊探看。這時卻狐疑道:“林姑娘在府裏住了這許久,寶二爺你都不知有這金鎖麽。”


    月梅聽了一豎眉,劈手打寶玉手中奪回金鎖,冷笑一聲道:“我們姑娘的東西,寶玉沒見過得多了去了。誰青天白日有事無事地一樣樣拿出來炫耀。”


    寶玉是素來讓著女孩兒們慣了的,倒不與月梅生氣,隻向黛玉笑道:“好妹妹,你倒是藏得緊,有這般好頑的東西也不與我說。”


    黛玉乜了他一眼,“什麽叫好頑的東西,這可難為是我母親為著我的一片心……那些年裏我母親為著我身子弱,也不知給我求了多少長命鎖、平安符……”說著撇嘴橫了他一眼,嘲道:“可見你是個笨嘴拙舌不討喜的,要不然也不會隻到我來,你才吃上薛姐姐的茶。”


    寶玉訕訕一笑,道:“隻這般成套的平安鎖卻真少見,倒不知姑媽是往哪裏求來的。”


    黛玉笑道:“還有誰,就是那年要渡我出家的和尚,雖說沒渡成,母親求了他兩日,就給下這一套吉祥話來,說是給素日近身之人帶著,保我四方平安的……”死和尚,一個出家方外之人,偏在紅塵多生出許多事來,你即喜歡管閑事,就都算在你名下好了。


    兩人正說著呢,誰想那廂裏鶯兒遭了月梅一通搶白,也自回嘴諷道:“即是見不著的,怎地這會子偏又一說就拿出來了。”


    月梅冷笑一聲,道:“我們姑娘可不是瞧著你們姑娘的麵上才讓我們拿出來的麽,難道給你們姑娘麵子還給錯了?若不是你們姑娘,寶玉再不能見著我們姑娘閨閣裏的物件。可不是我們要和什麽什麽配才拿出來的……”


    黛玉不待她們再說下去,嗔道:“死丫頭,胡謅什麽,這也是女孩子該說的話?回頭錢嬤嬤知道了,可仔細你的皮。”月梅聽了這話,方撇著嘴扭過頭去,不再答理鶯兒。


    寶釵這會子回過神來,瞧見潤妍伶俐討喜,不由逗弄她道:“你姐姐們都有金鎖帶,你有沒有呢?”


    潤妍笑道:“怎麽沒有……就連紫鵑姐姐,姑娘出孝後也賞了個金麒麟瓔珞呢。……”


    黛玉含笑聽著,潤妍雖要比閑雅愛說話,可也並不是沒眼力勁的。倒是……黛玉含笑一轉題,問道:“說起來,姐姐這裏熏得什麽香,這般淡雅?”


    “我最怕熏香了,沒得將好好一身衣裳熏得煙燎火氣的。”


    “可這香……”這回就連寶玉也偎到寶釵身邊笑道:“姐姐身上可好聞,卻是我沒聞過的味呢。”


    寶釵伸手推了推寶玉,笑道,“且好好兒坐著罷,又來鬧人……這香氣,想是我早起吃的丸藥的氣味罷。”


    “什麽丸藥,也賞我吃一丸罷。”寶玉仍涎著臉笑鬧。黛玉瞧不過眼,不由冷哼了一聲,轉過臉去。寶玉晃眼瞧見了,心下一個激靈,知自己忘形了。方換了換身形坐好,又問道:“可是方才鶯兒說的那個和尚給得?”


    “正是……我這病原是胎裏帶來的,先時多少藥都吃不好,還是那和尚給了個海上方,但凡不好時,服上一丸也就罷了。”


    黛玉捧了茶在手裏暖著,歎道:“這和尚真小氣,即有些本事,何不將人治好了,偏讓人這般一時一時地受罪。”


    “噫,我記著那要渡妹妹出家的和尚也給了妹妹一丸藥罷……”


    “呸,偏你又記得了……我那藥可沒有薛姐姐的這般神妙,就藥味都帶著這麽一股子香甜呢。好姐姐,這藥可是拿什麽做的?”


    “說起這藥可絮叨了……”


    三人說笑間,外廂薛舅姨發派完了活計,又忙置了些果子,留寶、黛二人吃茶。黛玉捧著把瓜子嗑著,冷眼瞧著寶玉東要一樣、西要一樣,硬是將個下午茶吃成了午後小酌。她這還是頭一回與寶玉兩人離了老太太在外人麵前相處,看著薛家兩母女這般縱著寶玉說一不二,黛玉心下真是十分無力,怪道自己說得再多寶玉也沒多大改變,她本以為老太太她們那般溺愛已是過份了,如今瞧著那還是有些規矩的,實不比這會子,竟是全由著寶玉的性子來。是以寶玉的奶娘李嬤嬤上來阻酒時,黛玉是半句話也不願插口。隻可惜那老貨全以自己不挨罵為準,一番話下來哪裏是勸呢,倒是火上燒油才是。待及至聽到寶釵勸寶玉休飲冷酒時,黛玉再忍不住笑出聲來——原來這就她的賢慧呀,可真真是舍本逐末,取小利而失大義,不說這才什麽時辰,就縱著個小孩子喝酒,卻偏去分辯什麽冷酒傷身,倒不知她真是沒想著呢,還是裝糊塗。


    “林姑娘笑什麽呢?”薛舅姨分心問道,說時夾了塊鵝掌放於黛玉碗中,笑著讓道:“到了我這兒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且嚐嚐可合口味,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說。”


    到底她是長輩,又這般笑臉相迎,黛玉不好再說什麽,一手摸了摸懷裏小手爐,心下暗自嘲解自己:這會子雪雁可沒理由過來給她送話柄了。想時一轉眼,卻瞅見牆邊立著的丫頭裏有一個眉間點著紅痣的。黛玉不由上心多瞧了幾眼,心道這就是香菱了。


    作者有話要說:沒什麽精神了,還是上相關原文吧:


    閑言少述,【甲戌雙行夾批:此處用此句最當。】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懷內,笑說:“這們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倒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不在家?”薛姨媽歎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裏肯在家一日。”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裏間不是,你去瞧他,裏間比這裏暖和,那裏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說話兒。”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裏間門前,隻見吊著半舊的紅紬軟簾。【甲戌側批:從門外看起,有層次。】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甲戌雙行夾批:這方是寶卿正傳。與前寫黛玉之傳一齊參看,各極其妙,各不相犯,使其人難其左右於毫末。甲戌眉批:畫神鬼易,畫人物難。寫寶卿正是寫人之筆,若與黛玉並寫更難。今作者寫得一毫難處不見,且得二人真體實傳,非神助而何?】寶玉一麵看,一麵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甲戌側批:與寶玉邁步針對。】隻見寶玉進來,【甲戌雙行夾批:此則神情盡在煙飛水逝之間,一展眼便失於千裏矣。】連忙起身含笑答說:“已經大好了,倒多謝記掛著。”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鶯兒斟茶來。一麵又問老太太、姨媽安,別的姊妹們都好。【甲戌側批:這是口中如此。】一麵【甲戌側批:“一麵”二,口中眼中,神情俱到。】看寶玉頭上戴著縲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白狐腋箭袖,腰係五色蝴蝶鸞絛,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我今兒倒要瞧瞧。”【甲戌雙行夾批:自首回至此,回回說有通靈玉一物,餘亦未曾細細賞鑒,今亦欲一見。】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了下來,遞在寶釵手內。寶釵托於掌上,【甲戌雙行夾批:試問石兄:此一托,比在青埂峰下猿啼虎嘯之聲何如?甲戌眉批:餘代答曰:“遂心如意。”】隻見大如雀卵,【甲戌側批:體。】燦若明霞,【甲戌側批:色。】瑩潤如酥,【甲戌側批:質。】五色花紋纏護。【甲戌側批:文。】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的幻相。【甲戌側批:注明。】後人曾有詩嘲雲:


    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甲戌側批:二語可入道,故前引莊叟秘訣。】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甲戌側批:又夾入寶釵,不是虛圖對得工。二語雖粗,本是真情,然此等詩隻宜如此,為天下兒女一哭。】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甲戌側批:批得好。末二句似與題不切,然正是極貼切語。】


    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並癩僧所鐫的篆文,今亦按圖畫於後。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內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跡過於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故今隻按其形式,無非略展些規矩,使觀者便於燈下醉中可閱。今注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左為犭,右為亢)蠢大之物等語之謗。【甲戌眉批:又忽作此數語,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恣意遊戲於筆墨之中,可謂狡猾之至。作人要老誠,作文要狡猾。】


    通靈寶玉正麵圖式通靈寶玉反麵圖式


    玉寶靈通三二一


    仙莫知療除


    壽失禍冤邪


    恒莫福疾崇


    昌忘


    寶釵看畢,【甲戌雙行夾批:餘亦想見其物矣。前回中總用草蛇灰線寫法,至此方細細寫出,正是大關節處。】又從新翻過正麵來細看,【甲戌側批:可謂真奇之至。】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甲戌側批:是心中沉吟,神理。甲戌眉批:《石頭記》立誓一筆不寫一家文字。】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裏發呆作什麽?”【甲戌雙行夾批:請諸公掩卷合目想其神理,想其坐立之勢,想寶釵麵上口中。真妙!】鶯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象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甲戌雙行夾批:又引出一個金項圈來,鶯兒口中說出方妙。甲戌眉批:恨顰兒不早來聽此數語,若使彼聞之,不知又有何等妙論趣語以悅我等心臆。】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甲戌雙行夾批:補出素日眼中雖見而實未留心。】我也鑒賞鑒賞!”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麽字。”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麽瞧我的了呢。”寶釵被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麽趣兒。”【甲戌雙行夾批:一句罵死天下濃妝豔飾富貴中之脂妖粉怪。】一麵說,一麵解了排扣,【甲戌側批:細。】從裏麵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甲戌雙行夾批:按,瓔珞者,頸飾也!想近俗即呼為項圈者是矣。】寶玉忙托了鎖看時,果然一麵有四個篆字,兩麵八字,共成兩句吉讖。亦曾按式畫下形相:


    瓔珞正麵式


    音注雲:不離不棄。


    瓔珞反麵式


    音注雲:芳齡永繼。【甲戌側批:合前讀之,豈非一對?】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甲戌雙行夾批:餘亦謂是一對,不知幹支中四注八字可與卿亦對否?甲戌眉批: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文字是也。】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和尚在幻境中作如此勾當,亦屬多事。】寶釵不待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甲戌側批:寫寶釵身份。蒙側批:雲龍顯影法,好看煞!】一麵又問寶玉從那裏來。【甲戌側批:妙神妙理,請觀者自思。】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隻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蒙側批:這方是花香襲人正意。】竟不知係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麽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甲戌側批:不知比“群芳髓”又何如?】寶釵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甲戌側批:真真罵死一幹濃妝豔飾鬼怪。】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麽香?”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甲戌側批:點“冷香丸”。】寶玉笑道:“什麽丸藥這麽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嚐嚐。”【甲戌雙行夾批:仍是小兒語氣。究竟不知別個小兒,隻寶玉如此。】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忽聽外麵人說:“林姑娘來了。”【甲戌側批:緊處愈緊,密不容針之文。】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甲戌側批:二字畫出身份。】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甲戌側批:奇文,我實不知顰兒心中是何丘壑。】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麽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甲戌側批:強詞奪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甲戌側批:好點綴。】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甲戌雙行夾批:吾不知顰兒以何物為心為齒為口為舌,實不知胸中有何丘壑。】


    寶玉因見他外麵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甲戌側批:岔開文字,避繁章法,妙極妙極!】【蒙側批:又一轉換。若無此則必有寶玉之窮究,寶釵之重複,加長無味。此等文章是《西遊記》的請觀世音菩薩,菩薩一到,無不掃地完結者。】因問:“下雪了麽?”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寶玉道:“取了我的鬥篷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你就該去了。”【甲戌側批:實不知有何丘壑。】寶玉笑道:“我多早晚說要去了?不過拿來預備著。”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裏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裏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取了鬥篷來,說給小幺兒們散了罷。”寶玉應允。李嬤嬤出去,命小廝們都各散去不提。


    這裏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茶。【甲戌側批:是溺愛,非勢利。】寶玉因誇前日在那府裏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甲戌雙行夾批:為前日秦鍾之事恐觀者忘卻,故忙中閑筆,重一渲染。】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嚐。【甲戌側批:是溺愛,非誇富。】寶玉笑道:“這個須得就酒才好。”薛姨媽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來。【甲戌側批:愈見溺愛。】李嬤嬤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倒罷了。”【甲戌眉批:餘最恨無調教之家,任其子侄肆行哺啜,觀此則知大家風範。】寶玉央道:“媽媽,我隻喝一鍾。”李嬤嬤道:“不中用!當著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壇呢。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教的,隻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別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甲戌側批:補出素日。】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著他吃,什麽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裏麵。”【甲戌側批:浪酒閑茶,原不相宜。】薛姨媽笑道:“老貨,【甲戌側批:二字如聞。】你隻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麵令小丫鬟:“來,讓你奶奶們去,也吃杯搪搪雪氣。”那李嬤嬤聽如此說,隻得和眾人去吃些酒水。這裏寶玉又說:“不必溫暖了,我隻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顫兒。”【甲戌側批:酷肖。】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甲戌側批:著眼。若不是寶卿說出,竟不知玉卿日就何業。甲戌眉批:在寶卿口中說出玉兄學業,是作微露卸春掛之萌耳,是書勿看正麵為幸。】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髒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甲戌雙行夾批:知命知身,識理識性,博學不雜,庶可稱為佳人。可笑別小說中一首歪詩,幾句淫曲,便自佳人相許,豈不醜殺?】寶玉聽這話有情理,【甲戌雙行夾批:寶玉亦聽的出有情理的話來,與前回問讀書家務,並皆大奇之事。】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著瓜子兒,隻抿著嘴笑。【甲戌側批:實不知其丘壑,自何處設想而來?】可巧【甲戌側批:又用此二字。】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裏就冷死了我!”【甲戌側批:吾實不知何為心,何為齒、口、舌。】雪雁道:“紫鵑【甲戌側批:鸚哥改名也。】姐姐【甲戌雙行夾批:又順筆帶出一個妙名來,洗盡春花臘梅等套。】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麵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麽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甲戌雙行夾批:要知尤物方如此,莫作世俗中一味酸妒獅吼輩看去。】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無回複之詞,隻嘻嘻的笑兩陣罷了。【甲戌側批:這才好,這才是寶玉。】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甲戌側批:渾厚天成,這才是寶釵。】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裏,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裏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餘,還隻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甲戌雙行夾批:用此一解,真可拍案叫絕,足見其以蘭為心,以玉為骨,以蓮為舌,以冰為神。真真絕倒天下之裙釵矣。】【甲戌墨筆眉批(似非脂批,可查看影印本):強詞奪理,偏他說得如許,真冰雪聰明也】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天氣十分的冷,所有看文的大大都保重身體吧~


    有健康的身體,才有精神給我打分不是~~嗬嗬,我不行了,吃了藥,要睡了~發覺沒過24小時呢,這,算不算我第一次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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