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眨了眨眼,寶玉不提,她倒是不曾在意。(.好看的小說)原來自個兒不知不覺間受到了賈母的熏陶啊。這幾年家裏的賬目她是看得極熟了的,但這些賬目中她素日看重的總是田莊店鋪的收益,於府內府外各種開支上卻僅保持著不被欺瞞的認知,且父親不在京,有些往來應酬黛玉縱是問起,齊嬸子也隻能說出是往年的舊例,再往深了問卻不大說得明白了,一來二去,黛玉也不大理會這一塊的支用了,誰想這幾日再看到這些賬目時,居然就品出些味道來了。


    這些話黛玉一時與寶玉也說不清,又想早早哄了他去,遂低眉撇了他一眼,輕歎道:“倒沒有什麽不對的。隻是你也知道,我爹爹去得那等山高水遠的地界兒,我這個做女兒的總得……”


    寶玉頓覺著自己說錯了話,不由訕然道:“姑父的事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辦得妥的,你身子才好幾日呢,還是小心保重的好……對了,昨日是蓉兒媳婦的五七,珍大哥哥已派人往鐵檻寺安排定停靈接靈的事了。隻等大後兒去送靈,大太太、太太並姐妹們都要去,你也一起去罷,隻當散散心……”


    他的話被清脆的茶盞聲打斷,黛玉瞪著他沒好氣地道:“珍大哥哥看重此事,不過是為著蓉哥媳婦是你們家宗婦的原故……你縱是不在意這個,總該瞧在秦鯨卿的麵上,待他姐姐的尊重些罷。往年裏她病著時,你瞧著都要傷心流淚,如今這花朵般的美人才去了多久呢,連老太太都還傷懷著呢,你竟就能將她的喪儀當作消遣了,真真無情之極……可見素日裏你那些賭咒發誓都不過是順口胡謅的頑話,都是作不得真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若真如你所說,我,我,就叫我立時被雷劈成灰,永世……”寶玉那咒發了一半,瞧見黛玉斜睨他一付要笑不笑的模樣,才想起又犯了黛玉的忌諱。


    “冬天咒雷劈,夏日賭飛雪,如今說得越發順溜了。似你這等薄情寡義的,天上哪路仙女有空費神來理你?……是不是早知道她們不會理你,是以總敢發這等牙痛咒。”說罷黛玉再不理他,隻向閑雅道:“方才那幾筆可算出來了?”


    “算出兩筆來。”閑雅忙打小凳子上起身,將方才重算的幾頁賬交到黛玉案前。


    寶玉啪地一伸手將賬頁壓住,漲紅了臉解釋般地叫道:“別人是別人,你是你……”


    黛玉頓時蹙了眉,這話若被有心人聽了去……她半分也不讓地瞪著寶玉回道:“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


    寶玉一口氣被噎了回去,手上立時一緊,將那賬頁捏成一團。黛玉冷笑一聲道:“寶二爺的脾氣越發長進了,如今竟曉得拿人家的東西出氣了。”說罷立起身來,抿緊了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就要走。


    “我,”寶玉今日脾氣也上來了,卻是狠狠一跌足,委屈地大聲道:“我不過是為著你的身子才這般說,你不領情也就罷了,何苦拉拉雜雜說出我這許多不是來。”一時竟也賭氣去了。


    黛玉聽得寶玉一吼,心下不由小小有些忐忑:不論寶玉三觀正不正,這回倒確是好意,並沒有犯著自個兒,莫非自個兒真是吹毛求疵,有那求全之毀,不虞之隙?可轉念憶起素日打小丫頭裏聽得的他與秦鍾的行徑,不由就呸了一聲。她真真看不上那秦鍾。寶玉再怎麽胡鬧,到底隔府又隔輩,雖也不是個好的,可秦鍾,那到底是他嫡親的姐姐的喪儀啊,且她在世時又是極維護他的,他卻能在熱喪中做出調戲尼姑的事來,又能與寶玉在尼庵裏做得那樣的勾當……呸呸,寶玉自甘與秦鍾這等人為伍,到底是他自個兒不好,正所謂近墨者黑,怨不得自個兒生氣……黛玉左思右想之下,心緒愈發難平,隻將那賬頁翻得嘩啦啦地響。


    誰知賈母房裏的琥珀竟過來叩門,紫鵑迎上去一問,方知是方才寶玉那一嗓門竟驚動了賈母。老太太放心不下,少不得遣人來問。


    紫鵑聽了就笑道:“有什麽事呢,不過是二爺與咱們姑娘拌了兩句嘴,這兩位祖宗打小就這樣,好一會兒歹一會兒的,你隻管回老太太說無事就是了。”


    琥珀不由就翻了個白眼,翹起染得豔紅的小指往屋裏一點,撇著嘴悄聲道,“這一位的脾性……也難為你們伏侍。”


    紫鵑瞧著往日的情份,隻悄聲喝道:“沒規沒矩的,妄議主子。”


    琥珀“蚩”地一笑,“知道你們這兒規矩大,哪就管得著我了呢。”


    紫鵑不由肅了臉。隻她尚未出聲,就聽屏風那邊也是一聲“蚩”,道:“咱們姑娘的規矩都是老太太教的,你這意思是說老太太的不是?”一時人轉過屏風,不是月梅是哪個。


    琥珀沒月梅高,被她逼得退了一步,複又一叉腰,高聲道:“呸,我幾時說過老太太的不是,你少滿嘴噴糞。(.好看的小說)”


    月梅冷笑一聲:“噴沒噴糞的……”她話才說半截,卻被紫鵑在臂彎打了一下,嗔道:“什麽醃臢話都在嘴裏過,也不嫌髒。”又往門邊指了個婆子道:“你送琥珀妹妹去李嬤嬤那裏,同她老人家細說說,瞧瞧咱們屋裏的規矩到底對不對。”李嬤嬤是老太太屋裏的管事嬤嬤,專管這些個丫頭婆子的。


    琥珀一掌拍開那婆子,嚷道:“你們敢!我可是老太太屋裏的人。老太太還立等著我回話呢。”


    紫鵑笑道:“妹妹放心,我這就幫你去給老太太回話,再不耽擱你的差事的。”


    月梅也在旁豎著眉喝那婆子道:“一個人請不動,多兩個人請也請不動麽,難道還要咱們親自動手不成?”


    那幾個婆子不願接這得罪人的差事,隻伸著脖子往裏瞧,倒不敢指望姑娘發話,原是今個兒在裏麵坐陣的是王奶娘,都知道她是個心善的,她老姐妹幾個的就想支著她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奶娘倒是如她幾個的願要往外走,可惜還沒走兩步,就聽黛玉的聲音嬌喚道:“奶娘,我心口痛……”此話一出,屋子裏立時亂成一片,有要去回老太太的,有給黛玉撫胸捶背的,還有連聲讓人將那“氣著姑娘的不要臉的”打出去的……


    眾婆子隻道黛玉被琥珀氣出病了,忙上前推搡著琥珀往屋外去,嘴裏直嘟嚷:“你也別怪我們,好好的竟來惹這位祖宗,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琥珀見事惹大了,也有些後怕,到底不敢再回嘴,隻擰著頭甩著絹子出了門。


    寶玉賭了半夜氣,早起卻是消得個幹幹淨淨,隻催著丫頭們給他快些漱洗,好快些過去給黛玉賠罪。看在鴛鴦眼裏,由不得她不歎氣,心道也難怪舊日裏襲人會有那等怨言,自個兒待之如寶如玉的人成日裏倒給人做小伏低,換了誰隻怕都受不了,她一麵想一麵不由就笑道,“也不知昨個兒回來嚷著再不理林姑娘的是誰,偏今個兒一早又急著去給人家賠罪。不是我說你,好歹你也做做樣子,過兩日再去,下回也能少受些氣不是。”


    麝月捧了水在一旁笑著幫腔:“素日裏對著咱們就是最磨人的混世魔王,偏偏巴巴兒地自個兒送到林姑娘麵前討罵挨,真真不知是著了什麽魔。”


    晴雯正指著小丫頭收拾著床榻,卻回過身來一撇嘴嘲道:“呸。著什麽魔,寶玉一個主子爺,你當似你那等糊塗人,誰說什麽都信的?總歸是林姑娘的話有理,他才聽得進去。自個兒沒本事,別拿那什麽神啊魔的亂咒人。”


    “喲,你又聽懂了?又知道了她的話有理了……”


    “你隻瞧瞧林姑娘那一屋子的書就知道了……”


    ……


    丫頭們你來我往,張張嘴都不饒人。寶玉也懶得出聲,隻等一收拾妥當就丟脫了眾人出了屋子,鴛鴦喚了他兩聲,見他跑得快,也懶得再理會,隻管招呼兩個丫頭小心跟著,仍是各自做活去了。——也難怪鴛鴦不追,追過去與寶玉一同到黛玉房裏坐冷板凳,還不如在自個屋裏幹活呢,好歹沒人給臉色看不是。也隻有寶玉這等好性子,會對著小性子的黛玉甘之如飴。


    黛玉早起心情還好,倒也沒怎麽為難寶玉,兩人往書房讀了會子書,寶玉又打量著內書房的陳設說起了外書房的布置——雖說還沒建完,倒不礙著他拿這個作借口哄黛玉開心——黛玉對自個兒布置的這間內書房可是很自信的。可惜他卻不知,黛玉瞧那外書房是十二分的忿然——賈母既然都覺寶玉已大到白日不便在內宅廝混了,怎地就不覺得讓她與寶玉仍同住一個院子不合適呢?賈府裏沒多的院子?她不介意回自個兒的家啊~


    “二姐姐的病可好些了?”見黛玉興致不高,寶玉重又轉了話題,“昨個兒我還瞧著鳳姐姐支了對牌請大夫買藥呢。”


    作者有話要說:1、第十四回裏,五七之五之前所出之大事記:


    裏麵鳳姐見日期有限,也預先逐細分派料理,一麵又派榮府中車轎人從跟王夫人送殯,又顧自己送殯去占下處。目今正值繕國公誥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殯;西安郡王妃華誕,送壽禮;鎮國公誥命生了長男,預備賀禮;又有胞兄王仁連家眷回南,一麵寫家信稟叩父母並帶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請醫服藥,看醫生啟帖、症源、藥案等事,亦難盡述。又兼發引在邇,因此忙的鳳姐茶飯也沒工夫吃得,坐臥不得清淨。【庚辰眉批:總得好。】剛到了寧府,榮府的人又跟到寧府;既回到榮府,寧府的人又找到榮府。鳳姐見如此,心中倒十分歡喜,並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貶,因此日夜不暇,籌理得十分的整肅。於是合族上下無不稱歎者。


    2、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出處:據《戰國策·趙策一》記載,春秋末年,晉國的大權落到智、趙、魏、韓四卿手中,晉定公實際上成了傀儡(kuilěi)。公元前458年(已進戰國時期),晉定公派使者去請求齊、魯兩國出兵討伐四卿。四卿得到消息後,聯合出兵攻打晉定公。定公無力抵抗,隻好被迫出逃,結果病死在路上。


    定公死後,宗室姬驕被立為國君,史稱晉哀公。智卿智伯獨攬了朝政大權,成為晉國最大的卿。其他三卿趙襄子、魏桓子和韓康子都不敢和他抗衡。智伯分別向魏桓子和韓康子要了土地。當他要求趙襄子割地時,遭到了嚴厲拒絕。智伯非常惱怒,立即派人傳令給魏桓子和韓康子,要他們出兵和自己一起去攻打趙襄子。


    趙襄子估計智伯會攻打他,忙找謀臣張孟談商量。張孟談建議到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去抵抗。到了晉陽,趙襄子發現能夠打仗的武器很少。張孟談勸道:“這裏的圍牆是用一丈多高的楛(hu)木做的,殿柱是用銅鑄的,這些都是製造武器的好材料。”智伯率魏、韓兩家攻打晉陽,由於魏、韓不願為智伯賣命,智伯無法取勝。


    晉陽被被智伯水淹,圍困了整整三年,由於地麵積水,老百姓都在樹上搭起棚子來居住,城裏糧食也快要吃完,很多人凍餓成病,軍心也開始動搖了。一天,張孟談麵見趙襄子,說:“魏、韓兩家是被迫的,我準備去向他們說明利害,動員他們反戈聯趙,共同消滅智伯。”趙襄子聽了非常高興,連連拱手表示感謝。


    當天夜晚,張孟談潛入魏、韓營中,說服了魏桓子和韓康子,決定三家聯合起來消滅智伯,事成之後平分智氏之領地。到了約定的那一天,趙、魏、韓三家聯合進攻,殺得智軍四散逃竄,智伯被擒。從此,晉國成了趙、魏、韓三家鼎立的局麵。


    一天,張孟談向趙襄子告別。趙襄子急忙挽留。張孟談說:“你想的是報答我的功勞,我想的是治國的道理,正因為我的功勞大,名聲甚至還會超過你,所以才決心離開。在曆史上從來沒有君臣權勢相同而永遠和好相處的。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請你讓我走吧。”趙襄子隻好惋惜地答應了。張孟談辭去官職,退還封地,隱居到負親丘去,在那裏平安地度過了自己的晚年。


    後人將“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改為“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作成語,提醒人們記住過去的教訓,以作後來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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