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說到這裏就打住了,隻一麵喝著茶一麵拿眼打茶盞盞沿上斜窺著黛玉的神情。


    黛玉將半點笑掛在臉上點頭歎道:“這巧宗可極難得。”卻是絕口不提賈、薛任一家的“機緣”。


    鳳姐的茶盞在幾上就是磕的一聲響。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就覺著這話聽起來,嘲比歎的味道更要多些,她也笑道:“可不是呢,這機會呢是極難尋的,且尋著了又要極有絕斷,不然時機一過,這機緣也就沒了。你想京城這般大,哪就真尋不出付板子來呢,不過是多費點時日罷了。珍大哥哥歡喜的,也不過是薛大哥的這份情義。……好了,我還要到老太太那兒回園子選地兒的事呢,這就不多坐了。改日再來尋你說話。”


    黛玉起身送了鳳姐,複又坐了。


    雲鶯上來收拾了茶盞,轉頭進來立在黛玉身後道:“璉二奶奶這是……在打咱們家後花園子的主意?”——嗯,在她們的眼裏,那地就是她們家的後花園子,她們家的後花園子就喜歡種樹。


    黛玉輕輕理著衣袖,笑道,“未必隻是她的主意呢。”機緣,倒真是好機緣,想著我家的地,倒要我上趕著送上門去求她們收呢。


    潤妍長手長腳地立在一旁,忍了半日方道:“可璉二奶奶這話也奇怪,那是咱們家的園子,咱們家也沒窮到賣地的地步,如何就能給他們用了?縱是姑娘一時肯了,大爺他們也未必肯呢,更別說這麽大的事,必是要問準老爺才能定的了。”


    閑雅抬頭白了她一眼,“你放心,她們即敢說到姑娘麵前來,自是心裏早就有章程了的——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家做不出的。[.超多好看小說]”


    雲鶯不理兩人,向黛玉道:“可要往大爺與十一爺那兒送個信兒?”


    黛玉仰頭算了算,過兩日就是她的生辰,這不過才遞過話來,自個兒急急地專門派出人去,倒顯得太浮燥了些,是以淡笑道:“不必。”


    黛玉不急,急的大有人在。隻如次日針線上將為黛玉生辰製的新衣送了過來——這卻是算是賈母的份例裏的。那管事媳婦慣是會來事的,說是立等著黛玉試衣裳,若有不妥好拿回去改。可坐在外間一張嘴就沒停過,一會兒說,“……這料子拿銀子也沒處買去,原是宮裏貴妃娘娘孝敬老太太的,統共隻這一匹,就給了林姑娘了,這哪裏還當林姑娘是外孫女呢,真真就是嫡親的孫女……”一會兒又道,“姑娘膚色好,正合穿這色,瞧著倒象菩薩跟前的玉女一般,真是又尊貴又大方,到底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若是跟著姑老爺到了西邊,哎,別的且不說,可不白糟蹋了姑娘這般的人材……”


    隔間裏正往熨鬥裏裝炭火的品雨聽得難受,就推了推聽月的肩,聽月白了她一眼,丟開手上正畫著的花樣子,下地衱了鞋走將出來,邊打小丫頭手上接了壺給那媳婦添茶邊道:“大娘說的可不是,老太太愛我們姑娘什麽似的,半點委屈都舍不得她受的。咱們姑娘心裏感念著呢,這不,老太太花朝節穿的百花鞋姑娘昨兒才做完,老太太瞧著喜歡得什麽似的。直說正配她那身娘娘給的赭紅遍地福字紋九重緞做的襖子呢。(.)”


    那媳婦聽她接話,笑著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道:“喲,兩天未見,你這丫頭怎麽瞧著又俊了呢。”


    聽月就笑:“瞧大娘說的,還不是咱們府裏的水米養人呀……”說著伸手撫了撫臉,歎道,“隻這俊歸俊的,可不能俊過頭了,倘若俊的娘老子都不認的了,隻怕是要給當妖怪打了。”


    她兩句話堵得那媳婦一時接不下去了,卻訕笑著又另拿話來說。隻待黛玉一時試完了衣裳,那媳婦方去了。


    雪雁轉頭就同聽月做鬼臉,“……愛的什麽似的,喜歡的什麽的似的……話都說不清。你隻聽著就是,何必費神理她。”


    眠雲低著頭小聲接嘴,“……聽多了夭壽。”她聲小,雪雁自轉身做自個兒事去了,倒是不曾聽見,卻叫近旁幾個小丫頭們聽得會心一笑。


    這些話說得俏皮,也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誰知幾日,小丫頭們頭上這朵烏雲竟就叫老祖宗賈母兩句話輕飄飄地給吹了去。


    那日邢氏、王氏俱帶了媳婦過來給賈母請安,老老少少坐了一屋子,說不得兩句,就又打給蓉哥兒尋續弦事上給拉扯到了園子選地兒的上頭來。鳳姐照舊歎著氣將京裏數得著的好地段給念了一遍,一麵念一麵且細細地說著這個地雖占風水,隻是水卻淺了點,養不住龍;那家的老院兒呢年歲長遠了,樹木有靈了,可惜園子裏人氣太少失之富貴……這一氣數下來十來個不帶重樣的,倒也難為她記得清楚。


    老太太坐在上頭摟著黛玉笑咪咪地聽著鳳姐發了半日的好牙口,臨到鳳姐大喘氣時方笑著讓玻璃給她上茶。鳳姐笑接了,歎口氣道:“……謝老祖宗賞~到底是咱們一家子的體麵,我這個小輩能得著這麽個機會為娘娘的事盡份心,倒真真是我的造化呢,哎~也就是咱們老祖宗心疼人,平日裏到太太那裏,也就緊著問地選的怎麽樣了,工人請了幾個了,一應的東西物件得了幾宗了……心心念念的都是娘娘的事兒,眼裏心裏哪裏還有我呢,更別說賞口茶水了……”


    一番話說得眾人笑罵不至,賈母指著她笑道:“這潑猴,膽兒越發大了,連你嬸子也敢編排了,仔細她們妯娌回去罰你。”


    鳳姐扭臉往王夫人那麵打了個不男不女的揖,笑道:“太太整日修菩薩,心慈著呢,再不會同我一般見識。……這若真有個不是的,我隻求老祖宗疼我就是了。”說著就往賈母身邊擠來,笑同黛玉道:“林妹妹,且將老祖宗分我些個,也讓我避避禍才好。”


    黛玉卻不讓,隻笑推她湊趣道:“你往那邊鬧寶玉去,我統共隻一個老祖宗,再不讓的。”一時她姑嫂兩個卻又笑鬧起來。


    賈母摟了黛玉,卻拿指頭點了鳳姐的額頭笑道:“……你這猴兒,你即求我你,也罷,如今我就你解個難,指個路:元丫頭省親這事,也不必往別處尋了,隻將咱們家收拾收拾,讓她回家裏來坐坐才是正經。”


    一地兒的人聽著賈母忽忽地發了這個話,不免都有些吃驚。事關女兒的臉麵,王氏也穩不住了,頭一個就要張嘴。賈母抬手阻了她,仍自道:“你們的意思我有什麽不明白的。隻是我近日細想了想,這一則,省親一事的由來,本就是聖人上察天心,體貼萬民一個‘孝’字為始。兩位老聖人又在這個意思上大開方便之門,方才使我們家得了這個機緣,難得地能有這麽個闔家團圓的機會。可見這省親一事,重的就是這個‘親’字。元兒出宮,往哪裏去都不如往自個娘家親,你們說,這省親的地兒,除了是咱們府裏,還能是何處?


    第二宗,我也知道如今各宮娘娘的家裏都在籌備著省親這事兒,這事吧,裏裏外外的都連著元兒同咱們府上的臉麵,可咱們這臉麵是同她們比出來的麽?不是,元兒得封賢德妃,那是聖人給的臉麵,宮裏這許多娘娘,為何聖人單封咱們元兒為妃……你們也多想想,想想這個封號,賢德,賢德,賢良淑德的意思呢,咱們自家娘娘在宮裏爭得這口氣,卻要叫咱們家在外頭一味地鬥富比闊給毀了不成?


    ……說到底,這天底下,誰又富得過皇家呢,咱們元兒即已進了這天底下最富貴的地兒了,又什麽沒見過呢,誰家還能尋出個比她在的地兒更好的來麽?”賈母抬手端了茶來抿了一口,卻將黛玉那句“若真尋得著這樣的地兒,卻不是褔而是禍了。”咽下了肚,方又道:“別人家我管不著,要我說,珍兒媳婦,你同大侄兒說去,就說我的意思,這省親用的園子,就定在咱們府裏了——不論好歹,也是讓咱們娘娘真正回了趟娘家。其餘一應體製也莫過於浮華,隻按規矩仔細辦了就是,且莫脫了咱們娘娘‘賢德’的性子。”


    尤氏聽到賈母喚她,早已恭恭敬敬站起身來聽了。待到賈母吩咐完畢,忙點頭稱是。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更慢了~~沒有什麽好辯的,低頭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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