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襯在水中的倒影是一名青年,他背著藥箱,懸壺濟世。


    他走過山川,走過破舊的村落,


    每每遇到病人,總會施以援手。


    閑暇之時,青年總會盤坐在石頭上,捏著泥巴。


    人們看著青年捏著泥巴,便可以將泥巴捏成仙丹妙藥,便稱他為陳泥丸。


    青年時期的陳楠,並沒有老年這般滄桑。


    相反,他很活潑,很開朗,每每遇到人,總會親切的打聲招呼。


    他行走在街巷,遊曆於大川之間,行醫救人,一直是他的宗旨。


    在他醫治下,活下來的人,數不勝數。


    蘇洵看到那虛影中,一個個被陳楠救活的青年、老嫗、婦女、孩童……剛開始的時候,蘇洵還能記清楚陳楠救了多少人。


    但隨著人影漸漸增多,他也看不清楚,他救了多少人。


    他隻知道陳大夫妙手回春,醫術精湛。


    也就是在那年,一場變故改變了陳楠的性情。


    那是一場屠城,一場無情的殺戮。


    一座城,數十萬的百姓,數十萬的生靈,就這麽被屠。


    而他陳楠,就是其中之一。


    攻城的將士無一不是以一當百,是因為他們堅信,隻要攻陷這座城,便可以掠奪更多的資源。


    天空中下著滂沱的大雨。


    大雨漂泊,一襲孤影,看上去有些蕭瑟。


    他仿若掉了魂一樣,他翻了翻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他有些哽咽道:“李大嬸,李大嬸,他晃了晃婦人的屍體。”


    可是婦人已經沒有了生機。


    陳楠記得,他的脖頸上隻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那是攻城的士兵騎著馬,揮出致命的一刀。


    刀很快,李大嬸沒有任何痛苦,便倒在血泊中。


    陳楠不是沒有看到人被殺的情景,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殘忍的一幕,這就是殺人嗎?


    血染在了陳楠的手上,那是倒在血泊中還未凝幹的鮮血。


    看著血珠滴下,他想起了前幾日的李大嬸。


    就在前幾天,李大嬸告訴他,她家裏的老母牛生下了兩頭牛崽子,以後可以多領一些地種。


    果園的桃樹已經成熟,李大嬸拿了一籃子雞蛋和瓜果送到陳楠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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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楠知道,李大嬸一向熱腸,她的性子本就如此。


    她送的桃子,陳楠還沒吃完,她人卻已經走了。


    她死了,她的身軀倒下了,縱然是陳楠醫術精湛,已經死的人,他還是沒有能力醫活。


    在陳楠的腦海中,依舊保留著李大嬸那真誠的笑容,那笑容極為質樸。


    他六神無主的繼續向前走去,又走了不到兩步路,血泊中倒下了一對母子。


    這女子乃是農婦雲氏,雲氏也是出了名的賢惠。


    前一個月,陳楠還去恭賀她生下兒子,卻不想今日走在街頭。


    這一幕,看的陳楠心神劇顫。


    雲氏護子心切,也是一刀被人從後背腰斬。


    那孩童摔在地上,哇哇大哭。


    陳楠有些顫抖的抱起那血泊中的孩童,卻發現雲氏的雙手死死的抱著孩子柔弱的身子,即使他想要用力去掰開雲氏的手,卻發現仍舊有些困難。


    雲氏,我答應你,會撫養這孩子,陳楠聲音有些沙啞。


    雲氏尚未走遠的英靈似乎感知到了一樣。


    她的身子倒了下去,雙手也自然而然的垂在地麵上。


    陳楠的手在顫抖,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嗬護著孩子。


    不哭不哭,他小聲的囈語著,哄著那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孩子舔了舔唇,而後看著陳楠的臉孔,漸露笑容。


    看著孩童天真無邪的笑容,陳楠方才從那落魄中回味過來。


    他抱著嬰兒行走極為不便,自然將嬰兒係在腰間。


    得給孩子找奶水,這是陳楠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


    走不到三步,一具又熟悉的身影浮現,乃是城頭的張老漢。


    張老漢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隻怕到死他都沒明白,自己是怎麽死。


    陳楠閉上眼睛,想起了張老漢的點點滴滴。


    他本是一名落魄秀才,又是書生,想要討生活,極為困難。


    不過,他是書生,倒是寫著一手好字。


    逢年過節,便靠著一些對聯喜字賣些銀兩。


    靠著這些散碎的銀兩,張老漢有錢便會打兩壺酒,沒錢便會緊著生活。


    陳楠見他身子羸弱,心有不忍,每每生病看醫,隻收他一文錢。


    這一年下來,他也與張老漢漸漸熟識。


    常常見張老漢吸著水寒煙,講著他年輕的故事。


    陳楠睜開眼睛,看著那已經沒有生機的張老漢。


    他心中明白,張老漢走了,永遠的走了。


    他再也不會向他說著青年時的故事,因為他死了……永遠活不過來。


    陳楠的心在顫抖,他強忍的淚珠,看到這一道道的熟悉的人影倒在地麵上。


    他心如刀割,醫者父母心,尤其是他醫的人,太多了……但是即使他救活了這些人。


    這些人,依舊被人殺。


    這天,還有天道嗎?陳楠仰望著天空,發出一聲悲愴。


    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和挫敗感。


    以前的他,總認為,隻要自己能夠學習醫術,便可以救治那些生命垂危的人。


    直到今日,直到這一刻,他方才明白,並不是醫術高超,便可以救活別人


    這一次的攻城,他險些被殺。


    是因為他手無縛雞之力,是因為敵人太過凶殘。


    短短一日,十萬生靈,便被屠殺幹淨,這是何等的殘忍。


    他不敢再去看那血泊中的身影,他怕看見這些熟悉的身影。


    血與水混合在一起。


    他已經分不清楚什麽是血,什麽是水。


    就在他正欲要離開這座城的時候。


    突然一隊騎兵駛來,他們冷冷的看著陳楠,起初那些士兵有些愕然,繼而眼眸中帶著一絲凶殘,那為首的騎兵首領冷酷的開口道:“殺了他,不要有漏網之魚。”


    陳楠一聽,麵色蒼白,他倒退了數步,將孩子護在胸前。


    他知道,那騎兵首領的一句話,已經宣布了他的生死。


    將軍,將軍,陳楠當即跪倒在地。


    那騎兵首領有些疑惑的看著陳楠,開口道:“你這是做什麽。”


    陳楠見那名騎兵首領沒有急著動手,神色一緩,還是有希望的……


    將軍,我可以死,但我希望,這孩子能夠活下去,


    這孩子能夠來到這世上一趟,不容易,他的母親懷了他十個月。


    十個月裏,有兩次滑胎的跡象,幸好有藥物加上調理,他才能夠活下去。


    所以我希望,將軍能夠發發慈悲,能夠給他一條活路,畢竟孩子是無辜的,陳楠苦澀道。


    那名為首的騎兵首領有些遲疑,他掃視了一眼陳楠和那啼哭的孩童。


    卻在此時,在他身後的騎兵在男子耳邊說了幾乎話。


    那為首的騎兵麵色變了變,冷冷道:“主帥有令,斬草除根,一個不留,這孩子,我無法保全。”


    言罷,他持劍,朝著陳楠的身子刺去。


    陳楠麵色鐵青,他沒有想到苦苦的哀求,卻仍舊換不來這些士兵的憐憫。


    在此之前,他還想過,縱然這些人是殘酷的士兵,但他們也是有孩子。


    有父母的人,站在這種角度上,怎麽說也會有仁慈的一麵。


    如今看來,他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


    長年的征伐,使得這些士兵就像是冷血動物。


    他們是一群虎狼之師,根本沒有感情二字。


    一劍刺下去,便將陳楠的身子刺倒在在地,又是幹淨利落的劍尖一挑,便將那名孩童挑到虛空中,而後狠狠的摔在地麵上,一股鮮血從那包裹孩子的棉衣上流出來。


    那孩子,已經沒有哭聲。


    陳楠的眼中露出絕望之色,他的身子倒在地上,他的身軀顫抖,他想要去抓那孩童,卻發現這距離太遠。


    他的手,根本無法觸及這麽遠的距離。


    他的口中,鮮血直流,他的氣息變弱。


    最終,兩眼一閉,他也倒在血泊中。


    那名騎兵跳下馬,檢查了一下陳楠是否還有氣息,在確定男子沒有氣息後,而後街道上揚起一抹煙塵,那一隊人馬疾馳而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楠從迷迷糊糊中醒來,他隻覺得身體疼痛無比。


    記憶中,他是一劍被那名士兵首領刺倒心窩倒地。


    當他抬起頭來,卻發年了一名年長的老者看著自己,是你……你救了我,陳楠有些疑惑。


    幸運的是,那一劍刺偏了,未曾傷到心脈。


    陳楠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心窩,打了個哆嗦,這種痛,痛徹心扉。


    你已經昏睡了一天,我路過那座城的時候,發現你還有知覺,所以救了你,老者淡淡開口。


    活了,活了又有什麽意思,陳楠想起了那一名孩子,急切問道:“孩子呢,孩子怎麽樣。”


    老者輕撫胡須,歎了口氣,孩子已經死了。


    聽到死字,陳楠再也難以掩蓋痛苦之色。


    他流下的眼淚,他的淚珠仿若雨水一樣不斷的滴落。


    那孩子,他承諾她的母親將他撫養成人。


    可如今,那孩子還是保不住。


    我有何麵目,活在這世上,活著,又有什麽意義。


    陳楠看了一眼門邊上的石柱,他從床上艱難爬了下去,欲要撞死在石柱上。


    當他拚命的來到那石柱數尺的地方後,卻發現無論怎麽用力,也無法移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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