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生平第一次出宮,回宮當晚,杖斃了三個宮女。


    滿朝皆驚。


    有宮女頂撞太子被殺,這本不是什麽大事,曆朝曆代舉不勝數,但太子今年隻有十歲,更重要的是皇上子嗣單薄,僅有三位皇子,大皇子為貴妃蘇晴見所出,體弱多病,一直用各種名貴藥材吊著一條命,二皇子也就是太子,性子軟弱純善,連蟲子窩都要繞開走,三皇子剛剛三歲,還是牙牙學語之齡。


    一旦皇上百年殯天之後,北漠若是進攻大慶該如何自處?這話當然不能擺在台麵上說,但不少朝臣在私底下都曾有過擔憂,更有甚者每天燒香拜佛祈禱皇帝多活兩年。此般境況也就造就這般詭異的境況,同樣比起以往各代臣子上書太子太過殘暴之類,滿朝文武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


    “他知道了?”明燁一邊翻著奏章一邊問。


    楚堯躬著身子站在一旁:“是祁昭玉秀女與伺候的宮女說話時太子無意中聽到的。”


    皇後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宮裏上到蘇晴見沈如眉,下到端茶倒水的宮女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對宮裏明燁未嚐沒有殺雞儆猴警示他人的意思並沒有太過刻意的隱瞞。但後宮裏都是人精,自然不會有人不長眼的把這件事端到太子麵前,也就隻有新入宮的這批秀女才這般不知事了。


    “祁昭玉?是祁洛的姐姐?”批奏章的手略微停了停。


    “是祁家的二女。”


    “這樣的話,封祁昭玉秀女為婕妤,賜字謹。”


    “是錦繡的錦還是……”


    “是謹慎的謹。”明燁合上案幾上的最後一本奏章。


    “這…”一直躬著身的楚堯抬頭看向明燁。


    明燁微微苦笑,他的臉在燭火的映襯下有一種病態的蒼白:“朕的身子你也知道,撐不了兩年了,祁洛之能無需你與朕多說,這次太子之事我朕已可窺見一二。朕怕太子,不,太子是一定壓不住他的,祁昭玉則要好拿捏的多,朕相信祁洛多少是在乎些情分的。”


    如此窘境,祁昭玉著實是最好的把柄和籌碼。


    .


    啟寧二十五年,皇帝身體每況愈下,及至夏日,已是到了彌留之際。


    “你可算出來了?”已經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宣統帝死死地抓著楚堯的手,房間除了楚堯之外便隻有站在床前紅著眼的明屹辰。


    楚堯看著眼前的宣統帝歎了口氣,眼睛同樣有些濕潤:“臣剛剛已卜出了結果,乃春日牡丹終結之數,六親緣薄,命途早殤。”


    春日牡丹,才藝多能,智謀奇略,忍柔當事,鳴奏大功。


    終結之數,萬事終局萬事空,病弱短命多暗淡。


    “那便好,那便好,六親緣薄已經中了,那後半句也定會應驗的,那便好……”皇帝喃喃著仿佛整顆心都放下了,然後他轉頭看向明屹辰:“辰兒,這大慶就交給你了。”


    “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明屹辰努力的繃著一張小臉答道,他並不清楚父皇和楚堯說的是誰,他甚至不明白一向身體硬朗的父皇為什麽突然就臥病在床,但他記得他那尚且年少的師父曾同他說過,這世上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掌握在他的手裏,後來他還對他說過,他有權利決定他們該如何活著,也有責任讓他們活的更好。父皇把大慶交給他,他就要把大慶變得更好,這是他的責任。


    “很好”明燁聞言嘴角微微彎了彎:“打開房門,扶朕起來,朕有事要說。”


    “諸卿”皇帝靠坐在床上,麵色如紙,連說話都有些吃力:“大慶和太子朕就交給你們了。”


    屋內的十幾位皆是三品以上的朝臣,聞言皆是躬身應是。


    明燁麵上有了些許欣慰,卻久久不言,直到人群中已有了悲泣之聲,他的雙眼卻突然亮起了精光,他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命楚堯、賈徵、王餘瀝、肖暉、蘇良任輔政大臣,待太子即位後協理朝政。”


    他緩了口氣,旋即用更大的聲音說:“愛卿祁洛有奪錦掃眉之才,自為官以來,成就斐然,政績極佳,兼為太子師,自太子即位至十六成丁之前,由祁卿輔政監國。”


    他說這話時麵色堅定,甚至帶著背水一戰的決絕。


    人群寂靜了一瞬,然後便是嗡嗡的討論聲,且不說祁洛也才十九,單是明屹辰今年隻有十二一條便是大大的不妥,雖說是代為監國,但誰知道四年後這江山是姓明還是姓祁?


    肖暉,蘇良兩位武將低著頭不置一詞,王餘瀝抬頭看了楚堯一眼,隻見他老神在在,並不驚訝,心下明白皇上這看似荒唐的舉動八成是楚堯又占卜了什麽促成的,暗自歎了口氣,沒有開口。唯有賈徵左思右想最後開口道:“此事事關重大,皇上三思啊!”


    許久未有人答話,眾人抬眼看向龍塌,卻見皇帝頭垂向一邊,已然是薨了。


    “皇上!”先是一聲驚呼,喪鍾敲響,接著便是哭嚎聲響起,妃子皇子的,滿朝文武的,宮女太監的,哀切瞬間籠罩了整個皇宮。


    明屹辰紅著眼圈,死死地咬著唇,不肯哭出來,剛剛繼任的年輕的攝政王歎了口氣說了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殿下,今日是可以哭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本宮是不會讓父皇失望的。”十二歲孩童雌雄莫辯的臉上帶著固執的堅持:“本宮會管理好大慶的,本宮會成為大慶最聖明的君主。”


    他的話讓屋內的哭聲微微一滯,太子生性荏弱,哪怕這兩年來有所改善,不做亡國之君是有可能的,但要說最聖明的君主卻是沒人信的,他說這話心底不屑的大有人在,但嘴上自然沒人敢說什麽,畢竟,年少輕狂嘛的時候誰沒有個雄心壯誌呢!更何況這位還是即將要即位的新帝。說這話的若那位剛剛上任的攝政王,倒還有幾分可信度,這麽想著大半的人看向了太子身前的攝政王。


    攝政王矮身扶住太子的肩膀,溫聲說到:“殿下會成功的。”


    他眉眼柔和,似有欣慰,一字一頓,篤定至極。


    .


    啟寧二十五年夏,宣統帝明燁駕崩,新帝即位,改年號為景元。


    新帝登基後大赦天下,尊先皇後安菱玉為仁憲皇太後,尊貴妃蘇晴見為亦熙皇太後,尊容妃沈如眉為容昕皇太妃,尊謹妃祁昭玉為謹宜皇太妃。


    新皇即位初,以太尉賈徵為首的一幹大臣曾多次上書要求削減攝政王權利,未果,直到楚堯去了太尉府一趟,此事方才不了了之。


    及至秋日,祁府眾人方才抵京,這到不是祁洛的意思,而是楚堯從太尉府回來不久後頒發了一道先皇遺詔。


    與祁昭玉之舉相同,這分明是先皇的後手,祁洛的確是攝政,但這京中的兵權還在肖暉、蘇良手裏,他若真有二心,祁府便成了最大的弱點。


    “主子。”馬車上跳下個姑娘來十四五歲的模樣,頭發用紅綢綁著,眉眼清秀,亭亭玉立。


    “眨眼連半容這丫頭都這麽大了。”陪祁洛一起來的還有嚴子頤和楚堯,說這話的是嚴子頤。


    祁洛聞言笑了笑:“都到了嫁人的年紀了,還這麽毛毛躁躁的。”


    半容吐了吐舌頭,回身和慕玉一起把祁老太太扶了下來,祁老太太看起來老了不少,她是不願意來京城的,三年來,明燁早就有意無意的提起過讓祁家遷到京城,隻是老太太怎麽也不願意離開湘城,明燁也就沒有再提。


    “怎麽瘦了怎麽多?”祁老太太見了祁洛忍不住皺了皺眉。


    祁洛連忙扶住她:“哪裏瘦了?每次分開幾日奶奶你總要怎麽說。”


    “分明就是瘦了,眉眼也張開了,個子也長高了,明年就要行及冠禮了。”祁老太太看著他,祁洛的確是變了不少,五官雖然仍舊精致,卻已脫去了少年時期的雌雄莫辯。祁老太太握住他的手又皺了眉問:“手怎麽這般涼,你剛剛入秋就穿的比我這個老太太還要嚴實,可是又病了?”


    “沒病,奶奶你放心,這衣服是剛剛出門時子頤給我披的,說是秋日裏風大,要多穿幾件。”


    “這樣啊,還是子頤想的周到,你這孩子也不知道照顧自己,這些年受了子頤的照顧,老太婆我也是該好好謝謝子頤。”祁老太太說著看向嚴子頤。


    嚴子頤立馬擺了擺手:“應該的,我和阿鬱也認識真麽久了。”


    祁老太太歎了口:“留在湘城多好,那地方養人,你非要進什麽京,這裏有什麽好的?”


    “老夫人這話可不能這麽說,芸京繁華似錦,哪裏不好啦,祁大人若是不進京,又哪來今日的風光。”站在一旁的楚堯拱了拱手。


    “風光?”祁老太太登時就變了臉色,哂笑了一聲甩開袖子走了。


    “祖母近日火大打了些,還請這位大人多多包涵。”蘇淡如福了福身子,她的手裏還拉著個孩子。


    楚堯笑了笑,算是應了。


    “這就是二哥和二嫂的孩子?”祁洛俯身揉了揉那孩子的頭問到。


    蘇淡如聽見他的稱呼時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她似乎是驚訝的,卻又帶著意料之中,她似乎是有些悲傷,卻又麵無波瀾,她極溫婉的笑了笑:“是,兩歲了,是個女孩子,大名叫薈如,小字還未取。”


    “哥哥,好看。”小女孩眨著大眼看著祁洛,她還年幼,說話尚不流暢。


    “要叫叔叔。”祁儐的懷裏還抱著個孩子,隻有幾個月,這是他和映兒生的一個男孩,可惜映兒是難產,沒能活下來。祁則玉和祁昕玉也嫁了,祁家所謂的全府也隻有一個老人,兩個大人,帶著兩個孩子。


    蘇淡如點了點小女孩的額頭:“這麽喜歡你叔叔的話,就讓他給你起個小字吧!”


    她說完抬頭看向祁洛,祁儐眉眼含笑,並未反對,看得出來他們夫妻感情還算和睦。


    “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便叫若華吧!”


    “走吧,有話回去再說。”前麵走著的老太太念了一句,眾人連忙跟上。


    .


    待到楚堯和嚴子頤接連告辭,屋裏隻剩下祁洛和祁老太太時,祁老太太沉默了良久開口問:“阿鬱,你覺得你這算是風光嗎?”


    祁洛垂眸,並未答話,祁老太太也沒有等他回答,繼續說到:“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你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還是你當真要如那些人猜測的那樣做?”


    “孫兒並無此意,大慶如今……”


    “好了!”祁老太太打斷他的話:“不用和我談這些,老婆子我不懂這些家國大義,你爹和你大哥就是和我念著這些東西,結果……阿鬱,你告訴我,你也要怎麽做嗎?”


    “公子。”嚴子頤一出祁府的門,便有人跟了上來:“公子這兩月怎麽不與我等聯係,現在的形勢正是對我門大好啊!”


    嚴子頤溫聲到:“新帝登基,百廢待興,這幾個月比較忙一些。”


    “這樣啊,公子果然英明,與祁洛交好。”那人眼裏帶著狂熱,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嚴子頤聽到他怎麽說的時候眸光微沉:“現在我們就不必花費功夫去接近他了,大慶如今這般模樣,我們隻要殺了他,大慶便猶如探囊取物啊!”


    那人見嚴子頤許久沒有答話,喚了一聲公子,嚴子頤轉頭看著他,麵帶微笑,滿眼殺意,語氣是那人從沒聽過的溫柔:“你怎麽就敢打他的主意呢?”


    我那麽細心嗬護的人,你怎麽就敢打他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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