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柔妃娘娘托人來問今晚您還去不去永寧宮?”小太監躬著身子,他是明屹辰的貼身太監,打小就在明屹辰身邊伺候了,明屹辰當了皇帝以後,他便升成了總管。柔妃是夏末裏才選的秀女,是大將軍蘇良的孫女,太後娘娘蘇晴見的侄女,仗著家裏家世這才半年便升了妃位。


    少年皇帝看著窗外,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這雪下的真大。”


    小貴子彎著腰回話:“這雪是今兒個黃昏下起來的,來得急下的也急,這回兒已積的有些厚了。”


    “嗯。”皇帝不知想到了什麽望著窗外許久沒有說話,像是陷入了深思,小貴子兀自弓著腰也不敢打擾,這幾年皇帝變得越來越大,尤其是今年的選秀之後就越發的深不可測,除了那位親手把皇帝教成這樣的攝政王,哪怕是和他打小一起長大的小貴子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眼前這個心思莫測的帝王和當年那個連養的兔子受了傷都要哭上許久的二皇子簡直就是兩個人嘛!小貴子在心裏腹誹,當然這話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是不敢說出來的。


    “小貴子,朕記得去錦繡宮是要路過鳳儀宮外麵的那片梅林的吧!”皇帝突然扭過頭來。


    小貴子被他嚇了一跳,整個人一哆嗦連忙應是。


    明屹辰垂眸,雌雄莫辯的臉在燈火的照耀下帶著恍惚的美感,他挑眉笑了笑,那笑容豔麗好看,讓小貴子看的有些呆。他低聲道:“那就去錦繡宮吧!”


    “是,奴才這就準備。”雖然不明白皇帝為什麽突然改了行程,小貴子還是很快的回了話,又試探的問到:“奴才這就通知柔妃娘娘不用等了?”


    嗯。”明屹辰應了一聲不在說話,小貴子識趣的退了出去。


    錦繡宮裏住著的是婉嬪,這宮裏唯一一個可以和柔妃蘇寧爭寵甚至是讓蘇寧示弱的女人――婉嬪。


    與柔妃的顯赫家世不同婉嬪殷玉容隻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如果說柔妃是光彩奪目的明珠,那麽婉嬪就隻是一顆五顏六色的石子。縱然新奇,卻根本無法與前者相提並論,柔妃生的美,一如當今太後,眉目絕豔,與之相對的是婉嬪,她既不傾城也不絕色,在百花爭豔的後宮裏她甚至算不得美,唯一出彩的不過是那仿佛與生俱來的從眉目裏溢出來的溫柔。當今聖上喜音律尤擅琴,這並不是什麽秘密若說婉嬪是勝在這方麵卻也不然,宮裏琴彈得最好的當數婉嬪的親姐姐那位美如牡丹的珍婕妤殷寶和,柔妃蘇寧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殷玉容隻不過吹得一手好笛。


    後宮最受寵的女人居然是這個平凡到及至的殷玉容,這本是不該的,這怎麽可能呢?但偏偏皇帝喜歡,喜歡她眉眼裏的溫柔,喜歡她吹出的笛聲。


    .


    錦繡宮,正如它的名字,榮華錦繡,華美精致。


    此刻,錦繡宮裏燈火通明,窗戶上映著兩道長長的影子。


    女子的手指瑩白如玉,修長好看,那隻漂亮的手正繞著一隻白玉杯打轉,突地,手指停了下來,手指的主人是一個美如牡丹的女子,她有著精致的妝容,輕啟朱唇問:“你可想好了?”


    她對麵的女人有一張模樣清秀甚至稱得上平凡的臉,眉目裏帶著淺淡的溫柔,正是這錦繡宮的主子婉嬪。婉嬪的臉上有些淡淡的沉鬱,她的視線從白玉杯杯移到對麵那貌美女子的臉上微微歎了口氣:“皇上並不曾對我做過什麽。”


    “我知道。”女子直直的看著婉嬪,她的眼眸如同波瀾不驚的湖水,很是好看:“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以為皇上對你做過什麽。”


    事實上,皇帝對這後宮裏的女人大概都沒有做過什麽,那些所謂受寵的妃子大概都是精通音律的,皇帝去各宮從來隻是聽曲睡覺,而睡覺就真的隻是睡覺。他沒碰過殷玉容,想來柔妃比她還不如,最開始皇帝甚至是不來後宮的,直到朝臣三番五次的上書,他才去柔妃那兒小坐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遇到祁洛,又被祁洛請回了永寧宮。那之後,皇帝去永寧宮的次數多了,對柔妃卻越發冷淡了,這事宮裏可謂人盡皆知,都說皇帝對柔妃已心生厭惡,隻等後年親政便……


    婉嬪咬了咬唇,把手伸向了白玉杯。


    “委屈你了,玉容。”女子美麗的臉上有了些許變化,帶著些許愧疚還有些許自慚:“計劃本不是這樣的,是我沒把任務完成好,這才……玉容,我以為……”


    “那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見她這樣婉嬪反而笑了,眉眼裏溢出淺淡的溫柔,似乎能包容這世間所有的過錯,她似乎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臉上有了堅決之色,之前的沉鬱一掃而空:“姐姐已經護了我許多年了,這本便是我們姐妹倆的任務,玉容是該擔著的,姐姐不必如此。”


    .


    “前麵就是梅林了吧!”


    “是,過了梅林便是錦繡宮了。”


    明屹辰不再說話,隊伍又開始沉默的前行,燭火映襯在白茫茫的雪上,顯得格外明亮,依稀能看見不遠處盛開的紅梅,襯著飄舞的雪花分外好看,明屹辰盯著紅梅看了許久突然開口說到:“小貴子,去給朕折一枝梅過來。”


    輦轎停了下來,不多時小貴子便折了一枝梅恭恭敬敬的遞了上來,明屹辰看著他手裏的紅梅有些出神,直到小貴子以為招了他的不滿,冷汗都下來的時候,他才伸手接了過來。


    .


    “不用擔心,公子已近安排好了,我也會在外麵的。”婉嬪的姐姐,也就是珍婕妤殷寶和握住婉嬪的手。


    婉嬪牽強的笑了笑,她的臉色煞白,看起來很是緊張還夾雜著害怕,但她的話裏卻又帶著固執的堅決:“姐姐放心。”


    殷寶和看著她,欲言又止,許久歎了口氣:“別怕,都會好的,我和公子都在。”


    婉嬪用力點了點頭,努力裝出不甚緊張的模樣,關注了寢室的門。


    “她還隻是個孩子。”殷寶和看著閉上的房門輕聲說到。


    “她會是北漠的功臣。”嚴子頤,不,應該是呼延桉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身後,他五官英武,臉上沒有平日裏人前的寬和,更沒有在祁洛麵前時的憨厚,是如這風雪般的冷肅。


    他說完便要推門,殷寶和連忙拽住他的衣袖,她美麗的臉龐上浮現出哀求的神色:“不要,玉容她會做好的……”


    呼延桉回頭看她,盯了她許久,放下了已經放在房門上的手。


    .


    “皇上,錦繡宮這便到了”小貴子躬著身子,輦轎上的皇帝正專注的盯著自己手裏的紅梅,聞言抬頭看向宮門。


    “洛洛,這麽晚了,還下著雪,進宮做什麽?”小九把腦袋放在兩隻墊在一起的小爪子上,努力做出少女懷春狀。


    祁洛把它抱在懷裏,微笑道:“去看戲。”


    “看戲?”小九仰頭看他。


    祁洛垂眸摸了摸小九的腦袋:“養了六年,也該看看成效了。”


    也許是下了雪的緣故,這一晚的錦繡宮雖然燈火通明,院子裏卻空空如也,明屹辰記得六年前的鳳儀宮也總有幾日是這樣的,這麽想著,他的眼中不自覺的泛起了些許冷光。


    錦繡宮的院子裏停著一輛輦轎,從上麵的積雪來看,停在這兒已經有了將近兩個時辰。


    小貴子偷偷瞄了瞄皇帝,他的神色是一貫的平靜,看不出什麽,他又瞅了瞅那轎子,低聲說到:“婉嬪娘娘素來和謹宜皇太妃關係頗好,許是太妃過來的,坐的久了些。”


    小貴子剛說完,就看見皇帝的臉色起了些許變化是,似乎是帶了些殺意,他連忙寒蟬若噤的低下頭。


    謹宜皇太妃祁昭玉,攝政王祁洛的二姐,明屹辰清楚的記得這個女人曾在自己麵前詆毀自己的母親。他討厭這個女人,恨不得殺了這個女人,可是他登基的時候,那些為了攀附或者威脅祁洛的大臣集體上書建議封這個沒有為先皇生過一兒半女的女人為皇太妃,連楚堯都為此找過他,說這是先皇的意思。更可笑的是他也不想讓祁洛對他有成見,一點都不想,拚了命的不想。


    婉嬪的寢室門口站著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但她並不是小貴子以為的謹宜皇太妃,而是婉嬪的姐姐珍婕妤。


    看見年少的皇帝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然後便是溫婉明媚的笑容:“妾身參見皇上,給皇上請安。”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親身姐妹,婉嬪和珍婕妤的長相卻相差甚遠,婉嬪如路邊平凡無奇的野草,珍婕妤卻成了一株美豔至極的牡丹,她帶著如牡丹般的雍容高貴,笑起來時又有著說不盡的溫婉明媚,言行舉止無不彰顯出他的善解人意。這是一個很難讓男人討厭的女人,這是一個會讓人推心置腹,引為知己的女人。


    她委實是不該不受寵的。


    但當那個人是明屹辰時,似乎又是理所當然的,殷寶和再美,也比不過先皇後,而明屹辰貌似先皇後,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後宮的女人還沒有那個長得比皇帝好看呢!


    所以明屹辰若是語氣冷淡的問珍婕妤為何不進屋,小貴子不會有絲毫奇怪。但明屹辰沒有,他的語氣是罕見的溫柔,他舉起手裏的紅梅問:“朕手裏的花和枝頭上的哪個更美?”


    .


    “皇上是去了錦繡宮?”祁洛正站在明屹辰的寢宮裏,他穿著平日裏的便服,披著一件白色的大氅,懷裏還抱著一隻小奶貓,委實不像進宮麵聖,反而如同在自家花園般的愜意。


    “是的,奴婢這就去錦繡宮稟告皇上。”宮女福了福身子就打算出門,皇帝曾吩咐過他們隻要是祁大人來了,不管他在做什麽,都要馬上告訴他。


    “不必了。”祁洛出生阻止了她,朝她淺淺的笑了笑:“還是我去找皇上吧!”


    去哪兒找?自然是錦繡宮,朝臣本是不能輕易踏足後宮的,但小宮女卻沒有覺得絲毫不妥,就如同習以為常一般,紅著臉應了一聲是,就站在牆角不動了。


    “枝頭花更美,景中詞更鮮,枝頭的花自然是美的,但皇上的那枝梅卻是枝頭裏最美的一枝。”殷寶和回答的很從容,但手心裏卻沁出了汗,死死的站在門口沒有挪動半步。


    “哦?那是朕手裏這枝更美了。”明屹辰低頭撥弄著手裏的花:“師父曾給朕折過一枝紅梅,朕覺得那枝紅梅很漂亮,是整個枝頭裏最美的一枝。從琴是當時朕身邊的大宮女,她也是這麽回話的。”


    “可是沒有多久,那枝紅梅便枯死了,從琴也死了。”明屹辰霍然抬頭:“父皇說從琴幫母後做了不該做了事,瞞了不該瞞的東西,所以她該死。”


    殷寶和的身子搖晃了一下,臉色發白,卻仍麵帶勉強的笑著,他知道了?不可能!公子的安排很周全,他怎麽可能知道!她瞬間鎮定了下來:“皇上不必傷心,花都是會枯的。”


    “不,不是這樣,師父說,花總是會再開的。”他的聲音很輕,殷寶和忍不住抬頭看他,卻見明屹辰模樣專注,眼神是她未曾見過的溫柔繾綣,似乎是在訴說這什麽極其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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