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清冷古樸的紫苑小鎮,仍舊是寂靜空曠的石板街町,隻是漫步在其中的梅林的身影因為心事重重的緣故而顯得更加淒涼。


    “錢、錢、錢……”環抱著雙臂佝僂起腰板努力讓自己暖和一點的梅林還在嘴裏念叨著目前困擾著他的最大難題,彷佛在嘴巴裏多絮叨幾次之後就會有大捆鈔票從天而降一般,“這東西一旦沒有了還真是難受呢……”


    就在梅林絮叨著一大堆沒有營養的廢話的時候,在他身前不遠處的街邊小宅院的大門由內而外緩緩打開,從裏麵施施而行邁步走出一位頭戴高冠身著大袖白色正服的青年男子。走出門口之後的青年男子轉過身去和仍站在門內的家中主人輕聲話別而後施禮辭行。而梅林則是停住腳步呆愣愣的注視著這個白衣青年人轉過身直衝著他緩慢而又從容地走來。


    【嗬嗬……這該怎麽說呢?】身形雖然呆住了可是梅林的腦子裏卻是運轉飛快,【……不過想想也對,在紫苑碰到他們也是應該的事情,畢竟維新之後的陰陽寮就從京都遷到了紫苑協助神道與一向鎮守此地……】


    向著梅林迎麵走來的白衣青年衣襟飄飄長袖搖搖,從容地邁著優雅而又緩慢的大步行走之時上身竟然是巋然不動。這個青年擁有一張用美麗來形容都有些不足的臉龐,精致的五官彷佛是經過了精雕細琢之後的藝術品一般充斥著一種虛假的美感,白如傅粉的麵容之上沒有一絲情緒,清澈透亮的眼眸似乎透過了凡塵。


    【活躍於亂世之中的一向政僧、協助皇祖皇宗統禦塵世的神道神主以及卜筮觀天的陰陽師……寺社家與皇族、華族的關係自古以來都十分親密,貴胄子弟出家為僧、神主和陰陽師也可以被拔擢進入高家之階……可是這長久以來的默契卻在聯盟崛起的時候很神奇的瞬間分崩離析了,寺社家竟然會那麽迅速而且徹底的倒向新晉的聯盟,幹脆利落的拋棄了已經陷入了最後瘋狂的關城政府……】梅林習慣性的回憶著那些舊時代的逸聞,【不過那些事情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在還有多少人仍記得那段不久之前的曆史呢?】他搖頭苦笑著,眼光自那個青年身上掠過之後就又開始思索其關於這個青年的問題:【這個家夥的打扮完全是舊時陰陽師的標準服飾麽,就是不知道他這一身究竟是充當技官的陰陽師還是教官的四道博士,但是不論是哪一種可都已經是拿著七位官品俸祿的官員了……主管陰陽、天文、曆、漏刻四道的陰陽家,難道說是因為你們已經預見到了結局所以才……】


    就在梅林胡思亂想的時候施施而行的青年陰陽師也走到了梅林的正前方。他利索地停下腳步,白皙的右手自大袖之中伸出的同時“倏忽”一聲抖開一把木折扇,而後舉起手臂用手中的折扇遮擋住自己的下半部臉龐,“陰陽師秀塚拜見閣下。”說著語氣輕柔的話語自稱秀塚的陰陽師微微向梅林躬了躬身子。


    梅林一愣神而後迅速還禮,“您好。”他並沒有自報家門隻是很簡單的用近乎敷衍的答話回應了對方,這不是因為他故作傲慢或是存心刁難而單純是因為他本能的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陰陽師秀塚卻顯然並沒有在意梅林那嚴格意義上近乎於無禮的回複,反而是繼續彬彬有禮的對梅林溫言說道:“不知閣下是否需要驅邪避災的護身符,或是需要有種種特殊功效的符咒呢?我這裏……”然後這位自稱是陰陽師秀塚的青年就開始絡繹不絕的推銷自己手中的各種護身護或是符咒,那一套一套天花亂墜的說辭讓梅林感到一陣陣頭暈目眩,那些話語甚至讓梅林不由自主聯想到了那些在街頭擺攤的商販們的自賣自誇。


    【這家夥打扮得這麽古怪難道是為了販賣護身符和符咒方便嗎?!這些小販……】麵容之上多少有點扭曲的梅林盡量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不過說起護身符……】在壓抑憤怒的同時梅林卻也想起了一個早已被自己拋諸腦後的事情,【紫苑的神道巫女製作的‘淨身的護身符’可是特別靈驗的,那玩意兒不光可以避邪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抵禦幽靈係……我都快把去求符的事情給忘幹淨了竟然讓這個騙子給提醒了……】耳朵之中自動把騙子陰陽師的推銷之語過濾掉,梅林專心思索著自己的新發現,【對,特意去一趟紫菀穀求取一個護身符傍身吧,就算不靈驗最起碼也能求個心安。嗯,就這麽定了……】


    重新確立了目標之後的梅林也就沒有多餘的心情和那個打扮成陰陽師的推銷騙子繼續糾纏了,生硬的打斷了他的囉嗦之後梅林十分失禮的快步跑開,很快就消失在街角的拐彎處。


    而青年陰陽師秀塚則是看著梅林離去的背影,用躲在折扇之後的嘴巴輕聲說了一句:“上鉤了。”而後他瀟灑地收起折扇繼續邁著施施然的步伐繼續自己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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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菀穀是個三麵環山的大型山穀,北西南三麵都被綿延鐵青的丘陵嚴密包裹隻有東麵有一條天然形成又經過人工雕琢打磨的平坦道路可以通達山穀之中。聳立在山穀之中的成百上千座新舊不一樣式卻大同小異的埋骨塔終日被繚繞的煙霧包裹著整日沉浸在淫雨霏霏之中,一天到晚都是寒意逼人一年到頭也看不到幾次陽光,即便現在外麵是晴朗白日可是在霧氣和細雨之中的紫菀穀之內仍是時不時的燃起幾朵鬼火、掛起陣陣陰風。


    在山穀的北麵丘陵之中坐落著神道家昔日無比恢弘的巨大神宮——紫苑神宮,曾經恢弘氣派的巨大建築群如今因為少人打理而荒廢了泰半其間四溢著明顯的頹唐之氣,就算是仍在使用的少部分宮室也是透露著難掩的頹勢,神宮之中不時飄揚起陣陣細不可聞的鈴笛之奏和悠揚細長的詠唱之調卻更加讓這座神宮顯得無比頹廢。


    南麵的丘陵之巔則盤桓著大片莊嚴肅穆的古刹寺院,那是一向佛家曾經香火鼎盛號稱“終年不絕煙火”的光願本寺,隻是如今的寺院卻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雲集的香客與繁盛的香火更是連僅存莊嚴的失色許多——頹圮荒廢的佛堂佛塔比比皆是,雜草朽木枯枝爛葉占據了大半個寺院群落。荒涼的古刹之中偶爾也能飄蕩出陣陣鏗鏘有力但卻近乎微不可查的鍾磬之音伴隨著綿延不絕的誦經之聲卻隻顯得更加淒涼。


    至於西麵的丘陵之間則是修建有一大片當初無比精致但如今卻已破破爛爛的宅院,這裏就是自京都遷來的陰陽寮的新駐地,也是他們等待著腐朽並慢慢逝去的安息之地。陰陽寮之中倒是顯得十分安靜隻是偶爾會傳出一些難以形容的呼嘯聲。


    三座古老的丘陵、三種古老的信仰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煙霧滾滾的紫菀穀,注視著這個不知從何時起就已經是埋骨之地的山穀。


    而在紫菀穀東麵那唯一一條通往山穀的通途之上有一個抱臂弓背蜷縮著身體的人影正在向著山穀之中前行著,那個人自然就是一心打算求取護身符的梅林了。


    此時的梅林離著這個古老的山穀越近心中也越發猶豫起來,幾次三番他都險些停下腳步,但是每當他要那麽做的時候卻總會生出另一股力量支撐他更加堅定地邁出下一步,這股力量大概是勇氣或是單純的倔脾氣,總之梅林是不太喜歡它,所以即便仍在前進可是他的步伐卻是越來越慢、越來越小。


    “為了一個‘可能’靈驗的護身符深入到幽靈的大本營……”梅林抬起頭用懷疑的目光掃視了煙霧繚繞的紫菀穀一眼,“這劃算嗎?”他自問道。


    【要去就快去,然後動作快點搞定它。要不去就幹脆點調頭回去。別再囉嗦個沒完了!!】維茲爾一路上已經被梅林煩得夠嗆了,所以在惡狠狠的地說完上述話語之後它就主動切斷了和梅林聯係留梅林一人麵對接下來的選擇題。


    “我估計我是有點‘選擇障礙’或是其他什麽類似的心理疾病……”梅林自嘲了一句,而後繼續邁步向前走去。


    自打進入紫苑之後梅林就一直有種時而強烈時而微弱的不安感和總是徘徊在身邊的被窺視感,更是總會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似乎是踩進了某種陷阱之中——他膽怯的直覺一直在叫囂讓他趕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而他日益強勢的冒險欲望卻在給他搖旗呐喊鼓勵他去一探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是過去的梅林、是當初那個沒有經過奘先生大半年訓練的梅林的話此時的他估計早就幹脆地逃跑了,即便不逃走他也隻會藏身在一個能夠保證安全的地方遠遠看戲——就像是在尼比博物館、華藍東河區、枯葉海港區的時候一樣——畏縮的躲在遠處或是混跡在人群之中偷摸伸張自己的主張。


    而現在的梅林雖然仍有些搖擺不定和畏首畏尾,但是此刻的他已經敢於直麵危險、敢於挑戰陷阱、敢於應對威脅了。也許這才是梅林自奘先生那裏獲得的最大成果,不是什麽訓練家經驗、戰術戰略、幾種藥方、一些古老的培育方法……而是訓練家自己心的提升、是內在的蛻變。現在的梅林終於是在學術之外的範疇裏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自信和勇氣,盡管這自信的來源有些不太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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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林會有被窺視感其實很正常,因為自他踏進紫苑的第一步開始他就被盯上了,不隻是人類在注意他更有人類訓練的神奇寶貝、受人類驅使的靈體一直在監視著他,監視著他一步又一步的來到紫菀穀,注視著他一步又一步的完成別人為他規劃的道路。


    就在紫菀穀北嶺的一處製高點之上一大群身著奇裝異服的古怪人士正匯聚一堂,他們一邊眺望著梅林的身影逐漸被紫菀穀中的霧氣吞噬一邊低聲交換著彼此的意見,其中有身著破爛衣服集合體或是寬大鬥篷的通靈者、有身著正服的神道禰宜和巫女、有身披袈裟頭頂戒疤的一向僧人還有幾位著白服的陰陽師和幾個身著便服的普通家夥——不過能混在這一堆人中間的應該不會是什麽普通的家夥吧。


    在眾人的簇擁之中站立著一位身形有些佝僂的老婦人,她最後又眺望了梅林消失的身影一眼,低聲念叨著:“讓這個小鬼入甕可真是麻煩啊……”這個滿頭蒼發手扶拐杖的婦人不是旁人正是關都四天王之一的菊子夫人。隻是似乎仍被傷痛折磨的她說起來話有些底氣不足,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柔軟不少不太像是往常那樣,“要不是我傷的不是時候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又怎麽會讓他……”說到最後的菊子咬牙切齒起來。


    “菊子夫人就不必再慪氣了。”這次開口的赫然就是亂頭發和破布集合而成的白色鬼手領袖冬小姐,一手夾著厚書一手托著水晶球的她在山嶺之上顯得格外精神抖擻,在冷風的吹拂下她的頭發和身上的布條到處飛舞,“能讓我們這麽多人、這麽龐大的勢力畫費如此多的精力布置、統合,我想他也應該會感到受寵若驚吧……”冬的語氣裏帶有幾分恨意。


    “確實。”這次說話的正是梅林不久之前遇到的那個他以為是推銷騙子的青年陰陽師秀塚,和幾位同僚站在眾人稍遠處的他仍舊是一副出塵的樣子,明明穿著寬鬆的大袖正服的秀塚在山頂的冷風吹拂下滿身的衣衫卻是紋絲不動,手持著折扇遮擋著下半張臉龐的他說道:“雖然以如此之勢行事難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不過事急從權,也隻好如此了。”


    “愚昧。”這時開口的是一位雞皮鶴發皺皺巴巴的小老太太,穿著一身純白色巫女服的她在額頭上紮著一條藍色綁帶身上也額外多加了一件藍色的罩衣,她的一隻手攥著一串大號的木珠另一隻手卻是虛握著一根碩大的點燃著的白燭,站在一小隊巫女的最前方的她似乎地位不低的樣子。她的話擲地有聲中氣十足,隻是她一直大大睜開著的雙目實在是有幾分詭異——它們竟然是純白色的,宛若是原本的普通眼球被蒙上了一層厚實的白漿一般顯得有幾分駭人和驚悚。


    “此次行動務必一擊而中,以雷霆霹靂之勢徹底鏟除後患!”她怒氣衝衝的說著話,身邊竟然環繞著一團團色彩不定的閃光,“我們要麵對的敵人容不得我們有半點馬虎和大意!說實話即便我們集結了如此多人我還是覺得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完全成功……”她用似乎是失明了的眼睛環顧了眾人一周,“必要時我們還是要不吝犧牲。”


    “南無阿……”站在小老太太身側的一位中年僧人帶領著身後的同伴們雙手合十低聲念了一句佛號。


    可是他才剛剛張嘴皺巴巴的小老太太就立刻高聲打斷了他的話語,“少來!”她扭過臉凶狠地“看”了僧人一眼,“你們這群禿子幹著最輕鬆的活計就少在一邊說風涼話了!”


    被如此對待的僧人們卻各個都垂下腦袋一副受教的樣子,絲毫不敢反擊。自維新時興起“廢佛毀釋運動”之後關城的一向等諸多佛學倍受打壓幾近凋零,早就沒有了當初亂世之時的氣派和武家天下時的富貴了,尤其在麵對曾經成為“國家神道”的神道神官們就更是隻能夾起尾巴做人了。


    “寺裏的僧侶還沒有佛像多……”老巫女卻是不打算簡簡單單放過一向的僧人仍是不依不饒的念叨了幾句,“真不知道叫上你們有什麽用……”


    “鄉……”倒是菊子出來打了個圓場,衝老巫女溫言說道:“僧人們因為局勢的緣故大都趕赴城都方麵所以才會人手不足,再說……”


    可是老巫女卻是連天王的麵子都不給,在聽到菊子的話語之後喚作鄉的老巫女竟然舉起枯瘦的手掌伸出小指開始掏自己的耳朵眼,掏出點東西之後還舉到嘴邊很大聲的吹一吹。


    見此情景菊子也隻好訕訕住嘴,輕輕搖了搖頭之後微微眯上了自己的眼睛。


    “現在我們計劃的關鍵……”菊子住嘴了鄉也就掏完耳朵了,她再度開口說道:“……就維係在你們推薦的那個小鬼身上了……”她“看”了一眼腳下霧氣蒙蒙的紫菀穀緩慢地說道,“成敗,就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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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穀深處,某座舊時代風格的古老埋骨塔之中,一個駝背的瘦小身影快速地在樓層間的墓碑之間蹦跳遊走著,他一邊發出一陣陣極其古怪的笑聲一邊念叨著更加古怪的話語,“咳嘍咳咯,咳嘍咳咯……醒來吧~醒來吧~~!!切腹自盡的痛楚還記得吧~~~神國陸沉時的不甘還記得吧~~~向戰勝國跪拜的屈辱還記得吧~~~醒來吧!!醒來吧!!!!該是逝去的過往向肮髒的現世討還公道的時候了!!咳嘍咳咯,咳嘍咳咯……”


    駝背的家夥在墓碑間來回遊走跳躍著,一邊繼續怪笑著一邊仍是念叨著:“咳嘍咳咯,咳嘍咳咯……餓了吧~~~渴了吧~~~想要溫暖吧~~~該是蘇醒的時候了!!!該是死者向生者複仇的時刻了!!!!”


    而伴隨著這個駝背上躥下跳的古怪話語,塔樓之中卻是漸漸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呼嘯聲,其中有男子聲嘶力竭的慘叫與嘶吼、有女人悲愴的痛哭、有孩童無助的哭泣、有瘋癲的呢喃、有瘋狂的喊叫……這些不知從何處傳出的呼嘯聲從最初的淡不可聞慢慢變得清晰、慢慢變得嘹亮、慢慢變得統一,直到最後所有的呼嘯聲統統變成了充斥著憤怒與不甘的咆哮……


    為塔樓提供光亮的幾根白燭在呼嘯聲中接連瞬間熄滅,整個塔樓頓時陷入了比黑暗更漆黑的黑暗之中。


    “咳嘍咳咯,咳嘍咳咯……快完成了,就快完成了!複仇的時候就快到了……咳嘍咳咯,咳嘍咳咯……”在這濃鬱如同實質的黑暗之中仍然能夠聽到那個駝背所發出的獨一無二的古怪笑聲在其中不停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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