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諸葛亮忽然有了種溫暖的感覺,他的心像是落到了實處一般,不由轉過頭去會心地一笑,專心上藥。


    龐統忽然道:“這藥還有多少?足以用到我們回到豫章麽?”


    諸葛亮道:“隻要我們加快速度,那就足夠了。”


    龐統深思地道:“可是她一旦醒來,可能受不了馬車的顛簸。”


    諸葛亮搖頭道:“不妨。她傷得雖然很重,但是並未傷到筋骨,隻要保持馬車的平穩,還是不太要緊的。”他話雖如此,但眉頭已忍不住皺起,大概是想到了路上可能遭遇的風險。


    上好了藥、將江四九傷口包覆好之後,三人再次上路。


    但這一次,兩人不再一人趕車,一人騎馬,而是將兩匹馬一起放在車前拉車,諸葛亮在前趕車,龐統因為手上的傷,則在車中照顧快要醒來的江四九。


    朝陽自山間噴薄而出,照亮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三人的馬車,已趕至一處幽僻無人的山穀。


    諸葛亮坐在馬車之前,朝日的光芒正照在他清秀的臉上,像是照著山穀中一方秀雅而端正的奇石。


    山穀之中,既無流水泠泠,也無蛩音嫋嫋,隻有車輪碾壓過地麵單調的轆轆之聲。


    夏去秋來,纏在大樹之上的金銀花隻剩了即將凋零的金花,而那大樹之上,春天鮮亮的綠色也已轉為了幽暗。


    雖然還未全凋,但已顯出了秋天特有的暮氣。


    他的心情雖也出奇的平靜,但並沒有暮氣.隻因他知道,這四時的變化再正常不過,人沒有必要為了已過去的時間哀歎,


    他的手很穩,馬車也走的很穩,隻因禦車也是平日必修的功課之一。


    他和龐統,六藝隨身之外,還有兵法戰策,龐統還要再加天文地理。


    他與龐統,身世也頗類似,都是幼年喪父,自小隨著叔父生活,學的東西也頗類似,所以二人外在雖不相同,但內在的氣質卻也是相似的。


    隻不過龐統傲於外,他是傲於內而已。


    他甚至覺得,龐統雖狂,可是心存厚道;自己雖謙,但內心掩藏太深。


    他有時雖也有些嫌他做得過了,但有時卻又忍不住去羨慕他的任情縱意,甚至於有時,覺得他和自己,正在一日日地不可思議地相象起來。


    抬頭一望,朝陽如一位君臨天下的帝王,正以傲視群倫的姿態俯瞰著人間。


    再一低頭,流光相隨,清風拂麵,他不由迎著這蒼穹中的金風漫吟道:“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


    現在再車內的雖然不是自己,但他卻並不擔心龐統對江四九會疏於照管。


    車中的江四九已不再輕哼、掙紮。


    她躺在車裏的柔氈上,像在做一個永遠也不願醒來的夢。


    夢中她親愛的父母坐在高堂之上,身邊有深愛的曹昂和她並肩而立,郭嘉撫琴自娛,周瑜側立在他的身畔,神情愉悅,似乎在讚許著他的琴音,趙雲則握著那隻現實中她已遺落的槍,笑著交還給她,她的身上,猶自穿著甘寧所送的銀鎧,而甘寧,正與孫策相對痛飲,隨時準備著投入到下一場殺戮中去。


    其樂融融,其情可追。


    如果這是夢,當真是一個不願醒來的夢。


    然而美夢瞬間就變成了噩夢。


    父母立刻消失,曹昂倏忽不見,郭嘉的琴音變得淒然,趙雲飄然而去,甘寧則倒在血泊之中。


    她伸出手去,想要有所挽回,但一箭自天而來,洞穿了她的脊背,截斷了她的美夢。


    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背蔓延至全身,疼得她渾身痙攣,冷汗直流,眼角甚而滲出了淚水。


    然後她就醒了過來。


    她一醒來,就看見一張醜到慘絕人寰的臉。


    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是見到了黑白無常當中的一個。


    那人問她:“你的背還疼麽?”


    世上絕沒有溫柔得這麽別扭的無常,所以她還有那麽一霎的恍惚。然後這恍惚就被背部的疼痛擊退了。


    她的背疼得好像火在上麵燒、車子在上麵來回碾壓,頭也痛得好像要裂開一般,一陣極熱滾燙的暗流,從背部一次次地竄向全身,想要大喊,卻叫不出聲音。


    還有一種感覺:胃部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在呼喊著要她填補一點什麽東西進去。


    那個很醜的無常皺著眉頭又問她:“你……”


    江四九以瀕死的目光看著他,急喘急咳了一陣,那無常看似想要輕拍她的背部,又怕碰到她的傷口,把手縮了回去。


    江四九喘咳了一陣之後,終於吐出一個喑啞的字來回答他:“疼。”


    聽了這句話,無常反而笑了。


    他笑得很醜怪、很難看,但目中卻充滿了溫暖之意。


    江四九也笑了,因為她已經認出,眼前這個難看得令人不想再多看一眼的所謂無常,正是龐統。


    雖然她還沒忘記自己和龐統的口舌之爭,但她卻知道,能與諸葛亮做朋友的,絕對不會是個壞人。


    盡管他是個怪人。


    想起剛才的夢,又得見眼前身受重傷、前途渺茫的現實,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由她的深心處湧起。


    自己,畢竟還沒有死。


    沒死便有希望,一切曆史隻由活著的人創造,未來也隻在活著的人手中改變。


    所以此刻的她,沒有像過去那樣墮入低沉的情緒裏,那讖語一樣的夢境,反而激起了她滿腔激昂的鬥誌。


    她已在這曆史的長流中學會,凡事必須多看好的一麵,否則便難以生存下去。


    比如剛才那夢,隻需將前半部分好好回味,便足以得慰平生。


    她立刻拋下那後半段的夢魘,張口對龐統道:“龐先生,我餓了!”


    龐統自懷中掏出幹糧袋,裏麵是一塊死硬的餅。


    連他在拿出這塊餅時,心下也難免歉然:她受傷之際,應該提供一些對傷勢更有幫助的食物,而不是這樣粗劣的食物。


    隻是在這路上,一時難以尋到野味,暫時隻能以這種東西充饑。


    不過,想要叫他說點安慰江四九的話,那也是打死都說不出的――剛才詢問她的傷情,他特地放柔了語氣,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說來也怪,他和諸葛亮都可算是寄人籬下,諸葛亮溫文爾雅,他卻為何變得這麽偏激?若說叔父龐德公對自己有何不對之處,也說不出。


    江四九伸出手接住了餅,驚喜地發現:“咦,我可以動了!”


    龐統不禁犯了個白眼:才剛對她有一點兒改觀,沒想到一醒過來又傻氣直冒……不過,心裏是這麽想,嘴裏卻道:


    “是的。”


    江四九問道:“這麽說,我身上那怪藥的藥效過去了?”


    龐統點頭道:“可以這麽說。”


    江四九稍微動了動身體,感覺背上刺痛猶在,感慨道:“這藥怎麽好像麻藥一樣,效力過去之後,身上就疼得這麽厲害?”


    龐統心裏暗暗一驚,一邊把她扶了起來,一邊問道:“我聽諸葛賢弟說起這藥當中好像摻入了一味奇藥,因此有這種效果。”


    江四九隨便猜道:“難道是麻沸散?”


    龐統不動聲色地問道:“你也曾得遇那名神醫麽?”


    江四九頓時奇道:“什麽神醫?華佗麽?”


    龐統指了指她手中的餅:“邊吃邊說。”


    江四九正待要吃,忽然道:“你的手在做什麽?”


    龐統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條斯理地道:“當然是扶著你。”


    江四九身體前傾了一下,雖然背後依然疼痛難忍,卻先問龐統:“我恩公有沒有說,我傷到筋骨沒有?”


    龐統搖頭。


    、


    江四九誠懇地道:“既然沒有傷到筋骨,那麽我可以自己吃的,多謝你。”


    龐統的唇邊露出一個嘲諷似的微笑,一邊作勢要鬆手:“當真?”


    可惜他不了解江四九的堅韌。她雖身為女子,但早已把自己當做趙雲甘寧般看待,即使自慚遠遠弗如,但也絕不願做脆弱之態,當即開口:


    “當真!”


    龐統慢慢縮回了手,但仍猶疑地停留在半空,預備她堅持不住的時候再扶住她。


    但見江四九一隻沒有握餅的手撐在了地上,雖然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鼻息不穩、急喘良久,喉間偶爾溢出一聲微吟,而且,不但不吃餅,連話都說不出一句外,她並沒有其他的反應。


    既不痛呼,也不流淚。


    今日她未醒之時他和諸葛亮兩人的設想完全兩樣,龐統不由大感興趣地望著江四九。


    久久之後,她終於控製住顫抖的手,將餅送入了口中,咀嚼幾下,忽然用另一隻手捂住了雙眼。


    龐統識趣地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耳側,果然傳來一聲極低的吸鼻子的聲音。


    龐統不覺失笑:真是個倔強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更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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