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下巴擱在抱槍的手上,默然無語。


    龐統怔怔地拿著空空的酒囊,一枚落葉從校場外飄入,悄無聲息地在他眼前落下。


    他緊皺著眉頭,仿佛遇到了人生中難以逾越的高埂。


    諸葛亮則站起身來,低頭俯瞰著高台之下、沙土之上的江四九。


    剛才那鬥虎怒花般絕倫的槍法已經停止。


    那熱烈的、悲愴的、寂寞的心聲也已停了下來。


    那被槍尖飛濺了的陽光也冷靜了,被燥熱了的空氣也冷靜了。


    一切都歸於了世界存在之前的絕對的寂靜。


    諸葛亮的臉色也很平靜,但他的內心卻也禁不住起了巨大的波瀾。


    本來他今日不是到這裏來的,這幾日江四九的行為,已經有下人來報告過了,說她在整理演武場,他畢竟救了她,所以自覺要負責到底,所以每日少不得都要過來看一看。


    他看見她在打掃、歸置。


    看見她流著汗,磨著每一片生鏽的利刃,如同磨洗著自己的心一般。


    他並不了解她,原本也並不打算去了解。但她是那麽的專心致誌,以至於他在門外看她,她都一無所知,這樣的她,倒令他心有戚戚焉。


    ――自己也曾在多少個日夜不眠不休,廢寢忘食,絕不敢有一點兒懈怠,生怕生命會在不經意中被放縱輕忽。


    人生苦短,決不可浪費一絲一毫,不然的話,何以在有限的生命中,實現那些宏偉的抱負?


    唯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不鬆懈自己的意誌,方能領略大學至道。


    不管她所學的結果如何,但就這種時時精進的精神而言,她和自己何其相似!


    所以剛剛他感覺到她的滯礙之時,於是想用琴聲替她化去,果然琴聲能和槍勢融在一處,這也驗證了無物不可相通的道理。


    不管是槍,抑或是琴,隻要練到了極致,當中的道理總是一樣的。


    就在她由滯而順的槍勢之中,他也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她也懂琴。


    尤其令他驚愕的是,當她再次舞槍,那槍的來去之勢忽然無所掛礙、無所牽絆、無人無我,像是換了一個人在舞。


    周遭的一切已經不在她的眼中。


    這槍法在帶動著她,也引導了他!


    到最後,已經不是琴音在指導她,相反是她在導引著琴音與她共舞,與天地共存,就算死亡也不能令這股精神消失。


    到最後是他在跟隨著她的腳步。


    還有她的清吟。


    天下興亡,誰人能定?誰有扶危匡正之力,一木而能支撐天下?


    槍停之時,琴也戛然而止,但諸葛亮的心境已經和剛才的時候大不一樣了。


    一種莫以名狀的恐慌與狂喜,從心頭不可遏製地湧起。


    因為他忽然從剛才的琴音當中,發現了自己的思想之中難以彌補的漏洞,當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就覺得好像有血堵在自己的胸口,窒悶難當。


    他看龐統的表情,也應該和自己一樣,那是到了某種情緒的臨界點,隻是苦於找不到出口,因此虯結恍惚,思路不暢的表現。


    當他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氣,收回雙目之時,他發現一直都低著頭的江四九忽然抬起頭來,對他酡顏微笑了一下。


    冥冥花正開。


    諸葛亮覺得她似乎領悟到了什麽,才對他露出這樣的笑容。


    但那到底是什麽,可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江四九所領悟到的東西,至少她自己是說不出的。


    而這次能稍有突破人生的桎梏,她都將之歸功於諸葛亮的琴音。


    她已在抓住了槍法的關鍵,甚至連聽琴的品味,都自覺能和從前郭嘉、周瑜所說的融會貫通。


    剛與柔,粗與細,陰與陽,都應隨勢而變,隨心而動。(.好看的小說)


    一意而化萬槍。


    所以,她覺得在今日之前,雖然諸葛亮救了自己,也曾和自己相處了不短的時日,但兩人卻仍如初見之時那般地生疏。


    但今日這一琴一槍的相和,卻又讓她頓生知己之感,仿佛兩日已經相交多時,已經不可以不依賴言語,以心來互相印證。


    但她看了諸葛亮一眼之後,忽然又低下了頭,搖搖晃晃,抱著槍向一邊栽了過去。


    諸葛亮在高台上,鞭長莫及;龐統在高台下發呆,等他發現的時候,江四九已經倒在沙子上,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柄長槍。


    兩人對視一眼,匆匆趕到她的身邊,攤開了身體,臉上則帶著極為滿足的微笑,一霎間便幡然睡去。


    而且睡得是那樣恬淡自然,好像她身下不是沙土,而是世間最溫暖舒適的地方。


    龐統忽然全身大震,閉起了雙目。


    諸葛亮奇怪地看著他。


    隻見他倏然又站得筆直,雙手緊握成拳,眼睛仍然閉得很緊,內心似乎正強烈地天人交戰著。


    良久,他終於放鬆了身體,睜開了雙目。


    他的雙眼猶如閃電,臉上竟也出現了如江四九一般頓悟了然般的微笑,整個人的麵貌為之一新。


    接著他做了一件諸葛亮以為他永遠也不會做的事。


    他扔掉了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囊,解開了腰間的佩劍,也扔在地上,然後就開始脫衣服。


    他脫下的是他穿了五年的又髒又破的袍子,把它毫不在意地甩在地上,露出內裏潔白如新、幹淨整潔的衣物。


    諸葛亮不由開口問道:“龐兄,你這是――”


    龐統的微笑轉為大笑:“你還不明白麽?”


    諸葛亮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沒能說出話來。


    龐統指著地上的破衣道:“那地上的,便是過去的我,是裝作的我。”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回複了先前的傲氣,再撿起地上的酒囊搖了搖,側耳傾聽裏頭的聲音,然後放下來道:“這一個,才是真正的本我。”


    他露齒接著道:“原來做自己的感覺這麽好!”轉頭看了諸葛亮一眼:“賢弟,你還在抱著過去的自我不放麽?”


    諸葛亮忽然明白他脫衣服的用意了。


    因為龐統本人並不是一個不愛幹淨的人。相反,他的潔癖比他諸葛亮還要嚴重,而他總是穿著這身衣服、腰間配著一把鏽鐵劍的原因,不過是為了試探別人而已。


    說到底,他的自傲有一部分是自負才學,但有一部分不過是因為極度自卑於容貌,而物極必反生出的極度自負罷了。


    說到底,沒有人比他自己更在乎自己的容貌,所以但凡有誰對他不敬,他總是要疑心到自己的容貌上去,因此便故意將身上所有的一切都配合著醜陋的容貌,以此來看誰能從外表看入自己的內心。


    如今他將外袍除掉,可見他已經想通了。


    他已拋棄了身上所有的包袱與阻礙,準備表裏如一地繼續未來的生活。


    忽然龐統睜大了雙目,當中射出懾人的精光,看了他一眼。


    諸葛亮被他一眼看了過來,隻覺被他擊中了什麽致命的要害似的,渾身一熱,心亂如麻,卻不知這是出於什麽原因。


    然後龐統大踏步走了過去,抓起江四九的手,把她扛了起來,就像過去他常常扛她一樣,不過這次沒有不甘與怒氣,倒是充滿了平靜。


    諸葛亮拾起他的鏽劍,在他身後道:“龐兄,這劍你不要了麽?”


    龐統頭也不回地笑道:“當然要!賢弟幫我收好,我下午也來磨它!”


    諸葛亮再問:“你……要把她扛到哪裏去?”


    龐統道:“當然是扛到她住的地方去。”


    諸葛亮不由愕然:“什麽,你難道要在我叔父的家中扛著她來去?”


    龐統回頭反問道:“有何不可?”


    諸葛亮道:“有何不可?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叔父極為守禮,你若這麽扛著她在家中走動,他可能會把你們逐出府去。――你要知道,這可不比在外麵,不能這麽魯莽行事。”


    龐統歎了口氣,道:“且不說這個,你叔父重文輕武,連駐守府中的將領都要出去才能習練武藝,長此下去,劉繇一旦攻來,你們要用什麽抵擋?”


    諸葛亮搖頭道:“我也不知!但叔父似乎並不在意。”


    龐統沉默了一陣,忽然道:“你有沒有投書孫策或者周瑜,告訴他江四九在這個地方?,又或者和他們聯係,對劉繇成兩麵夾擊之勢?”


    諸葛亮歎道:“我倒是曾有過你剛才的第二個想法,也曾對叔父旁敲側擊過,隻可惜叔父此職是袁公路表奏得來,他又以為孫策不能忠於袁公路,所以不肯與他聯手。”


    龐統聞言,道:“諸葛叔叔果然信義為先,但是此地守備如此鬆懈,兵丁又少,袁公路離此處實在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賢弟,你們真該早作打算。”


    諸葛亮苦笑道:“我豈不知?隻是……”他再長歎一聲,道:“可惜在這裏我做不得主。”


    龐統道:“我看劉繇來攻,也許就是這一兩旬中的事了,你們真要坐以待斃麽?若是身死於此,你真能甘心麽?”


    諸葛亮再次苦笑道:“當局者迷。龐統可有什麽妙計助我?”


    龐統搖頭:“此計我即便出了,你也不會聽的。”


    諸葛亮道:“的確,若是龐兄勸我獨自逃走,我決計是不會聽的。”


    龐統笑道:“既然如此,我也隻好陪著你留下來了――盡管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的叔父。”他的雙眼轉向江四九沉靜美麗的麵容,道:“在這之前,我們把她送走罷!”


    作者有話要說: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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