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神佑的娘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來看閨女的時候並不多,之前幾個月,顏神佑都是跟著奶娘一處呆著。當然,還是嬰兒的她,最初的幾個月是聽不清也看不清的,不記得那會兒見多見少。反正吧,自打她能聽能看了,就很少見到她娘,隻模糊記得一個剪影而已。


    然而自這一天起,每日裏卻硬抽出時間來教育女兒--孩子快八個月了,得開始教說話了。別看平常放心奶娘帶著,可統共就生了這麽一個寶貝疙瘩,還跟丈夫不睦,自然是要珍重地教育。先前是因為新嫁娘又有諸多麻煩事務,孩子又小,不須教育,這才放開了手去。眼下卻是恨不得時刻帶在身邊,一眨眼就把知道的都會了。教孩子,不止是教她識幾個字便算完,還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處事之道,言傳身教、耳濡目染。


    顏神佑的娘看起來十分之年輕,以至於顏神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的耳朵沒有發育完全聽錯了。這麽個高中生的模樣兒,已經是她娘了?結婚生子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事實就是如此,顏神佑她娘還就是十五歲嫁人,十六歲生了她,如今她沒滿周歲,她娘也僅僅十七而已。可不就是青春粉嫩麽?可惜,這臉上總帶著一抹淡漠,隻有在看向女兒的時候才泛起一抹溫柔的笑來,那笑,也是淡淡的。


    顏神佑打一看清她娘的長相,就大氣也不敢出。她娘是個美人兒,長得相當大氣,白淨的麵皮瓜子臉,長長的眉毛,一雙鳳眼,鼻如懸膽,櫻桃小口顯得略略豐厚。一頭烏鴉鴉的頭發挽作個低髻,插幾枚釵,也是錯落有致,並不是黃烘烘堆滿了頭,亮閃閃恨不得顯出自己有錢。長裙曳地、廣袖博帶,衣服上雖沒什麽紋繡,色彩也不那麽活潑鮮亮,卻是做工精致,完全是工筆畫裏古代仕女的模子,一舉一動,仿佛都帶著嫻靜的氣息。特別特別地有正室範兒。


    顏神佑一看她的打扮,大約能判斷出來,這年代,如果是她曉得的曆史的話,當在秦漢之後、隋唐之前。如果是架空,那就隻好等著科普了,不過估計也是差不多的年份。比如這一身衣裳,就是曲裾,那照常理推測,年代就不會太晚。


    她娘出身不簡單,在扛住了奶娘的廢話洗腦之後,顏神佑好不顏易在她的話裏找出了她娘的出身——名門薑氏。果然是教養得很好,舉止有度,連聲音都溫柔得恰到好處:“大娘今天有沒有淘氣?來,我看看。”說著就伸手抱了顏神佑去。


    顏神佑被她這把聲音鑽進耳朵裏,隻覺渾身舒爽,好像連加了七天班,被拉去泡溫泉一般,泡得每一個細胞都會展開了,魂兒都飛到頭頂差點沒回來,口水幾乎要流了出來。心說,這長得可真美啊!求長得像娘!


    家裏有這樣的美人,老公怎麽能值得出去鬼混呢?真是有眼無珠!顏神佑對她爹的頭一個評價就是——沒有審美。然後揚起一抹笑來,試圖安慰這個在她心裏還是未成年人的娘。


    乳母在一旁笑道:“娘子看,小娘子笑了。”


    薑氏也笑道:“好好。來,你叫娘,叫娘--”


    乳母也在一旁攛掇著讓她叫,還說:“娘子放心,奴婢每天教小娘子,小娘子這般聰明,必能學會的。”


    薑氏臉上的笑淡了下來:“要是不能聰明到極點,我倒寧願她笨些個,免得不上不下的,看事兒看得明白,卻又沒有破解之策,不過徒增煩惱。倒不如什麽都看不明白。”


    顏神佑怔了一下,聽這意思,眼下難處還不小?扁扁嘴,掙紮了一下手腳吸引了注意力,努力試著發音,也不過發出些個“咿咿呀呀”,聽著完全不像。薑氏聽著女兒稚嫩的聲音,才重新笑了起來,頗覺快慰。


    不可否認,是人都有點顏控,顏神佑也不例外,尤其美人是自己親娘的時候,連同性相斥的手續都免了,隻求親娘的基因霸氣一點,能覆蓋她那位至今沒有印象的爹的基因。每日裏見這美人娘在自己麵前溫言相勸,教她說話,顏神佑也忍不住努力向上。


    她想明白了,從奶娘的態度來看,這顏家,就是她家,真不太好混,其他人還沒見著,可就衝這十天半個月沒見著一回的待遇,就知道各方的立場了。這屋裏的這些個人,就是她的盟友了。阿彌陀佛,我黨工作一大方針: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雖然親娘的理論聽起來有一定的道理,隻不過處在這麽個環境下,她還是想表現得優秀一點,這樣話語權才能多一點。要不然到時候落個呆呆笨笨的名聲,指不定就叫這家人仨瓜倆棗地給賣了。傻人有傻福這種事情,她是不敢直白地理解的。她一直覺得,這個“傻”才不是真傻,應該是“大智若愚”才對。人的生存空間都是自己爭取來的,扮豬吃老虎神馬的,也先得是個“扮”的才行。


    這麽想著,她就越發的努力,畢竟住進了個沒喝孟婆湯的靈魂,不出幾日,她已經能夠發出像模像樣的“娘”了。至於“爹”她是一直沒見著,印象裏家裏還有其他的人,這幾日也都沒見過。所以這些稱呼,她都沒有練習,隻在心裏默默念了一回。不敢說出聲來,怕與本地的稱呼不相匹配而惹出麻煩。


    在薑氏又一次逗她的時候,顏神佑也相當不客氣地大聲說:“娘!”


    薑氏十分驚喜,額頭抵著額頭地道:“你再叫一個,再叫一個。”


    顏神佑從善如流:“娘娘娘娘……涼涼……”喊得次數太多,走音兒了。


    奶娘開心地道:“我就說,咱們小娘子是最聰明的,這家一輩兒三個小娘子,就咱們小娘子最出挑。”


    薑氏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出挑又如何?誰叫她不走運投生到我這裏來了呢?再出挑,沒個出挑的父親,以後……也……罷罷,她總還有我為她打算。阿圓,你來……”


    奶娘阿圓附耳過去,聽薑氏吩咐了幾句,連連點頭:“您放心,我一定傳出去。還要多教小娘子幾句話才好。”


    薑氏道:“我省得,”一麵看向女兒,“你乖,要好好學,明白嗎?”


    顏神佑當時不明白,一刻鍾以後就明白了——這位虎媽在教沒滿周歲的小朋友背古詩!顏神佑想,學就學吧,公私兩便,大家雙贏,也練得認真。薑氏嗓子好聽,用一種特別的調子念出來,入耳別有一番風味。


    顏神佑內心略複雜,薑氏念的這些個詩聽起來都很美,就是一句熟悉的都沒聽過,臥槽!這不會是架空了吧?這不坑爹呢嗎?兩眼一抹黑,啥劇情都不知道了!一般在她這種情況下,她跟她娘兩個明顯屬於失意群體,想翻身,那得是站隊站對了,才能有前途有希望,現在她什麽都不知道了,這要怎麽改變困境?靠磨的嗎?你想磨,還得別人給你磨。


    顏神佑特別忐忑地背著詩,說來也怪,也許是年紀小的緣故,她覺得這回的腦子比上回還要好使那麽一點,背東西特順溜特快,幾乎是聽一遍就能記下來了,剩下來的不過是練習發音而已。登時大喜,穿越一回還能掉落“過目不忘”技能嗎?必須善加利用!


    薑氏卻分外仔細,一日聽女兒的聲音,忽然說:“阿圓,別總逗她說話,休要累著了嗓子,得不償失。”


    顏神佑一怔,她自己都不太注意這事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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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幾日,整個顏家上下都傳遍了,二房的小娘子,堂姐妹裏排行第二的小二娘,她是個八個月就會說話的“神童”!八個月會說話並不算特別稀奇,顏神佑特別難得的地方不僅在於會說話,她不是隻會一兩個詞,是能說出許多字詞,還能說些短句了。仿佛“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神鳥,端的是靈異。


    在“會說話”後不久的一天上午,薑氏不在,以顏神佑的經驗,她大約是去給婆婆立規矩兼處理自己一房的家務去了,顏神佑就跟著阿圓念書。出乎意料的,阿圓化水平還不低,一句一句地念詩給顏神佑聽。


    阿圓念不一會兒,兩個穿著深藍衣裳、十四五歲的丫環過來了:“老夫人聽說小娘子會說話了,要看看呢。二娘子使我們來招呼一聲兒,阿姐給小娘子包嚴實些,快些抱過去罷。”


    阿圓卻是個仔細的人,多問了一句:“都有誰在老夫人跟前呢?”


    小丫環答得也爽快,一個圓臉兒的答應道:“三房的三位娘子,還有咱們家出門子的大娘,今日也回來看老夫人呢。”


    阿圓也回一個笑:“有勞。”說著,就動手把顏神佑給包了起來,又對顏神佑配的幾個小丫環道:“阿蘭阿菊隨我一道去吧。”她這也是留了個心眼兒,萬一有個什麽傳話跑腿的活計,還是自己的人用起來放心。


    收拾妥當,一行數人往正房裏走去。


    暮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阿圓卻很仔細,不令陽光直照到嬰兒的眼睛,一手抱著,一手護著,十分地上心。


    正房並不很遠,不多時也便到了。還沒踏進房門,就聽到有人說:“來了來了。”到了屋裏,顏神佑一時不能適應光線,閉了閉眼,還覺得眼冒金星。阿圓已經抱著她上去請安了,也不是跪,就是福一福:“小娘子請老夫人安。”


    老夫人似乎心情不錯,道:“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顏神佑心說,這聲音聽起來也不很老呐!聯係她娘的年齡,再推斷一下,這位“老夫人”,確實不會很年老。抬頭一看,可不是,頭發隻在兩鬢略有幾根銀絲,乍一看幾乎要忽略了過去,一身深紫的曲裾,又罩一件絳紅的外袍。“老夫人”的麵相看起來頗為莊嚴,跟薑氏一樣,很有正室的範兒。


    就聽老夫人說:“都會說什麽啦?”說著就把顏神佑給抱了過去。阿圓從一旁道:“會叫阿娘了,也會念幾句詩。”


    這時候就聽到一把清脆的聲音笑道:“是啊,快來叫我們聽聽,也好開開眼。八個月會說話的神童,我們還沒見過呢。也不知怎麽的,我們家的那個到現在也不會說,大嫂家的福慧也是不開口,獨就二嫂的閨女會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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