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風和日麗,廟宮裏祭拜的人也很多。


    得知丞相府的新婦來祭拜,廟祝急忙來迎。我客氣地寒暄幾句,隨他入內。


    獻上祭品,念過禱詞,又請廟祝主持祭禮。待奉神完畢之後,已經過了午時。


    我向廟祝別過,登車離開。馭者由著阿元指引,一路馳向南城,直到阿元說“到了”,馬車才停下來。


    下車後,隻見這是一處安靜地小街,各家房屋不大,似乎住的都是平民。


    李尚的宅院就在車前,門已經大開。李尚由阿煥攙著立在門口,見我來到,即刻下跪長揖。


    “管事,快起來。”我急忙上前扶他,父親從不讓兒女們受李尚的大禮。


    “夫人救我父子三人於危難,李尚雖死不能報萬一


    !”李尚哽咽道。


    我羞赧道:“什麽死不死,管事何出此言?管事要謝,我心領便是,不必如此!”說罷,我瞪旁邊的李煥兄妹,他們會意,忙將李尚扶起,輕聲撫慰。


    好一會,李尚抬起頭來,滿臉淚痕。見我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拭拭眼角歎道,“夫人難得來此,某倒失態於前。”


    我微笑:“聽說管事身體好轉,現下看來,倒是確實。”


    李尚聞言一愣,苦笑地搖搖頭。


    一番寒暄,眾人皆歡喜。我讓家人留在戶外等候,自己帶了阿元,隨李尚父子入內。


    這宅院不大,堂上也不算寬敞,卻收拾得整潔。


    落座之後,李尚親自煮茶,放在我麵前的案上,愧道:“舍下簡陋,隻有粗茶招待夫人。”


    我謝道:“粗茶足矣。”


    看向李尚,他與上次病懨懨的樣子相比已經判若兩人,不但精神很好,麵上也不在是黃蠟之色。如果不是身形仍然瘦弱,根本看不出這是個生過大病的人。


    “管事近來如何?”我飲一口茶,微笑問道。


    李尚道:“某身體已無大礙,此處屋宅亦是舒適,一切皆乃夫人之恩。”


    我搖頭笑笑,道:“不過舉手之勞,管事勿再重提。”說罷,切入正題,“管事來信說已有幾個相中的買賣,不知如何?”


    李尚頷首,眼睛瞥瞥院外,正色道:“確有。”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上麵列著幾條,都是些買賣名目。


    “一是衣料,如今夏日將至,冬衣厚布便宜,可收來囤積。”李尚一條一條解釋道:“二是肉食,雍州養畜者眾多,而雍都不少富戶新來,無處可買,若販來,利益豐厚。三是酒,雍州過去乃酒鄉,幾乎家家釀酒,即便戰亂,仍有餘存,可收來販往各地。四是珠貝寶器……”


    說到這條,我皺起眉:“珠貝寶器,若在盛世,乃居為奇貨


    。可如今天下紛亂,富家皆拋售以換米糧,實為不可。”我問,“可有糧食秣料買賣?”


    李尚搖頭,道:“糧草乃緊缺之物,各地關卡甚嚴。即便有貨,且如今糧價高漲,投入既是巨資,加上販運途中**不定,風險甚巨。”


    我了然,再往下看,看到最後的“藥材”,眼睛定住。


    “藥材?”我訝然。


    李尚赧然笑笑,道:“這是我病中所想,故臨時加上。天下大亂,各地民人湧入雍都,病痛傷患,都要用到藥材。如今雍都的尋常草藥都已經漲到了常時的二十倍,若販藥,利益可觀。”


    我沉吟,看著他:“我記得我父親曾說過,管事過去曾執掌藥鋪?”


    李尚道:“正是。”


    “藥材來路如今可還在?”


    李尚皺眉,道:“若是前幾年,來路仍然通暢,現在要用,則假以時日打探。”


    我頷首,道:“我以為藥材可行,不過不急於一時,管事可著手打探。肉食在市中有銷路,亦是可行。隻是衣料須囤積耗時耗力,我以為可暫時放下,不知管事之意如何?”


    李尚微笑道:“某亦同感。”


    我暗自吸口氣,定下決心,從袖中掏出兩塊金錠放在案上。


    “這是我最後的餘財,管事拿去,盈餘分管事三成,虧了算我的。”


    李尚臉色變了變,忙道:“夫人資助,已是大恩,我等怎敢再分盈利?此事不可!”


    我笑笑:“還不一定有什麽盈利,管事且聽我話語便是。且販貨勞苦,將來亦不止這三兩事,管事豈可空手?”


    李尚沒有再開口。他臉色鄭重,將金錠收起,向我一禮:“夫人放心。”


    事情談妥,我也該回去了。


    李尚起身送我出門,才走兩步,忽而道:“夫人,有些話,某覺得當講


    。夫人如今不缺錢財,做這些事恐怕不妥。”


    “的確不妥,”我笑笑,“所以要借掌事之手。”


    李尚搖頭:“某並非此意。夫人已是魏氏兒婦,要錢財何用?且商販走卒之事終是下品,夫人出身高門,隻恐埋沒了身份。”


    我不以為然:“誰說我一直會留在魏氏?”


    李尚一驚,愣住。


    我見他神情,知道自己話語過了,道:“管事,出身高門又如何?錢財世人皆愛,總不嫌少。”


    李尚臉色變換,少頃,默然點了點頭。


    “還有一事。”送我出到前門的時候,李尚懇切道,“某已非管事,實當不起此稱,夫人可直呼名姓。”


    我一笑,看著他:“你是我父親所任管事,隻要傅府還有一人在,你便當得起。”


    李尚望著我,深沉的眼睛忽而浮起些濕潤之色。


    他沒再說話,向我深深一揖。


    馬車轔轔走起,順著街道朝來時的方向奔去。


    透過搖晃的竹簾,我看到李尚父子仍然立在門前,目送馬車離開。待到那些身影被拐角遮去,我回過頭來。完成一件大事,我的心情跌遝,又躊躇滿誌。


    今日的兩錠金子是我最後的錢財,以後再要用錢,就隻能變賣嫁妝裏的首飾了。但我一點也不後悔。


    我承認自己意圖不純,利用了父親與李尚之間的情誼。


    不過我沒有惡意,我需要錢財,李尚父子也需要錢財,我們沒有衝突。如果情誼能讓這一切維係得更加緊密,為何不用?


    馬車很快回到魏府,才進門,就看見魏嫆朝我走來。


    “長嫂,你聽說了麽?”她歡快地說,“父親和兄長明天就要回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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