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關著,仍然有夜風從縫隙裏透入,燭火一動一動,光影在裴潛蒼白而沉靜的睡顏上浮動。


    我一直坐在榻旁,心情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激烈,卻仍然亂糟糟的


    。


    “……女君,”戚叔方才的話仍徘徊不去,“容我說一句,女君與公子都是我一路看著來的,少年摯情,最是珍貴。從前諸事身不由己,如今女君與公子再遇,乃是千般不易,若得再續前緣,豈非大善。女君,留下吧……”


    留下麽?


    不知怎的,我卻想到魏郯。


    他送我來見裴潛,卻不告訴我裴潛的事。


    他給我金子。


    他說我留下或離去,全憑自己的意願。


    千頭萬緒,如今即便知道了他的初衷,我仍然覺得他是一個讓人困惑的人。


    榻上的人動了一下,裴潛擰起眉頭,片刻,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迷蒙的雙眸透出喜悅的神采。


    “阿……”他張張嘴,聲音結在喉嚨裏。


    “別動。”我說,拿來一碗水,湊到他嘴邊。


    裴潛微微抬起頭,小口小口地抿起來。直到飲下大半碗,他舒口氣重新躺下。


    我把水碗放下,站起身。


    才要邁步,袖子卻被攥住。


    “阿嫤……”裴潛的聲音低啞,“別走。”


    他的臉色仍然蒼白,烏黑的瞳仁上覆著一層光潤的色澤,如乞憐的孩童一樣教人不忍。


    “我去端粥來。”我說,語氣不自覺的軟下來。


    裴潛似猶豫了一下,望望不遠處放著粥罐的案台,放開手。


    我倒了一碗粥端過來,看看他:“能自己吃麽?”


    裴潛試著動了動身體,才支起一點,卻倒下去,眨眨眼睛:“起不來


    。”


    我狐疑地看他,又怕他真的牽扯到傷口,隻得自己在榻旁坐下。


    戚叔送這粥來已有半個時辰,並不很燙。我用湯匙掛了一勺麵上的,送到裴潛唇邊。


    “你吃過了麽?”他忽然問。


    “吃過了。”我說。


    裴潛不再言語,張口將粥吞下,眼睛卻望著我,唇角深深彎著笑。


    “看我做什麽。”我淡淡道。


    “好看。”裴潛雙目中盛著光亮。他的笑容一向迷人,若是別的女子看到他衝自己笑,一定會麵紅耳赤,再加上甜言蜜語,說不定會暈倒。


    但我不吃這一套。


    “傻笑。”我鄙夷地說,又將一匙粥塞進他嘴裏。


    這粥是從底下挖出來的,顯然有點燙,裴潛含在嘴裏,不住齜牙咧嘴。


    “你這女子……”他好不容易吞下去以後,瞪我一眼。


    看到這副窘樣,我的心情卻莫名奇妙好起來,又塞給他一口。


    許是我滿匙滿匙喂得快,一碗粥很快吃完,我想再去添一碗,裴潛卻不肯了。


    “不要,飽了。”他說。


    “那不行,郎中說你精氣耗損,要補回來。”我說。


    裴潛看著我,臉上卻笑容盈盈:“不必了,已經補回來了。”說罷,他歎一口氣,道,“阿嫤,想不到臥床讓人伺候,這樣舒服。”


    得瑟。我白他一眼,可是心裏卻並不著惱。


    以前裴潛很少生病,相比之下,我則是常常因季節變換著涼發燒,有時還會重到臥床。每到這時,裴潛就會來看我,也會喂我喝藥喝粥


    。


    遇到我嫌這嫌那不肯張嘴的時候,他會眼睛一瞪,說你這不識好歹的小女子,知不知道長安裏多少病得七暈八素的美人求我去看一眼我也不去,如今我親手給你喂食,你敢不吃?


    這話自然是引得我一下從病榻上跳起來捏他。時隔許多年,那些情景如今對調了過來,我還能想起自己麵上雖怒,心裏卻是快樂的。


    “那你就再吃一碗,”我說,“舒服個夠。”


    裴潛苦笑:“可我吃不進了。”


    我眉頭一揚:“不吃算了,正好,外麵不知道有多少病得七暈八素的美男子等著我這二婚之婦去喂。”


    裴潛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意味深長:“是麽,那我同你一起去。我是鰥夫,與你正好一對。”


    我的表情在臉上僵住。


    裴潛注視著我,臉上的戲謔之色收起,隻餘認真。


    “阿嫤……”他伸手過來,我卻挪開。


    裴潛的手僵在半空。


    我低頭不看他的臉,輕聲道:“夜深了,我去歇息,你也睡吧。”說罷,我放下碗,轉身朝門外走去。


    出到庭院,天上的月亮已經落到了西邊。守在裴潛屋子外麵的軍士看到我,或多或少的露出些好奇的表情。我不理他們,跟旁人借了燈籠,按著來時的原路,徑自回到自己住的宅院裏。


    這般時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當我進了院子裏,卻發現月光下有個人,不禁嚇了一跳。


    接著燈籠的光照,我認出來,那是魏安。他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靠著身後的老梅樹,見到我來才站起身。


    “四叔?”我訝異不已,“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魏安卻不回答:“長嫂去了何處?”


    我一愣,片刻,和色解釋道:“裴將軍舊疾複發,我去探望


    。”


    “探望到淩晨麽?”魏安語氣有些尖刻。


    我聽出這話裏的不善,皺眉低聲道:“四叔胡說什麽?”


    魏安卻不說話,“哼”一聲,衝衝地拂袖而去。


    沒多久,“砰”一聲,我聽到不遠處傳來門扇狠狠關上的聲音。


    我怔在原地,正尷尬,阿元走了出來。


    “夫人。”她身上披著外衣,打著哈欠,“夫人回來了。”


    “嗯。”我說著,把燈籠交給她,“四叔一夜未睡?”


    “也許是。”阿元搖搖頭,道,“他說要等你回來,我怎麽勸他也不肯走。”


    “為何要等我?”


    “我不知呢。”阿元說,“是了夫人,季淵公子怎麽樣了?我那時看夫人睡覺,便與四公子去用膳,回來卻聽說季淵公子暈厥,夫人也不見了。夫人這是去照料了大半夜?”


    我疲憊地苦笑,點點頭:“暫且無事了。”


    阿元歎口氣,還想再問,我卻朝她擺擺手。我已經很累,不想再談此事。


    夢裏沉沉浮浮,時光交錯,我一會回到少年時,一會看到那些噩夢般的日子,或笑或淚,並不安寧。我夢到自己一直在找裴潛,他站得遠遠的,有時對我笑,有時卻很憂鬱;我想去追他,可怎麽也追不上。


    醒來以後,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樣的夢,我從前做過不少,以至於在夢裏,我就知道它不是真實的。


    “夫人醒了?”阿元走過來,拿衣服給我穿上。


    “那邊如何了?”我問。


    阿元會意我指的是誰,道:“兩個時辰前戚叔曾來過,見夫人還在歇息,就走了,隻同我說季淵公子還在臥榻將養


    。”


    我點點頭,他這麽說,就是沒什麽大事了。


    “夫人要去看看麽?”阿元問。


    我想了想,道:“不去。”


    從前慣來的毛病,聽到裴潛臥病,我會本能地也坐不住。可是我也明白現在已經不是從前,太多的事隔閡在中間,若不十分要緊,我們還是離開些比較好。


    阿元若有所思地看我,正要起身,我拉住她:“阿元,陪我說會話。”


    她一怔:“哦。”說罷,又坐下來。


    我仍然躺在榻上,一五一十地將昨日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些事實在太多,擠在我的腦子裏讓我不得安寧。我急切地傾訴,把它們統統倒出來,好騰出精力去想接下來該做什麽。


    阿元聽我說著,眼睛越睜越大,聽到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也不敢相信,是麽?”我苦笑。


    她點點頭,片刻,又搖搖頭。


    “夫人,若是季淵公子,我倒是信。可大公子……”她有些語無倫次,“天哪,那不是一直瞞著丞相……”


    我望著帳頂。這件事,魏傕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但隻消看看現在魏傕手下有多少父親從前的門生舊人在幫他做事,就知道這樁婚事裏麵他們並非白白給人鋪路。


    “夫人。”阿元猶豫地看著我,“你怎麽想?你回雍都還是留在淮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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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抽得太要緊,今天不敢放存稿箱了。。


    我知道停在這裏不厚道,但是馬上要去吃飯,晚上要看電影,請大家手下留情不要pia我!~~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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