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呆坐在考場上盯著完全陌生的試卷,耳邊傳來同學們疾筆如飛的聲音。


    監考老師在我的身邊走來走去,因為我的試卷空空如也而一次次發出歎息。


    當我在試卷上寫下自己名字的時候,更堅定了離開的信念。


    我將卷子交給那個用異樣眼光打量我的老師,匆匆離開了考場。


    爸來到學校的時候正好是午飯時間,我問他吃了嗎,他說還沒。


    我把他帶到學校食堂,給他買了一份飯。


    他問我:“你怎麽不吃?” 我說:“不想吃。”


    爸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麽,低下頭津津有味地吃起那份在我看來平淡無味的飯菜。


    吃完飯,我們來到操場,寂靜的操場空無一人,草皮在陽光的暴曬下晃得人眼前發亮,我們找了個樹蔭坐下來。


    爸的手在兜裏摸索,像是在找煙,摸索了一陣後,無奈地做出放棄的選擇。


    我把自己的煙遞給他,他表現出很吃驚的樣子。


    我說:“其實我早就開始抽煙了。”


    爸沒說什麽,從煙盒裏抽出兩根,其中一根叼在嘴裏,另一個遞給我。


    我說:“在你麵前我還是不抽了。”


    他又把那根煙插進盒裏。


    我們彼此看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沉默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我和爸爸之間存在著無法丈量的代溝。


    爸先開口了:“昨天晚上睡著了嗎?” “沒有。”


    我如實回答。


    “想得怎麽樣?”他問道。


    “還是當初的決定,不想上了。”


    “不上學你幹什麽去?” “不知道。”


    “那總得找點兒事情做吧,你心甘情願一天到晚待在家裏嗎?” “可能還會上學,換個專業。”


    “你想學什麽專業?” “不知道,反正我是絕對不適合現在這個專業。”


    我在一片茫然中依然堅定這條路對我是行不通的。


    “你這是感情用事,年輕人做事容易衝動。”


    這樣的話我已經聽過太多太多。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件事情我已經反複考慮了很久。”


    “可是你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或者想幹什麽,你隻知道自己不能幹什麽,如果你學了別的專業仍舊厭倦怎麽辦?” “不會的,如果讓我重新再來一次的話,我會選擇一個一生鍾愛的專業。”


    “人總是在變的,不可能對一件事情保持終生熱情不減,譬如……”爸沒有繼續說下去,這讓我想起了他和媽危在旦夕的感情。


    “之所以熱情會每況愈下,就是因為當初的錯誤選擇。”


    我堅持自己的原則。


    “事情總是變化的,你還小,缺乏這方麵的經驗,或許若幹年後你會發現,你準備放棄的這個專業卻是你離不開的。”


    “打死我我也不信,我要跟丫徹底絕裂。”


    爸對我的屢屢勸阻讓我憤怒,他似乎體會不到我對這個專業的深惡痛絕。


    “我隻是舉個例子而已,還是希望你三思而後行,做事情不要盲目。


    我就吃過不少這樣的虧,摔了無數個跟頭,現在站起來回首走過的坎坷路,覺得自己當初特幼稚。


    這種感覺你也會遇到的。”


    “我現在是一點兒也學不下去了,今天考試我隻寫了個名字就交卷了。”


    我想讓爸了解現狀。


    “下回再遇到這種情況就不要寫名字了。”


    爸好像怕我給這個姓氏丟臉。


    “這學期我基本沒怎麽上過課,馬上就要考試了,如果全不及格會被開除的。”


    “你現在要化悲痛為力量,多看看書,哪怕混下來也能有個畢業證呀,找工作也好找。”


    難道爸的意思就是讓我忍氣吞聲地度過四年傷痕累累的生活,得以混個畢業證,好找份工作糊口嗎?與其這樣不如去海澱圖書城門口買個假的,方便又快捷。


    我試圖讓爸理解我的想法,能夠站在我的立場考慮這件事情。


    如果換成他,他會如何對待這件事情,做出怎樣的選擇。


    可他卻以過來人自居,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述大道理,讓我再三斟酌事情的利弊,還說我是半大不大正處於人生道路的迷茫階段,現在是關鍵時刻,要慎重地走好每一步,否則一步踏空,後患無窮。


    我覺得談話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便以下午有課為由結束了談話。


    爸說:“你看,你還知道自覺主動地去上課呢,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糟糕。”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


    臨走前,爸把那盒煙留給我,說:“想不通就抽一根,我當知青那會兒就是晚上一邊蹲在野地裏拉屎,一邊抽著煙看著廣闊夜空思考人生和未來的。”


    、在爸對我進行的勸阻中,有一句話被我認為值得深刻思考:你不學這個專業還能學什麽?這句話在我對日後何去何從做出選擇的時候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如果我放棄眼前的專業去尋求真正值得我去熱愛的專業,那麽這個專業又是什麽呢?我感到又一片茫然在向我靠近。


    每當我無法忍受置身於學校中的難以名狀的空虛時,就會選擇徒步或乘坐公共汽車繞著北京城漫無目的地轉悠。


    從我起床的那一刻起,直至晚霞將城市的天邊層林盡染。


    我會在萬家燈火的時刻結束一天的環城旅行,帶著疲倦回到學校。


    公車下,是一輛輛疾速行駛的汽車,我搞不懂它們為了什麽總是奔馳在道路上。


    現在,當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心中湧動著難言的苦澀,腦海中閃現著一幅幅關於我當時苦悶情景的畫麵:躺在**一蹶不振地抽著煙;手裏拿著啤酒,蹲在夕陽下的樓頂,凝視著天邊的晚霞;寂靜的月光下,獨自一人發瘋般地在操場上奔跑;麵對作業本和黑板時心中的失落,坐在教室裏聽著老師念念有詞,如坐針氈;當同學們去上課的時候,我一人孤落地待在宿舍,煩了就抽根煙,在空蕩蕩的樓道裏溜達來溜達去……一想到距離畢業的那一天還遙遙無期,心情便沉重起來,渾身不自在,腦袋“嗡”地一聲響,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才算到達終點,結束這種苦悶之旅。


    宿舍門後貼著一張值日表,上麵規定宿舍的每個成員在哪天應該做什麽,隻有它才能強迫我們每天輪流打掃宿舍衛生、打開水。


    沒有它,我們的生活環境必然會變得肮髒不堪。


    我打開水被安排在周一,成為此期間被我認為惟一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所以,每當一個星期剛剛從周一開始的時候,我卻在打完水後認為這個星期已經結束,再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於是,剩下的幾天將被我渾渾噩噩、狼狽不堪地度過。


    突然間,我對整座校園、整座北京城,還有我的生活產生了陌生感,置身於此,我有些格格不入,壓抑的苦悶始終伴隨著我。


    我決定離開北京,去外地走一走。


    、這個學期在我打了16次開水後接近尾聲,期末考試再次向我們襲來。


    就在老師給同學們上期末複習課的時候,我到北京站購買了去往西安的火車票。


    期末考試的前一天晚上,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我帶著身邊共有的1100塊錢,獨自踏上由北京開往西安的列車,在車站廣場的售貨攤買了兩盒“康師傅”、一袋“曼可頓”、一盒豬肝和一瓶礦泉水,然後上了車。


    我座位旁邊是一個頭發半長的女孩,大大的眼睛下麵翹起一個頑皮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在白晰麵容的襯托下愈顯紅豔,身體散發著清香味道。


    我把剛剛從車站廣場買來的食品放到桌上,坐在緊靠窗口的座位上。


    “你去西安?”女孩看到我的吃的問道。


    “對,你去哪兒?” “我也去西安,你是去玩嗎?” “就算是吧,去轉轉。”


    “你還在上學吧?” “嗯,你呢?” “馬上就要畢業了,論文答辯已經通過了,等我從西安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拿到畢業證了。”


    “在哪個學校上學?” “北外,你呢?” “北糯螅你什麽專業?” “西班牙語,你學什麽?” “機械。”


    這兩個字從嘴中蹦出時,我的心中彌漫著悲哀與無奈。


    “你上大幾了?” “大二。”


    “現在正是考試的時候,你怎麽還能去西安玩?” “不想考試,沒勁!” “我上大一、大二的時候也特別討厭上課、考試,但慢慢就混到畢業了。”


    “你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我8月份去西班牙,給一家公司做翻譯。”


    “你已經混出來了。”


    “你也會有混出來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還要混多久才能結束這種無法忍受的生活。


    “咣當”一聲,火車啟動了,我的身體隨之一晃。


    火車有節奏地奔馳在鐵軌上,窗外景象漸漸由燈火闌珊的城市變成漆黑一片的莊稼地,車窗像一麵鏡子,映射出我的五官。


    我在車窗的另一側看到一張麻木的臉,上麵雜亂地擁擠著眉毛、眼睛、鼻子、嘴,鬱悶像揮之不去的表情,滲透其中。


    “喂,想什麽呢?”女孩問我。


    “沒想什麽,我有點兒困了。”


    “吃點兒東西就不困了。”


    女孩掏出一包“曼陀思”薄荷糖,問我:“以前去過西安嗎?” “沒有,我隻去過西單。”


    “嘿嘿,我還去過東單呢。”


    女孩笑著說,“我以前來過西安一次,我男朋友的家就在西安。”


    “哦,他怎麽沒陪你來,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分手了。”


    “為什麽?”我隨口問道。


    “他畢業後要去中國駐古巴的大使館工作,將來很可能留在那裏,想讓我作為家屬跟過去,可是我不願意去。


    我打算去西班牙。


    結果他就提出和我分手,分就分,誰怕誰,西班牙有的是帥哥。”


    “沒有你他隻能在古巴玩黑妞了。”


    我說。


    “玩就玩,反正我現在和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了!”女孩表情堅決,“你有女朋友嗎?” “有。”


    “是你的同學?” “不是同班同學,我們一個學校的。”


    “你們怎麽認識的?誰追的誰?” “一見鍾情。”


    “這樣最好了,我就是被男朋友騙到手的!”女孩憤憤地說。


    “他都怎麽騙你了?”我好奇地問。


    “剛入校的時候,他整天給我寫信,還請我吃飯。


    一個月後我就屈服了,結果第二天就成了我請他吃飯。”


    “你應該多堅持一段時間,能堅持到畢業最好了,四年裏每天都會有人請你吃飯,還能收到求愛信,多幸福的一件事情!” “我現在也挺後悔那麽快就答應了他。”


    “他都把你什麽騙走了?” “該騙走的都騙走了。”


    我和女孩的談話起初還屬於高談闊論,隨著我們談得愈發投機,談話變成了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我們省去了逐漸熟悉的中間階段,直接發展到親密地步。


    下半夜,火車尚未開過太原,女孩的頭就已經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此時,車廂內的旅客們已經以各種姿勢睡去,我隱約看到窗外黑黝黝的山脈在遠處緩緩移動,一陣困倦襲來,我便將頭抵住女孩的頭,聞著她頭發散發出的清香,也睡著了。


    當我擦著垂涎到下巴的口水醒來時,看見女孩正專注地看著我。


    “怎麽啦?”我問道。


    “你打呼嚕的聲音怎麽這麽大呀!”我感覺女孩的話語中摻雜著崇拜情結。


    “我睡覺還打呼嚕?” “不會吧!呼嚕打得那麽響你居然會不知道?” “睡著的時候怎麽會知道自己打呼嚕,難道你睡覺的時候知道周圍發生的事情?”我反問。


    “當然知道”。


    “知道什麽?” “我就是在睡著的時候被你的呼嚕聲吵醒的,我以為火車出事了,趕緊睜開眼睛,結果就聽見你的呼嚕聲在我的耳邊轟轟作響,嚇死我了!” “給你吃豬肝,算我給你壓驚。”


    我把那盒豬肝遞到女孩麵前。


    “拿走,拿走,我才不吃這東西呢!”女孩扭頭說,“知道你為什麽呼嚕打得這麽響嗎,就是因為你老吃豬肝,肝和肺連在一起,肺和呼吸道相連,所以你打起呼嚕來如雷貫耳,多少受到一些豬的影響。”


    我很佩服女孩豐富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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