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裏有多少真實的東西呀!有時你會覺得好像有個看不見的魔鬼燙了你一下,那是對邪念的悔恨。


    格溫普蘭從來沒有起過邪念,所以也從來沒有什麽悔恨。不過他有時候有點兒覺得後悔。


    這是良心上的迷霧。


    有什麽關係嗎?毫無關係。


    他們很幸福。幸福到不再覺得貧困的地步。


    從一六**年到一七○四年,他們的生活有了轉變。


    在一七○四年那一年,有時候在暮色降臨的當兒,會看見兩匹健壯的馬拉著一輛沉重的大篷車,走進濱海的這一座或那一座村鎮。篷車像一隻翻過來的船身,龍骨是屋頂,甲板是地板,下麵裝著四個輪子。四個輪子一樣大小,跟載貨大車的輪子一樣高。車輪、車轅和篷車都漆成綠色,有勻稱的濃淡色度,從車輪的深綠到車頂的蘋果綠。這種綠色引起人家對這輛馬車的注意,在附近一帶的市集上,這輛車子挺有名氣,大家管它叫green-box,意思是“綠箱子”。“綠箱子”隻有兩扇窗子,裝在車子的兩頭,後麵有一扇帶踏板的門。車頂上一個跟其他部分一樣漆成綠色的管子正在冒煙。這座流動房屋總是漆得很亮,洗得很幹淨。前麵的那扇窗子也當做門用,外麵在靠近馬屁股的地方釘著一個木架,木架上坐著一個手持韁繩趕車的老頭兒,身旁有兩個“石女”,也就是說吉卜賽女人,穿著仙女的衣裳,吹喇叭。鎮上的人驚異地望著這輛顛簸著駛進來的馬車,紛紛議論。


    這就是於蘇斯的車子,不過因為近來很成功而擴大了範圍,把原來的小篷車改成了一座流動戲台。


    一條又像狼又像狗的畜生鎖在馬車底下。那就是奧莫。


    趕車的那個老頭兒就是哲學家本人。


    一所可憐的小篷車怎麽會變成這輛奧林匹克式的大馬車呢?


    因為格溫普蘭現在成名了。(.好看的小說)


    於蘇斯有靈敏的嗅覺,早就預言格溫普蘭會出人頭地:“他們替你創造了財富。”


    我們還記得,於蘇斯是格溫普蘭的老師。不知道什麽人曾經在格溫普蘭臉上下過一番功夫,於是於蘇斯就在智慧方麵下功夫,把他所有的思想都放進這張改造得很成功的麵具後麵。等到這個孩子長大成人,能夠出場的時候,於蘇斯便叫他登台,也就是說在車子前麵演出。他一出場就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效果。過路的人頓時都停下來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令人吃驚的笑容。他們不懂這種有傳染性的笑的奇跡是怎樣產生的。有的人說是天生的,有的人說是人工造成的,推測紛紛,真假難辨,不管三岔路口上也好,市場上也好,集市上也好,廟會上也好,總之,不管在什麽地方,觀眾都朝格溫普蘭那兒奔去。因為這個“強大的吸引力”的緣故,這群流浪人的口袋裏起先裝滿了一把一把小錢,後來是一把一把銅子兒\最後是一把一把先令。在這個地方好奇的人沒有了,他們便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滾動的石頭不會致富,滾動的戲台卻生財有道。年複一年,從這一個城到那一個城,隨著格溫普蘭越長越大,越長越醜,於蘇斯預言的財運就實現了。


    “我的孩子,那些家夥真是幫了你一個大忙!”於蘇斯說。


    他們這個“財運”,使管理格溫普蘭的收入的於蘇斯能夠造一輛他夢想的四輪馬車,也就是說,一輛能裝載一座戲院、把科學和藝術送到十字街頭的大馬車。此外,於蘇斯除了他自己、奧莫、格溫普蘭和蒂以外,還能買兩匹馬,雇用兩個女人,她們在劇團裏當仙女(這一點我們剛才已經說過了)兼用人。在那些日子裏,一個神話式的門楣對走江湖的車子是有用的。“我們這兒是流浪祭壇,”於蘇斯說。


    兩個年輕的醜“石女”是哲學家從城裏和近郊的流民中弄來的,於蘇斯把她們一個叫作費畢,一個叫維納斯;照於蘇斯的拚法是fibi和vinos。[]當然嘍,這樣更接近英國口音。


    費畢管燒飯,維納斯管擦“祭壇”。


    此外,在表演的日子,他們幫助蒂穿衣服。


    走江湖的人跟親王一樣,也有他們的“公開生活”,在這些場合,蒂也像費畢和維納斯一樣盛裝著,穿上一條花花綠綠的裙子,和一件沒有袖子的短外衣,兩隻胳臂露在外麵。於蘇斯和格溫普蘭穿著短外衣,並且跟軍艦上的水手一樣穿著肥大的褲子。格溫普蘭為了幹活兒和表演力技,另外在脖子和肩膀上披一條皮披肩。他照料馬。於蘇斯和奧莫互相照料。


    蒂在“綠箱子”裏摸熟了,她在這所流動房屋裏幾乎是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仿佛眼睛能看見似的。


    隻要朝這所建築物的內部布置看上一眼,就可以在一個角落裏看到用繩子掛在牆上的於蘇斯的舊車子,車輪已經生了鏽,再也不轉動了,正跟於蘇斯和奧莫再也用不著拉車子一樣。


    這輛舊車子放在大馬車的門右邊的角落裏,這是於蘇斯和格溫普蘭的臥室和過道。現在放上了兩張床。對麵一個角落是廚房。


    一條船的布置也不會比“綠箱子”的內部更精致,更簡潔。裏麵樣樣東西都是預先安排好的,處處妥帖周到。


    大篷車隔成三間,來來往往經過兩個門洞,但是沒有門。門洞上裝的一幅布簾放下來,就算是關上門了。後麵的一間是男人用的,前麵的一間是女人用的,把男女隔開的當中的一間就是戲台。樂器和道具都放在廚房裏。布景用皮帶係在屋頂的拱門裏,一打開活門就能看見幾盞燈發射出光怪陸離的燈光。


    於蘇斯是表演幻術的詩人。他寫了許多劇本。


    他有各種各樣的才能,他變戲法的本事也很了不起。除了口技以外,他還會表演各種不可思議的東西,他利用燈光和黑暗,可以在板牆上任意顯出一個數目字或者一個字,利用半陰影顯出各種奇異的形象,他不去注意興高采烈的觀眾,他仿佛在冥想。


    有一天格溫普蘭對他說:


    “爸爸,你簡直像一個魔法家!”


    於蘇斯答道:


    “也許因為我真的是魔法家。”


    “綠箱子”是完全依照於蘇斯設計的圖樣造的,設計得非常精巧,前後車輪中間的左邊那一段中心板壁裝著鉸鏈,可以用鏈條和滑車放下來,好像吊橋似的。在板壁放下來的時候,三隻有鉸鏈的撐腳就自然垂直,站在地上,像桌腿一樣,撐住板壁,形成一座平台,於是板壁就變成了台麵。這樣一來戲台就露出來了,而且還多了一塊前台。用巡回講道的清教徒的話來說,這個劇場跟“地獄之門”一模一樣。他們一看見就嚇得趕緊逃走。大概就是因為發現了與此類似的違背信仰的特征,梭倫1才攻擊翟斯畢士2的吧。


    1古雅典政治改革家。


    2古希臘詩人,被認為是希臘悲劇的鼻祖。


    可是翟斯畢士的名望卻意想不到的保留了很久。巡回戲院到現在還沒有絕跡。在十六、十七世紀時,人們還在這一類的流動戲台上表演:在英國演阿姆納和畢金頓的芭蕾舞和詩劇,在法國演葉爾培?古蘭的田園劇,在佛蘭德每年舉行的市集上演克雷門的雙合唱,劇名是《不,爸爸》,在德國演戴爾斯的《亞當和夏娃》,在意大利演亞尼茂西亞和茄甫西斯的威尼斯趣劇,威諾士親王格孝圖的《西爾浮》,勞雷?吉第喬尼的《撒提爾》,文孫特?伽利略的《費林的絕望》、《鬱古林娜之死》,等等。文孫特?伽利略是天文學家伽利略的父親,他用“維哦爾”伴奏,唱自己譜的曲子,意大利歌劇的所有這些初步的嚐試,自一五八○年以後逐漸代替了短歌之類的自由靈感的風格。


    這輛漆著希望的顏色的大馬車,裝載著於蘇斯、格溫普蘭和他們的財產,坐在前麵的費畢和維納斯跟這兩個出名的角色一樣吹著喇叭,她們也是這個流浪的文藝團體的成員。翟斯畢士不會不承認於蘇斯,正像康格留不會不承認格溫普蘭一樣。


    一到了一個村莊或者一個城市的廣場上,於蘇斯在費畢和維納斯的樂隊暫時休息的當口,對她們吹的喇叭做一番有益的說明。


    “這是高來高裏交響曲,”他嚷道。“各位公民,各位市民,羅馬教皇高來高裏的祈禱曲調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可是它在意大利受到安勃洛錫儀式派的反對,在西班牙受到慕雜拉勃儀式派的反對,好不容易才取得勝利的。”


    接下來,“綠箱子”就在於蘇斯挑定的地點停下來,到了晚上,戲台的板牆放下來之後,於是就開幕,進行演出。


    “綠箱子”的布景是於蘇斯畫的一幅風景畫,因為他不大會畫,所以在需要的時候這幅風景畫還可以代表地道。


    我們現在叫作垂簾的幕布是格子綢布,一塊塊的方格子,顏色很鮮明。


    觀眾站在外麵街道上,廣場上,在戲台前麵圍成一個半圓圈,或者曬著太陽,或者淋著大雨,當時的戲院比現在的戲院還要討厭下雨天。他們遇到機會,也在客棧的院子裏演出,把一排排的窗子當做包廂。這樣一來,戲院也有了圍牆,觀眾也肯多出錢。


    於蘇斯什麽都幹,有時候編劇,有時候幫助演戲,有時候幫助樂隊,有時候到廚房裏幫一手。維納斯敲鼓,很熟練地揮著鼓錘。費畢彈一隻叫做“毛拉士”的六弦琴。狼也有用處。它既然是“劇團”的一分子,當然碰上機會,也要演一個角色。於蘇斯和奧莫時常一塊出現在戲台上,於蘇斯穿上他那塊熊皮,係好帶子,奧莫身上的狼皮當然更加稱身,觀眾鬧不清哪個是畜生;這使於蘇斯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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