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騎射課最後仿佛就成了鬧劇,暫時性失蹤人士有祝昊宇和王柏成,傷員有王柏成和梁山伯,而宴熙和馬文才,最後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竟在深林裏大打了一場,雖然沒受什麽傷,但射獵的成績也全部歸零。


    尼山書院三年招收一屆學生,劉助教教導這一屆的學生也有兩年了,基礎課他早已詳盡教導過,前兩次自由分組射獵也都沒出什麽問題,隻是這一次,一出問題就是一大連串。


    “夫子很生氣。”這是這日晚間,梁山伯帶著傷,躺在**對祝昊宇說的。


    這個夜晚,天氣特別悶熱,青瓷油燈的托盤裏,燈芯被燒得間或“呲”響一聲,燈火也時常明暗不定。


    祝昊宇和衣kao坐在床的另一邊,一手徒勞地向自己扇著風,另一手拿著一卷《禮記》,拚命壓榨著自己的腦細胞,思考著《儒行別解》應該怎麽寫。


    “山伯,我們應該好好練練騎術。”不再想著《儒行》,祝昊宇打起精神,小心措詞回複梁山伯。


    事實上,祝昊宇還是很能理解梁山伯的騎術為什麽那麽爛的。畢竟梁山伯出身寒門,比不得大氏族的公子們從小走馬狩獵,對馬術多少都有點熟悉。


    在他而言,進書院之前,他是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什麽騎術的。


    況且以梁山伯這書呆本質——祝英台這麽活生生的一個大姑娘與他同床兩年,他卻硬是沒認出人家是個女兒身。


    這麽一看,祝昊宇就不指望他能機靈到哪裏去。雖然說,兩人隻是同床,並不同褥,也不共枕,甚至兩床鋪蓋的中間還隔著一道長長的書牆,但祝昊宇完全有理由相信,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兩年還認不出祝英台的女兒身。


    隻是梁山伯真的就有那麽呆麽?


    祝昊宇心中暗暗歎一口氣,梁山伯或許不是呆,他隻是太過信任他的祝賢弟吧。


    心中有愧,祝昊宇也不敢去看梁山伯,隻是低頭望著書卷聽他說:“騎術自然是要好好學的,隻是我們天賦太差……英台,往後我若多抽出些讀書的時間去練騎術,你可願與我一起受苦麽?”


    祝昊宇聞言,下意識地就打了抖,心裏嘀咕著:“跟你一起練習騎術?就以你那控馬水平,我還要不要活了?”


    當然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祝昊宇仔細想了想,才回他:“山伯你安排,我自然是與你一起。”說完,祝昊宇又輕輕吐了口氣。很實在的,說這句話確實是很需要勇氣。


    祝昊宇也完全有理由相信,與梁山伯同組練習騎術就等於把自己捆到了一顆定時炸彈的身邊,危險隨時可能降臨。


    想到此處,祝昊宇忍不住就側望了梁山伯一眼。


    梁山伯卻歎息一聲,頗為低落道:“英台,這幾日我總覺你與從前大不相同,你是否別有心事?英台,這世上,又還有什麽是你不能與我說的呢?”


    祝昊宇心跳著緊了幾拍,頓了一頓,才狀似隨意地反問:“山伯,你覺得我會有什麽心事?我與從前,又有何不同?”


    “你……”梁山伯苦澀地笑笑,終於直言道:“自端陽休假結束的那日,我與四九回歸尼山,英台你便有些怪異。”他說著,又疑惑地望著祝昊宇。


    “那日,我與四九都受了些小傷。”他低聲道:“雖然隻是小傷,過一兩日便能愈合,但你在當時,居然沒有詢問一句我受傷的原因,這在從前,是不可能的。”


    這次祝昊宇沒有吭聲,他在等待梁山伯的下文,他非常明白,在這個時候是不能辯解的。越辯解,隻會越糊塗,還不如沉默。


    “英台你這幾日行走的步伐總也有些不似從前。從前的你,行走都是小步的,從容優雅,而今倒是比從前率性陽剛了不少。”梁山伯忽然苦笑,“英台,最重要的是,你眼神不似從前。”


    這個時候,山風從門縫裏悄悄漏進,吹得油燈忽然便是一暗,照在祝昊宇的臉上,忽顯得陰晴不定,疏離怪異。


    梁山伯的心往下沉了沉,忽就索然低吟:“暮色暮色兮,眉目如昨;柳眉柳眉兮,瞳色卻異;緩行緩行兮,英台何在?”他說著,側過頭,怔怔地望著祝昊宇,不知在想什麽。


    祝昊宇的心跳一聲緊過一聲,激烈得厲害。為什麽聽梁山伯這話,竟似已知道了他不是真正的祝英台?


    隻是,軀體不換而靈魂換,這樣的事情,梁山伯真能理解,真能想到麽?


    祝昊宇一邊緊張著,一邊又總覺得梁山伯不可能當真發現他不是真的祝英台。也許……這隻是梁山伯的試探?也或許,這不過是他文士的善感長喟發作了,對著祝賢弟,不吐不快?


    “英台,你我兄弟,為何竟似疏離了?”許久,發怔中的梁山伯忽然蹦出這麽一句。


    祝昊宇的心顫了顫。


    梁山伯其實當真不呆,他不但不呆,還**得很。


    祝昊宇默然半響,終於還是說不出話來。他忽然發現,在與祝英台真正兩心相知的這個人麵前,無論如何扮演都是徒勞的。他不是那個人,又如何去觸摸屬於祝英台的那顆心?


    這一瞬間,祝昊宇的自我厭棄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點。


    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真像是一個強行拆散鴛鴦的小醜——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雖然,他也傾慕著祝英台。


    然而,這是借口,借口終究不能掩蓋事實。


    拆散了就是拆散了,對梁山伯而言,他祝昊宇是有意還是無意,有意義嗎?


    “山伯,夜寒了,歇息吧。”


    祝昊宇放下書,走到油燈前,輕輕吹滅了。


    他的心又開始翻來覆去地揪起,一個三十歲的男性靈魂,竟在這個夜裏,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柔軟起來。


    事實上,祝昊宇一度認為度過了慘淡少年時代的自己從此再也不會有猶豫迷茫的時候——而此刻,他還是猶豫了,迷茫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決定,他不知道這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扮演究竟是對是錯,他分不出對錯,他隻是想著:與其日漸疏遠,是否還不如就此斷開?


    時間暫掩卷,而黑夜終將過去,新的一天又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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