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祝昊宇挑眉望向梁山伯,不明白他什麽時候跟了出來。


    朦朧的星光之下,梁山伯的神情同樣模糊不清,他先是向著謝玄躬身行了一禮,才認認真真地道:“山伯見過謝將軍,因天已大黑,是以英台洗筆之時學生冒昧跟了出來,不意驚擾到謝將軍,山伯惶恐。”


    謝玄對梁山伯卻不似對祝昊宇那般親和,他隻是淡淡道:“梁兄不必多禮。隻是謝某一介武夫,對人的行蹤氣息不免**了些,所幸梁兄及時出來,否則謝某若一時手快,將梁兄當做賊人對付了,可大大不妙。”


    祝昊宇暗暗皺眉,不明白謝玄說出這不陰不陽的一番話,究竟是他人太實在了,還是借這話來諷刺梁山伯來了。


    梁山伯倒是不以為意,反而一笑,道:“正當有將軍這般精神,才能衛我晉國疆土。”


    祝昊宇心中疑惑,還是覺得謝玄對梁山伯的態度有些奇怪。


    “山伯。”一邊思量著,祝昊宇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梁山伯的手,“我們回房吧,這夜裏頭山風寒得很,在外頭著涼了可不好。”


    謝玄就在祝昊宇身側看著,見他挨著梁山伯站著,頭微仰,側臉輪廓模糊而柔和,竟顯得說不出的相諧。他輕歎一聲,嘴角又莫名地勾了勾,然後悄悄地轉身,不發一言便徑自走了。


    祝昊宇是一直到梁山伯輕輕掙開他的手,目光深沉地落到遠處,才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勁的。


    “謝玄走了?”語氣毫無敬意的,祝昊宇拖口就問。


    梁山伯卻忽然將頭仰起,無聲地笑了起來。


    “山伯?”


    “沒什麽。”梁山伯反手又攜住祝昊宇的手,輕輕笑道:“不過是謝玄而已,從不滿口尊稱,這才是英台的作風啊。”


    即便是星光朦朧下,祝昊宇仍然感覺到,梁山伯笑得是極輕鬆愉悅的,仿佛多日陰霾,就在這一刻被盡數驅散了。


    這一瞬間,祝昊宇的心中卻是哭笑不得,就覺得苦得很。


    他不知道梁山伯是不是在強行為自己尋找著英台未變的理由,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發了神經,竟會在感覺到梁山伯受了委屈的時,下意識地就想要維護他。


    也許是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太好,也或許,是祝昊宇心中虧欠梁山伯,所以麵對他的時候,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容易心軟。


    可是梁山伯需要的不是同情——當心中如此明白著的時候,祝昊宇潛意識裏的罪惡感也就愈發強烈了。


    難道說,他就永遠也解不開這個局,就如傳說裏,祝英台怎麽也逃不開化蝶的命運一般?祝昊宇卻又將左手悄悄捏住右手,在心中告訴自己:傳說訴說的是既定的故事,而生命之所以美好,不正是因為充滿著挑戰麽?


    不得不說,無論前世經曆過什麽,實際年齡其實已經超過三十的祝昊宇,在某些時候,在成熟之外,卻還是有些天真的。


    隻是這種天真太隱晦,就連他自己也從未察覺到過。


    梁山伯說:“英台,其實無論有何難題,你都無需壓抑本我。這幾日間,總見你比往常局促,有時亦見憂鬱,愚兄心裏難過得很,卻不知為何,竟不能為你分擔分毫……”


    兩人並肩走著,天際卻掩來幾許雲朵,又將星光映得暗淡了些,兩人完全隻能借著竹風院裏一些還未熄滅的微弱燈火來見路。


    “我隻是有些想家了。”祝昊宇語氣裏滿是難言的惆悵。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是想家了,想念自己二十一世紀的親生父母,想念本屬於他的那個時代。


    “英台,大丈夫何處不可為家?思念家人,年節時分回去看看便是。想必你家中上下若知曉你因念家而神思不屬,也會憂慮的。”


    祝昊宇心中苦笑,隨口答道:“我知道了。”


    兩人穿過了竹風院的拱形後門。幾步之間又進入到內院小路之上。


    這個時候,他們正可以正麵看著東廂一排學子寢房的燈火,而他們隻需再往左一轉,便能回到自己的寢房。


    對麵寢房正中一間的窗戶卻忽然被推開了。


    王柏成斜倚著窗,雙手環抱,正冷冷地看著二人。


    “王兄。”梁山伯道:“王兄腿傷可好些了?這般站立著,無礙吧?”


    王柏成斜挑著眉,冷冷道:“死不了人,隻是沒你二位風雅。這夜訪群星,倒真是好興致,也不怕風寒,傷了身子。”


    祝昊宇對這個人很無言,他似乎永遠也不懂得,什麽叫適可而止。


    這個時候,王柏成身後的燈火正暗了暗,一個高瘦蒼白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他身後。這個人的眼神十分沉鬱,整個兒都是一副愁苦又冷傲的模樣,正是尼山書院第一超齡學子,管愁城。


    “管愁城,你過來做什麽?”王柏成頭也不回,毫不客氣地問著自己的同房。


    “我來提醒你。”管愁城的臉仿佛是塊平板,一絲表情也無,“你腿上傷了筋骨,如今尚未痊愈,不宜久站,你該躺回**休息。”


    “不勞你費心……”王柏成的聲音忽然壓低了,他的臉色開始很難看,語速又快又模糊,也不知他在跟管愁城說些什麽。


    祝昊宇拉拉梁山伯的手,梁山伯會意,當即就轉身邁步,與他一同往自己寢房走去。


    “祝英台,你等等!”王柏成的聲音忽又往高處一提,叫住了祝昊宇。


    “有話快說!”祝昊宇同樣很不客氣地橫眼看著他。


    王柏成輕哼一聲,說出了一句大出祝昊宇意料的話,他竟然說:“祝英台,我特意請教了郭助教,苟粲其人,我已知曉。若說癡情,此人當屬世間一等,但你家九妹擇夫,當真隻需如苟粲便可?”


    祝昊宇先是一愣,然後翻臉大怒:“誰說了我家九妹要擇夫?哼!”


    他往前快走幾步,一把推開寢房的門,拉了梁山伯進屋,便又將門重重關上。


    然而關上門後的祝昊宇,臉上的怒色卻又在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他非但不怒,臉上竟還帶了三分笑意。


    梁山伯以為祝昊宇氣糊塗了,擔憂道:“英台,你……可還好?”


    “無事。”祝昊宇搖搖手,笑道:“這王柏成倒是個妙人,竟巴巴地去問夫子苟粲何人。我倒並未生氣,隻是不得不做個生氣的樣子。”


    梁山伯點點頭,會意道:“英台生氣也是應當的,他如此輕浮,直言九姑娘婚事,英台你若不有所表示,豈不是真讓他將九姑娘輕薄了去?”


    祝昊宇笑笑,心中隻是覺得,王柏成這個人物有些意思。而這人即便紈絝了些,但也未必就沒有用處。


    漸漸的,祝昊宇的心思收攏了回來,這幾番折騰,倒讓他對未來之路的規劃有了大致輪廓。他本來就是擅長計算的人,隻要他心神寧定,他就斷然沒有進退失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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