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昊宇扶著那人走了一路,心裏是這樣想的。


    一個自稱百戰沙場的老兵,受了重傷,在荒僻的山道上遇到兩個陌生人,非但不警惕,反而還放鬆心情,將自己的安危就直接就交給這兩個陌生人,這代表什麽?要麽是這所謂的老兵身份有假,要麽就是他原本就知道祝英台這麽一個人,所以才放鬆得毫無戒心。


    而放開這些不說,祝昊宇在那人身上,除了聞到血腥味,竟還聞到了醒神香的味道,這又說明了什麽?


    在這個時代,香料都是進口貨,而東晉疆土混亂,西北的商路比起兩漢的時候又更艱難些,所以香料這種金貴的東西,若非第一等的富庶士族,便是普通貴族,也不見得能用得起。吟心為祝昊宇燃香熏屋的時候,梁山伯就直言祝昊宇太奢侈,而普通的燃香與個人隨身攜帶的香囊之物相比,香囊又更難得些,所以這個身帶香囊的人,說他是個普通的軍士,祝昊宇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


    不是數代積累,矜貴又講究,誰會用香囊?


    至少祝英台不用香囊,整個尼山書院裏,祝昊宇也沒發現過誰用了香囊,便是那真正由第一名門出身的謝玄,他也沒有用香囊!


    謝玄與祝昊宇在往張大夫藥堂去的路上,一直都是沉默的,直到藥堂的屋簷在望之時,他才問了祝昊宇一句:“英台在哪裏遇到的那人?”


    祝昊宇心裏正想著事,聞言便頓了一下才回他:“在後山。”


    兩人已走到了張大夫藥堂簷角下的暗紅燈籠旁,紅得仿佛血色的燈籠光下,謝玄嘴角輕輕勾了勾,回給祝昊宇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後山荒僻,不安全,英台少去為妙。”


    祝昊宇也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忽然問道:“謝玄,為什麽會有尼山書院?為什麽會有祝英台?”


    謝玄怔了怔,眼中疑惑與深思一閃而過,他卻隻是一瞥祝昊宇,然後推開半掩的藥堂大門,徑自走了進去。


    為什麽會有尼山書院?


    這本來是根本就不需要回答的一個問題。可是這個問題之後,更被加上了一個“為什麽會有祝英台”,而問這個問題的,偏偏又是“祝英台”本人,這就能引發謝玄無數猜想了。


    祝昊宇相信,謝玄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往往想得太多,就容易被自己的猜想誤導。


    祝昊宇無法猜測到謝玄會怎麽去誤導他自己,但祝昊宇知道,謝玄至少會去猜想使“祝英台”有了這個疑惑的人究竟是誰。他會想到管愁城嗎?他又知道不知道管愁城究竟是個什麽人?


    祝昊宇想的是,就算不能禍水東引,至少也能故弄玄虛,故布迷陣一下。當然,如果謝玄能給出回答,那就更好了。


    謝玄已經走近了藥堂,他看到躺在榻上正上衣半退,lou出肩上箭傷的黑衣漢子時,又是微微怔了一下的。


    祝昊宇在謝玄身後看到,這黑衣漢子的臉色雖然蠟黃,身上肌膚卻是白皙。此刻他白皙的肩頭上正斷著兩處留尾寸許的箭頭,顯然,他早就受了傷,傷口也被初步處理過,隻是斷箭陷在他的骨肉裏,仍未能被拔除出來,這又使得他的傷勢看似初步穩定,實則更加糟糕。


    在看到謝玄的第一眼,黑衣漢子的眼中就lou出了驚喜依戀之色。他啞著著嗓子,艱難地喚出聲:“幼……”一個字喚出來,在場的沒人聽清,而他一頓之後,又道:“謝將軍,屬下……”


    謝玄又邁進一步,站到正燒著短匕,準備處理傷口的張大夫身邊,仔細望著榻上的漢子,好一會,才lou出驚奇緊張之色,低呼道:“子南,你怎麽來了尼山?又因何受傷?”


    被謝玄喚作子南的人眼瞼半垂下,嘴角動了動,卻又什麽也沒說。


    祝昊宇卻注意到,這個時候謝玄的手已經非常自然地握住了子南的手,而子南又用他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反握住謝玄的手,隻是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顯得心情激動,十分難以自抑。


    看來,這人與謝玄的關係可不是普通的將軍與士兵那麽簡單。看這人的反應,他對謝玄除了親近信任,卻似乎更多些晚輩對長輩的依賴情緒。


    這麽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會對甚至比自己還年輕上幾歲的謝玄的產生晚輩見到長輩似的表情?


    祝昊宇覺得可笑,幾乎就以為自己眼花了。


    帶著幾分惡意,祝昊宇甚至這樣猜想:莫非謝玄是斷袖,而這人正是他的同性情人,所以他才會對謝玄lou出這麽奇怪的表情,而謝玄又如此著緊他?


    當然,這個純粹是祝昊宇發泄一下心中悶氣的惡趣味,她不會無聊到真認為這個猜測是正確的。


    換一個角度想,祝昊宇更願意認為,這人是易容化了裝的,而實際上,大約正年少,也確實是謝玄的晚輩——對比一下謝玄先前的不緊不慢,與此刻暗藏擔憂的模樣,祝昊宇覺得,也許是這個子南無意中得知了什麽機密,這才以完全出乎謝玄意料之外的姿態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麽他的秘密是什麽呢?


    張大夫這邊忽然沉聲道:“傷了已有幾日?”


    子南白中泛青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才有些氣短道:“兩……日。”


    張大夫冷笑:“兩日?哼……說得倒好,怕已有五日了吧?”


    謝玄臉色大變:“五日?子南,你已傷了五日?這……你是怎麽來的尼山?傷了怎麽不及早治療?”


    子南的眼神閃躲了下,吞吞吐吐地道:“沒……沒……時間……”


    謝玄豁然轉過身,背起雙手,有些焦躁地在屋中來回踱過幾圈。


    少頃,他又頓住步子,往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英台,你與我來,有事……需與你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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