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林兒……不認識他。 ”王林兒向來以萬事通自居,此刻認不出此人來,不免有些赧然。 他稍稍頓了頓,又猜測道:“也許,他是某個微服的貴公子?”一邊說著,王林兒卻又自己否認了自己的結論,“不對,京中貴公子應該沒有我不認識的,他的樣子也不像是養尊處優的人。 ”


    貴人自有貴氣,那個少年雖然氣度非凡,但一眼看去,便不像是長處高位的嬌貴模樣。 若是硬要給他的氣質一個定位的話,他像孤傲的隱士多過於盛宴上的士族。


    王林兒想不出此人來曆,又將自己的猜測推翻,臉上尷尬不由更盛。 一邊的桃葉捂著小嘴,撲哧笑了出來。


    “桃葉,你認識他,是麽?”祝昊宇笑了笑,轉頭問桃葉。 她也是才反應過來,那少年既然在紅樓繡坊地位特殊,那麽桃葉自然是認識他的。


    桃葉點了點頭,臉上lou出幾分欽佩的神情,認真地望著祝昊宇道:“子敬,說起來,那人其實是與你齊名呢。 ”


    “與我齊名?”祝昊宇不由愕然,東晉一代,還有誰能與王獻之這個書法大家齊名嗎?那人又不是王羲之,而王羲之與王獻之是父子,也不能簡單地用齊名來形容。


    “那是顧公子。 ”桃葉眼波如水,“這位公子姓顧,名愷之。 顧公子五年前十六歲,一副維摩詰像便轟動京中。 名動天下。 他可是出身於無錫顧氏大族,如今又是大司馬參軍,但顧公子素來清貧,如今這一件舊衣,兩年以前,我便見他穿著呢……”


    顧愷之!一個讓人驚豔的名字!


    桃葉此時說顧愷之與王獻之齊名,倒是有幾分刻意抬舉王獻之了。 事實上。 同樣是少年成名,但顧愷之地名聲是從十幾歲開始就得到天下名士認同的。 而王獻之年少時還稱不得巔峰境界的大家,他的名聲三分得於家世,三分得於王羲之,還有四分,才是他的真本事。


    祝昊宇連連點頭,歎道:“原來是顧愷之!”她的感歎,仿佛也是由來於早聞顧愷之大名。 今日終於一見的樣子。 而實際上,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這一聲感歎,又包含了多少複雜情緒。


    桃葉小姑娘也煞有介事地也大點其頭,稍頓,她眼睛轉過,卻見王林兒一副不以為然地樣子,不由輕輕一哼。 又道:“子敬,你若真是忘了前世,大約也不記得當初顧公子的維摩詰像是如何轟動京城地吧?”


    那邊顧愷之仍然在與紅袖說著什麽,祝昊宇要找紅袖,此刻卻不便打擾。 她索性提起興致,順著桃葉的意思問道:“他的維摩詰像又是如何轟動京城的呢?”


    桃葉小嘴兒翹了翹。 伶俐又清脆地解說道:“那是五年前,京中的瓦官寺要修建,那些大和尚們開門募捐。 可是子敬你想哪,和尚們信徒又不多,沒錢的自然不會捐錢,而有錢的,又憑什麽要將自己地錢財平白捐出去呢?隻有顧公子是個慷慨的,他居然當眾誇口,說要認捐一百萬錢!”


    小姑娘說到一百萬錢的時候,語氣重重一吐。 當真也是抑揚頓挫。 將一個本就不凡的故事說得有那麽點傳奇的意思了。


    祝昊宇十分配合,適時又問道:“他哪裏來的一百萬錢?不是說他清貧得很麽?”


    “不錯!”桃葉重重點頭。 “顧公子正是清貧慣了的人,他又哪裏來的一百萬錢呢?何況在當時,他還隻是個十六歲地少年呢。 所以當他誇下海口後,幾乎無人相信他能做到,就連瓦官寺的大和尚們都以為顧公子這是少年輕狂之言,當不得真呢。 ”


    小姑娘吊人胃口了。 祝昊宇笑了笑,又問:“那他是怎麽做到的呢?”


    桃葉掩著小嘴,又撲哧笑出聲,頗有幾分得意道:“這事兒想起來啊,就讓人驚歎。 當時,顧公子誇下海口之後,便要求寺裏的大和尚們將寺中一麵牆粉刷得潔白,然後他帶上作畫的工具顏料,居然將那院門一關,便以那牆壁為畫帛,在那小院裏閉門作起畫來。 顧公子閉關一月,這可不知道引起多少人的好奇,都想看他在那院牆上究竟能畫出什麽來。 難道說,他還能憑筆一畫,便畫出一百萬錢來不成?”


    祝昊宇點頭,深以為然道:“不錯,他那筆下還能生出金子不成?”


    桃葉輕輕笑著:“顧公子地畫筆未能生出金子,但是他的畫卻能引來金子。 顧公子出關當天,將院門一開,便請四方來客任意參觀他的畫作。 說起來,他那一幅維摩詰像可真是畫得氣度萬千,引得人人驚歎不已。 隻是光隻如此,眾人還不見得便因他這一畫而甘願捐錢。 隻是顧公子在出關當日還將維摩詰像留了一筆沒畫,便是這一筆,硬是引得所有來觀者都甘願捐錢。 ”


    祝昊宇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笑問道:“便是這一筆麽?”


    “子敬你真聰明!”桃葉小臉紅撲撲的,使勁點頭道:“正是,正是那點睛一筆!顧公子單單留了維摩詰的眼睛未曾點出,說是要當眾點睛。 那時候,京中轟動,不知有多少人湧入瓦官寺,還甘願捐錢,為的就是要目睹顧公子當眾為維摩詰像開光點睛呢!”


    “神來之筆!”祝昊宇點頭輕歎。


    隻是他身旁的王林兒撇著嘴,還是做不屑狀。 烏衣王家的門第自然不是顧氏可比,顧愷之雖然名動天下,但王家也從來都不缺乏大才子。 王林兒一家三代都在王氏伺候,難免也有點宰相門童的感覺,自然是心氣高,向來不服人地。


    這小家夥平常圓滑,倒是桃葉一句顧愷之與王獻之齊名,將他給得罪了。


    便在這個時候,顧愷之終於同紅袖說完話,他向紅袖點頭告別後,卻又向船艙中走去。


    青衫少年迎麵向著祝昊宇走來,祝昊宇心裏地好奇免不了又生起幾分,她目光直接而大膽地盯著顧愷之,引得顧愷之也向她望來。


    “王兄。 ”顧愷之很隨意地向祝昊宇點頭,那神情,竟是與王獻之十分熟稔的樣子。


    祝昊宇心裏頭有點囧,還好她地厚臉皮是早在前世就練出來的,當下也不動聲色地向他笑了笑,點頭道:“顧兄。 ”


    顧愷之並不多言,隻是嘴角向上翹了翹,算是回給祝昊宇一個笑容,然後與她錯身而過,又進到了船艙裏。


    “我與顧愷之相識?”祝昊宇的臉色微微下沉,轉頭盯住身邊的王林兒。


    王林兒有點傻眼的樣子,結結巴巴道:“公……公子,小的……不知……”


    祝昊宇輕輕一哼,下巴微微揚起,冷笑道:“好你個不知!”她的心中其實並不生氣,隻是難得王林兒犯一次錯,她若是不抓住了趁機立點威信,隻怕身邊這個另負有監控她之職的不定時炸彈還要更囂張些。 祝昊宇倒是不指望能收服得了王林兒,但給他點苦頭吃,讓他心存畏懼,祝昊宇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做到的。


    王林兒的臉色有些泛白,他確實失職,雖然他不怕祝昊宇將自己怎麽樣,但他害怕這個事情會傳到王肅之的耳朵裏。


    祝昊宇不會對他怎麽樣嗎?王林兒可想得太輕鬆了,他潛意識裏便認定了祝昊宇是個弱女子,他絕想不到,這個“弱女子”若是lou出爪牙來,會有多麽鋒利。


    祝昊宇眉毛揚了揚,淡淡道:“王林兒,此刻看在桃葉姑娘的麵子上,我且不追究你,待今夜回到懷虛院以後,你再好好謝罪領罰吧。 ”


    “公子大量!公子大量!”王林兒忙不迭點頭。


    祝昊宇不再理他,紅袖好不容易得空,她需要先辦正事。


    此時淮水波光映天,天空中孔明燈光芒璀璨如群星,祝昊宇走向紅袖,那邊美人也笑得別是絢爛如煙花。


    祝昊宇微笑著正要開口,忽見紅袖笑容驟變,她本是要向祝昊宇行禮的,結果卻反而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然後低垂眉目,不言不動,仿佛瞬間從教坊裏八麵玲瓏的三當家變成了清修的女冠一般。


    紅袖的反應真是極快,祝昊宇這才看到有一個女子騎在馬上衝過兩岸的洶湧人潮,正威風凜凜地直奔紅樓甲板而來。


    飛鴻渡的兩岸上幾乎已是擠滿了人,女騎士通體深藍色的服飾,在這燈火通明的黑夜裏便仿佛是一團燃燒著的幽藍火焰,帶著地獄一般的凶狠,橫衝直撞進人潮之中,野蠻得便像是無由的戰爭,毫不講道理。


    這卻並不是紅袖忽然沉默的全部理由。


    事實上,雖然這個女騎士敢在建康城裏如此囂張,必是大有來頭,但如果她隻是孤身一人,紅樓繡坊也不需要怕她什麽。 可是,假如就在她躍上船頭的這一刻以後,她的身後忽然又帶起一片震天的馬蹄聲,整整齊齊奔來數千騎兵呢?


    皇城之中忽然出現數千騎兵,這是什麽概念?


    先不說這城市巷道錯綜,容不容得下騎兵衝刺,也不論這騎兵能在城市裏發揮多少作用——至少,此刻淮河兩岸人流集中,地域也還算足夠騎兵立足,這便夠了。


    可是,這忽然出現的,是哪一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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