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紗帳,青黃竹床,陽光微煦,空氣裏有淡淡的草木山花氣息。


    祝昊宇仿佛正從一場看不到緣由的噩夢中驚醒,醒來隻覺胸悶難當,渾身疼痛。恍恍惚惚間,盯著紗帳的線腳紋路呆看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是一縷孤魂漂泊在東晉,找不到歸去的路。


    想起自來這個時代的過往點滴,她心裏著實索然。本是七尺男兒,卻不得不魂寄女兒之身,本以為可以走一道求學、回鄉、田園的古代修身之旅,卻終究身不由己,卷入朝堂裏外的那一局死棋之中。都說魏晉名士,灑拖狂誕,盡是真性情,隻可惜,她祝某人運道不佳,碰到的不是像謝玄桓濟那樣陰險的恐怖分子,就是如梁山伯司馬道福般癡狂得成魔的極端人士。


    有道是何時忘卻營營,當年東坡之慨,免不了又要被祝昊宇在古遠的東晉再念叨一次了。


    “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祝昊宇側身喃喃,一時悵然。


    由此可見,在那場大爆炸中.撿回一條小命,倒不知是福是禍了。總之,是無趣得很。


    撐著疼痛的身體,輾轉了好一會,.祝昊宇終於躺不住,幹脆鼓起力氣,扶著床沿顫顫地起了身。竹**依舊餘些老竹的清香,不溫不火地飄著,倒是讓她在起身下床後心神稍定。也不知曉救命恩人是哪個,倒是將她的外衣全拖了,而此刻在她身上的白色中衣也似是新換的。除去這些,她一頭束起的長發也盡數散落,好似瀑布一般直垂到了臀部以下,看來此處主人應該已經知曉她是女子。


    祝昊宇唯一肯定是,她已經不.在王家——這至少,也算是個好消息。


    小屋的擺設極簡單,看也是竹屋,除床之外,隻有一.幾,一筵席。幾在窗邊,陽光從半撐開的竹窗口透入,照在竹幾上的一株瓶cha木槿花上,照得那白色花瓣仿佛透著瑩光,如畫一般。


    這入目景象終於又讓祝昊宇心情放鬆了些,看來.這屋子似乎是建在山野之中。這般遠離喧囂,獨賞清靜,有晨光,有山風,真是人生至樂之處。


    祝昊宇強忍住一身的疼痛,小心挪著步子走到.門邊,推開半掩的門。


    一股微微濕潤.的清新空氣頓時撲麵而來,山嵐如碧,山花正俏,山溪叮咚,祝昊宇眼前大亮,頓感身心俱爽。


    眼前遠望是一道有些朦朧,仿佛入雲的山峰,近看便是一處摸約百來平米的小土院。一道槿籬圍住了院子,白色的木槿花開得正是清雅燦爛。


    院子一角有個雞舍,十來隻雞正悠閑自在地在雞舍邊踱著步子,偶爾還有母雞咯咯的叫兩聲,恍惚間頗有幾分世間逍遙的姿態。祝昊宇看得心神寧靜,她前世在老家農村的時候倒是幫著母親養過些雞,但今世見到活生生的雞可是頭一遭,一時隻覺又懷念又有趣,頑心上來,捏著鼻子就是老長一聲:“咯——”


    叫聲幾起幾伏,高低有致,竟然極似公雞打鳴,當即就把原本悠閑踱著步子的小母雞小公雞們嚇得撲開翅膀,滿院子亂竄。


    祝昊宇哈哈大笑:“天亮啦!該朝食了!公雞母雞們,不早起可就沒蟲吃嘍!”笑聲隻如珠玉相擊,似有風鈴亂擺,清亮無拘,一時叫她心懷大暢。


    籬笆外傳來一道仿佛山間溪流的悠閑聲音:“山居寂寥,今日倒是多了隻會說話的打鳴公雞。莫不是有狐鬼之怪談,倒叫我這山人終於撞了回妖仙?”


    祝昊宇微一愣,一邊緩步往籬笆外走,看是何人說話,一邊高聲回道:“妖仙之說,隻待有緣,先生建此山居,莫非是想做那有緣人?”她心裏已經猜到這出聲的男子必是此間主人,看他說話隨意有趣,也就隨口調侃。


    不可否認,她的心裏早有了幾分好感和期待。


    籬笆外十幾步遠處,那山溪般的聲音不急不緩:“妖仙俱是山中精靈所化,某不敢直言求見,怕一身凡俗之氣驚了精靈的靈氣。是以隻能結廬在此,望能日夜呼吸山風花lou,洗滌心中塵垢,也好多幾分得見妖仙的緣分。”聲如清溪拍石,竟是誠誠懇懇,既無世人對妖仙的排斥懼怕,也無黃口胡言的輕狂玩笑。聽起來,似是有幾分癡意,又還有幾分實實在在的神往。


    祝昊宇頓時肯定,這人不是玩笑,而是當真想見妖仙。雖然祝昊宇本身是不信鬼神的,但古人信不信,她可管不著,隻是對這山居的主人又多了幾分好奇。隻覺得他這癡也癡得隨性可愛,竟是有了幾分真名士的風範。


    萬鬆書院士子雲集,京華冠蓋滿地,卻無一人有此間真灑拖了。


    祝昊宇本也是個心思重,灑拖不得的人,而越是如此,她才越對這山人心生神往。也許,正是因為未見其麵先聞其聲,所以才有了這樣充滿想象的好感,也許,隻是在她推開院門的一霎那,她就被這一院子的淳樸鮮活卸下了心中重重枷鎖。所以,看山是秀,看花是俏,看人……也是好的。


    說起來,倒也有幾分喜怒隨心的味道。


    隻可惜身上實在是疼痛,祝昊宇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沒受外傷卻受了滿身內傷。好在這籬笆的矮牆推起來並不費力,祝昊宇走出小院後,就看到眼前是一道斜斜的下坡小路,十幾步外,山勢又是一平,那右向斜上去一道彎彎曲曲的小溪,溪邊正坐著一個人挑著杆長竹魚絲在垂釣。


    從祝昊宇的角度隻能看到那人隨意坐在地上,一個背影,一扇從腿上直搭到地上的大袖,衫作青色,而那隨意散落在背後的青絲直垂過腰。這雖不是散發弄扁舟,但散發垂釣,也別有意趣。


    祝昊宇為著自己這幾乎就要散架的身子骨著想,也不敢從小坡下去,幹脆就kao著木槿花的籬笆席地坐下,隨手扯一根青草在手上,跟那人閑聊。


    “老兄,那你欲待見那山中妖仙,卻又在這溪邊垂釣,若是釣了魚上來,豈不是殺傷山中精靈,惹怒了妖仙?”


    釣魚者依舊坐得穩穩,大笑道:“豈不聞釣勝於魚?”


    祝昊宇點頭道:“也是,似你我這般高聲亂語,即便溪中有魚,隻怕也全數嚇跑了。看你今日,也是釣不上魚的,隻能享受些垂釣的樂趣罷了。”


    釣魚者的身體微微側了一下,搖頭道:“這卻是你想岔了,平日裏某一人在此,無人同我高聲說話,某卻不會憐惜這山中笨魚的性命。”


    祝昊宇想了一想,也是好笑:“果然是笨魚,既要吃那餌,那麽上了勾,又能怪誰?先生原來不是吃素的!”說著這話,祝昊宇七分閑適之中又生起了三分緊惕。這人既然不是吃素的,那麽無條件相信陌生人也不是她祝某人的作風。即便這人應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感激可以,幫人數錢倒是不必了。


    然而如此晨光,如此山風,祝昊宇終究是不願意破壞這難得的好氣氛。她輕輕扯斷手中的草莖,暗歎一聲,還是將背倚到木槿籬笆上,又悄悄地放鬆了身體。


    釣魚者更是縱聲大笑:“即便山中精靈,那也是猛虎吃鹿,鹿又食草,草既吃肥。而那水中,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子吃蟲,可無一是吃素的。我既為人,萬物靈長,百般能吃,又何苦吃素?我如憐惜這河中小魚的性命,又哪裏有那許多蝦子給這魚吃?”


    祝昊宇一時有些無言,這大魚吃小魚一說,可不是弱肉強食物競天擇?她今天居然被一個古人給教育了一頓樸素主義的“進化論”,以後可再也不敢認為“進化論”就是達爾文的首發專利。看咱們中國的老祖宗多麽牛掰,就連生物鏈都思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比釋迦牟尼那個割肉喂鷹的印度包子聰明多了。


    想到這裏,祝昊宇又忍不住想逗一逗他道:“那佛祖割肉喂鷹,可是愚蠢?”


    “不然。”垂釣者忽然一歎:“昔日喬達摩王子徒徙沙漠,遇有一老鷹追殺一白鴿。王子欲救白鴿,然老鷹言,我以此鴿為食,你若救它,我即餓死,你自以為慈悲,怎地卻要為它而殺我?王子無法,隻能割肉喂鷹,方能兩邊救下,兩全其美。此雖是個例,雖一人之力無能改變天下烘爐之勢,但其有舍身為天下之心,我輩不及也。”


    祝昊宇興致上來,反駁他道:“故事未完,後續之事,你怎麽不說?可知那老鷹猶不知足,又向喬達摩道,你以己身之肉而易鴿與我,若是重量不足,我豈能依?喬達摩隻能置一杆稱,以鴿子之重為準,邊割肉以稱足分量。隻是老鷹貪得無厭,喬達摩終究割盡全身之肉,及至身死也未能稱足老鷹所需分量。如此,還不愚蠢?”


    垂釣沉默片刻,竟然笑道:“你也是癡人,這後麵一段,卻純粹是寓言故事了,哪裏能信。想那喬達摩若當真就此身死,又哪還能有這故事傳出?說到底,其普度天下之心可嘉,而割肉身死之說,卻有愚民之嫌,不足取,不足取。”


    祝昊宇聽得這話,差點就一口氣沒上來。想她慣來雄辯,思想也不能說不開明,可是,剛才……她竟被這古人給鄙視迂腐了?


    她是……被愚民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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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祝,墨墨對不起你,其實俺最想的也是這山間田園滴生活,隻可惜,墨墨帶你走岔道嫋……


    小祝哭~~~~~~~


    墨:可憐的孩子,不是媽不親你,就是……就是稍稍給你點障礙,那個啥……山風會有滴,山花也會有滴,終有一天,你會擁有一個自己的養雞場,放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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