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頃,兩人便到了人群聚集之處,憶凝看到眼前這一幅圖景,不禁心中一凜。如今的成昊氏,比她走時不知道淒清了多少分,路上原就沒了多少人在走動,而每一個經過的人都用獸皮遮臉。雖然憶凝隻能看見他們的眼睛,但是她能深深地感受到他們心中的恐懼。


    偶爾也有幾個認得憶凝的,看見柳一尚隨帶著她回來,都紛紛投以稀奇的目光。


    而柳一尚隨,一直沒有放開妹妹的手。


    而此時,成昊氏的瘟疫已經大麵積傳播,得病的人都被“隔離”到了某個區域。


    憶凝看到此番場景,不禁愧疚萬分,她一邊走一邊歎道:“這都怪我,我不僅殺了一個無辜的女子,還連累了我的族人。”


    “這不能怪你。”尚隨道,“即使是你猜的那樣,也不能怪你。”


    他知道他隻是個凡人,不能對神靈妄加揣測,話也就隻能說到這個份上。


    憶凝也明白他的意思,說:“如果他親口對我承認,這件事是他做的,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你不要胡說了!”尚隨嗬斥道,“你到現在還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嗎?你不知道弑神是要灰飛煙滅的嗎?”


    “我當然知道。”憶凝似乎沒把這個最重的懲罰放在心上,她道,“可是大哥你覺得我還有臉到‘那邊’去見父母嗎?”


    “當然可以。”


    “他們都是善良之人,要怎麽容的下我。他們,一定對我很失望。”


    “失望是有的。”尚隨說,“可是他們一定會原諒你,寬恕你的。”


    “可是我無法寬恕我自己。”


    “憶凝,你這是何苦。”尚隨說,“難道你還要動用冰魄珠的力量?”


    “不。”憶凝說,“現在冰魄珠已經不在我的身上了。”


    “那你就更不可能……”


    憶凝怕泄露了機密,便隻是笑了笑,說:“大哥,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說到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我不會說的。”


    “可是那次要不是惜芩娘娘救你,也不知道你是個什麽命運。”


    “那有什麽,當時我就想,大不了被他一刀殺了,再壞也不過是被他虐待死。”憶凝輕描淡寫地說。


    “你怎把生死說的這般輕佻。”柳一尚隨聽妹妹說話的口氣,頓時心生寒意。


    “不是我看輕生死。”憶凝意味深長地說,“而是這世上有太多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我既然選擇了更重要的的東西,就不會再留戀生命。患得患失,最後便什麽都沒有。”


    尚隨微微一想,又是一笑,說:“你說的也是。現在突然發現,你比我想的要豁達,而且,好像悟到了什麽玄妙的道理。”


    憶凝噗嗤一笑,說:“哪裏就玄妙了,這不過是我人生思考所得,我也是一直這麽做的。”


    兩人說著,便已經到了司正殿。


    瘟疫也波及到了這裏,殿前與先前相比,也冷清了許多。


    走到司正殿的門口,憶凝不由得還是心有怯怯之意。


    這裏她來了兩次,每次都是心驚肉跳,惴惴不安,這一次,倒還算是最平靜的一次了。


    兩人在此處駐足不前,尚隨清楚地感覺到,妹妹明顯加重了力度,更加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而她的手心,已然被汗水浸濕了。她雖然心境已然開朗,但是難免還是有些本能的反應。


    “憶凝,你怕嗎?”尚隨問。


    “我不敢說我不怕。”憶凝笑答。


    柳一尚隨雙手握著她的肩膀,柔聲道:“不怕,我送你進去。一切都有我在你身邊。”


    憶凝雖然知道這句話不代表他會保護她平安,但是尚隨如此說,她頓時心中一暖,一顆掙紮的心似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釋然一笑,說:“那我不怕了。”


    柳一尚隨也對她一笑,輕聲說:“走。”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了司正殿旁一個茅草屋旁。


    這茅草屋白日裏都會有人守在這裏,成昊氏有誰要“報案”,便到此處來,也算是“傳達室”了。


    門大敞著,裏麵坐了一個男子,他的臉上,也如旁人一般,戴著獸皮“口罩”。而在這個屋中,也熏著艾草,煙霧繚繞。屋中的陳設極為簡單,一張木質幾案,一個書架。書架上是他們的“卷宗”,當然那不過是幾條繩子,打著不同的繩結。


    他雖然是專門管刑罰的“工作人員”,但是成昊氏犯罪之事甚少,因此他這是個閑職。可是那時生產力低下,所以像他這樣的“閑人”,在沒事兒做時,便也要搞“生產”工作。


    此刻無人來“報案”,他便在屋中編起了草席。


    尚隨敲了敲門,那人抬頭一望,見是柳一尚隨,而他的身邊,正是潛逃了多日的柳一憶凝,不由得心中大驚!


    他忙放下草席,霍得起身,一雙眼睛中充滿了驚駭。


    愣了半響,那人才說:“柳一尚隨,你從哪兒把她找回來的?”


    “不是我找的,是她自己回來的。”柳一尚隨道。


    柳一憶凝站在他的身後,神色平靜。


    “你自己回來的?”那人驚問道。


    “是,我自己回來的。”憶凝道。


    那人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半響,才道:“你們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去找司正大人!”


    說罷,他便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那個人便又回來了,此刻他的神色已然平靜,他對兩人道:“你們去正殿見司正大人吧。”


    憶凝與尚隨聽罷便又離開此間小屋,進了正殿。


    司正一臉驚訝與凝重,他這些日子以來,都對憶凝逃脫之事耿耿於懷,終日思索她究竟藏身何處。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自己回來了!


    他的身邊還站著盧英,但是卻不見鹿騰,憶凝不知,他是否也死在這次瘟疫裏了。


    殿中的所有人,都帶著“口罩”。


    柳一尚隨與憶凝緩緩對著司正欠身下拜,司正叫他們免禮。


    蒼山在詢問了她這些日子的動向之後,說:“柳一憶凝,按照我成昊氏律法,是絕對不能對你姑息的,應該即刻殺了你,可是現在情況特殊,成昊氏發生了瘟疫。你是我成昊氏的巫女中的翹楚,這個時候殺你不合適。我且先將你收押,在問過首領和大巫師之後,再作定奪。”


    柳一憶凝又對他拜了一拜,道:“多謝司正大人給我一次救我族人的機會。”


    尚隨聽蒼山這麽說,心中略放了放心。


    蒼山吩咐人將憶凝收押,而柳一尚隨則回家將此事告訴了柳一絮兒、黃伊和榆洛女,他又四處找晨軒,想將此事告知於他。


    柳一尚隨在部落中轉了半刻,才在一戶人家裏找到剛送藥過去的晨軒,而此時墨羽也現了身,跟在他的身邊。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息自己狂暴的心跳,對晨軒道:“晨軒,你出來一下,我對你有話說。”


    晨軒以為是瘟疫的事,隨口答了一聲“哦”,又讓墨羽接著問這戶人家中的人的病情,便出了屋。


    院中,兩人對立著。


    “怎麽了?”晨軒問,“又有什麽新情況嗎?”


    “是,有很大的情況。”柳一尚隨沉著臉說。


    “很大?”晨軒心中微慌,眉頭一皺,問,“到底發生事了?又有新的疫病出現嗎?”


    “不是瘟疫的事,是,憶凝,回來了。”


    晨軒一聽,頓時愣在了那裏,一副癡癡的模樣。


    柳一尚隨知道這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刺激”太大,他定然是此等反應,便靜靜地等他緩過神來。


    半響之後,晨軒突然發狂般抓住柳一尚隨的胳膊,大喊道:“她在哪兒!我要去見她”


    “她在我們成昊氏的牢裏。”


    “我要去見她!我現在就要去!”晨軒又喊道。


    “你先冷靜點兒!”柳一尚隨也喊了一聲,死死地抓住他的雙臂。


    “我,我冷靜不了,她,她,我要去見她!”過度的緊張與狂喜,已然讓他口吃了。


    “你不必那麽急,那個問題,你也不需要問她了。”柳一尚隨勸道。


    “為什麽,那個問題對我很重要!”晨軒喊道。


    “她是自己回來的,你還需要問什麽嗎?”柳一尚隨又道。


    “自己回來的!”晨軒一驚,他隻期待著她被抓回之後,明白自己的錯誤,他沒曾想,她竟然選擇了自首!


    的確,她既然選擇了自首,他還有什麽好問的!


    晨軒臉上的肌肉在瘋狂的抽搐著,笑容扭曲而恐怖,一雙眼眸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


    不多時,他的眼眶中便是一片晶瑩,眼淚如洪水般瘋狂瀉下!


    尚隨心中微駭,道:“晨軒,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晨軒哭道,“我,我隻是太,太高興了。我,我可以,我可以繼續愛她了。”


    晨軒又哭又笑,涕泗橫流,形象全無,尚隨看著,都不知該作何感歎了。


    他隻得在心中歎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


    晨軒隨便用手抹了抹臉,說:“我現在就去找她。”


    “你別急。”尚隨說,“現在司正大人正去找首領,請示他可否暫時不殺憶凝,讓她先救我成昊氏的族人。等一會兒我們再一起去麵見司正大人,請他讓你們見麵。”


    晨軒一聽,霍得笑了起來。


    柳一尚隨疑惑地望著他,不知他在笑什麽。他說的話再正常不過了,有何好笑之處?難道晨軒大喜過望,抽風了不成?


    他笑了一陣,突然一臉狡黠地說:“大哥,你忘了我是什麽人了?我想去哪兒,誰攔的了我?”


    柳一尚隨一愣,才想起他是神靈,一個小小的牢房,對他又哪裏是阻隔!因為晨軒的舉動實在很難讓他感覺到他是一個神靈,所以他早忘記了他的身份。不過這也倒是提醒了他,他皺眉道:“晨軒,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要是劫她也是輕而易舉,你,可別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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