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候片刻,突聽一人喊道:“河伯駕到。”


    女鬼一臉坦然,盈盈下拜。這倒把草魚精弄糊塗了,她看著不像個惡鬼,但是怎麽做那麽詭異恐怖的事?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他還真不敢相信。


    金吾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從後麵進入廳中,而後悠然坐下。


    他眉尖微蹙,望著跪在下麵的女鬼。


    她明明看起來嫻靜文雅,怎麽會是虐殺那麽多魚的凶手?


    “平身吧。”金吾道。


    女鬼緩緩起身,抬頭望著河伯。


    金吾見她不僅全無戾氣,反而一臉淡雅,心中更加奇怪。


    “諾離,你怎麽抓到她的?”他問。


    “我在玉川邊聽到有東西落到地麵的聲音,就跟著過去了,結果竟然是條魚。我親眼看到那條魚弄傷了自己的身體,就像今天發現的那些魚的屍體一樣,而這個女鬼,就附在魚的身上。肯定是這個女鬼搞的鬼!”


    女鬼聽他這般“告狀”,竟然麵不改色,神色淡然!


    金吾自然也是看在眼裏的,他心中一疑,又是一寒。要不然這女鬼就是有難言之隱,要不然,這女鬼,就是——變態殺魚狂!


    “姑娘,你究竟是何人,為何魂魄在我玉川中,而沒有到那邊與你的親人團圓?”


    玉川河神在神靈中算口碑好的,因此女鬼也不隱瞞,說:“河伯,小女子是成昊氏的柳一絮兒,前幾日因為發現了玉川花開花的秘密,被一個妖怪刺死,丟入了這玉川中。”


    “玉川花?”河伯微驚,脫口而出。


    當真是玉川花的關係。


    “即使如你所說,那你為何要害我玉川那麽多生靈?”他又沉聲問。


    “我無心害玉川生靈,可是我想告訴我族人讓玉川花開花的方法,來解除我們成昊氏的瘟疫。”


    “玉川花是解毒神藥,但是它真的能解除你們成昊氏的瘟疫麽?”


    “應該能的,我是巫女,小時候我吃過玉川花,現在我出入疫區多次,也沒有一點染病的跡象。”


    “那你殺那些魚是什麽意思?”河伯淡淡地問,“能傳遞什麽信息?”


    柳一絮兒道,“我偶然發現,讓玉川花開花的方法是讓它吃下一丈青這種毒蛇。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族人。可是我已經成了鬼魂,不能再到陽間去。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隻好附身在魚的身上,然後弄破魚身,用它們的血在地上畫出蛇的圖案和玉川花的圖案。以此來告訴我的族人玉川花是要吃毒蛇才能開花。”


    玉川河伯微微一愣,陡然呼吸一窒,如果她附身魚身,那麽它們將神經相連,它們所承受的疼痛,眼前的這個女鬼必然會也承受!她是要承受多麽大的痛苦,才用血淚畫出了那一朵朵的花!


    雖然那一朵朵的玉川花真的不怎麽像,可是那裏麵包含了多少她的痛苦!


    而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的族人!這是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


    想到此處,他這個飽經世事,活了幾百年的神靈,心中都感動震撼不已。


    他的臉上露出微驚的神色,問:“你,你不怕疼嗎?”


    “我。”柳一絮兒的臉色沉了下來,皺眉道,“我自然是怕了,隻是我要救我族人,別無他法。”


    說到此處,柳一絮兒想起昨夜的痛苦,心中倒升起委屈難受之情,原本淡然的神情立刻轉為委屈萬分小女兒態,又是可愛,又是可憐。金吾看著,心中更有憐惜心動的感覺。


    他又疑道:“這玉川花果然是要吃毒蛇才能開放?”


    玉川花可是神花,按道理不該是這麽邪的方法。


    絮兒肯定地說:“我親眼所見,不會錯的!”


    “這倒也真是怪異了。”他疑道。


    “我也覺得怪異,但是實在事實就是如此。”


    “既然你是為了你的族人而殺那麽多魚,那我也就不罰你什麽。”金吾微笑道,“你也別再用玉川的魚為你的族人傳遞什麽信息了,我自然會告訴成昊氏侍奉我的巫師,玉川花的秘密。我也會告訴他,是誰發現的這個秘密。”


    “小女子隻是個普通人,也不必提我了。隻是讓我的族人知道玉川花開放的方法便好。”


    “看不出來,姑娘如此高義。”金吾又微笑道。


    “高義?”柳一絮兒覺得這個詞離她似乎很遙遠,露出疑惑的神情,“我隻是想救我的族人,其他的都不重要。再說……”她臉色一沉,說:“我已經死了。”


    “死生不要緊,這是姑娘的功勞,我又怎麽好搶。”金吾說,“我自會向巫師說明是你發現了玉川花的秘密,你的族人定然會為你立廟,用香火感激你的。”


    “燒香?”她似乎有些吃驚,“我隻是個普通人,我的族人會為我燒香嗎?再說我也我不在乎。”


    金吾看她單純的樣子,越發覺得她可愛,說:“如果他們用香火供奉你,你便有成神的可能。到時候,你就可以長生不老,永生不死。”


    “成神?”柳一絮兒微愕,她雖然是巫女,接近神的存在,但是她從來沒奢望過成神。


    “怎麽,你不想嗎?”


    “我隻是個普通的凡人。我真的沒想過。”


    “可是不是很多凡人都想長生不老,修煉成仙嗎?”他笑問。


    “是啊。”柳一絮兒答道,“可是我不這麽想。我隻想做好自己的事,有價值地過我的一生。長短並沒有那麽重要。”


    河伯沒想到她這麽純樸而超然,倒越發喜歡她了。


    “姑娘,你已經有一半的仙風道骨了。”金吾笑著歎道。


    “我,有嗎?”絮兒一臉單純地疑問道。


    “自然是有了。”金吾說,“你就在我這玉川好好修煉吧,有朝一日,你會修煉成仙的。”


    那日夜晚,金吾便與侍奉他的巫師通靈,將玉川花開花的方法和柳一絮兒所做之事告訴了他。隻是他沒想到,成昊氏的人已經知道了令玉川花綻放的方法。


    巫師在與玉川河伯通靈之後,便把玉川為何死魚的原因稟告了大巫師,人們又口口相傳,便都知道了。他又把柳一絮兒的死訊專門告訴了柳一尚隨,畢竟,柳一尚隨對她生死都還不知。


    他聽到了柳一絮兒的消息,又知道了她為成昊氏所做的犧牲和承受的痛苦,頓時心中痛苦難當。柳一尚隨心中如有千萬斤巨石壓著般,呼吸如堵,胸中憋悶!


    幸好此刻黃伊和榆洛女都在他的身邊,勸了他多時,才讓他心情稍稍平複了些。不過黃伊與絮兒情同姐妹,自然也是傷心不已。


    在沒找到柳一絮兒的屍體前,柳一尚隨的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的,現在已經聽到了她確切的死訊,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而且她的身體也不知道被衝到了哪裏,連送她的靈魂到彼岸也不能了!這怎能不讓他難受?


    何況他的另一個妹妹現在正在幹節的洞府,隨時都會幹出要魂飛魄散的大罪,讓他更是痛苦難當!


    原本讓他失去所有的親人都已經是人間悲劇,而他的這兩個妹妹,死後還不能到“那邊”與父母團圓,叫他怎麽能不難過!


    柳一尚隨陰沉著臉,告訴榆洛女和黃伊,他要獨自去玉川。兩人知道他心裏難過,要獨自到玉川靜靜,也不好攔著他,任他去了。


    他到了玉川,望著滔滔地玉川水,神情陰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向東洶湧而去的玉川水,也不能帶走他失去親人的愁苦!


    柳一尚隨心中憤懣難當,眼眸中盡是仇恨的怒火,他望著玉川,直欲怒吼!


    如果說柳一憶凝是罪有應得,那絮兒算什麽?她還沒有完全長大,她還是個含苞待放的花蕾!就這樣離開了自己,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間!這是為什麽,為什麽!一朵未綻放的花朵,就這麽過早的凋零了!


    讓她在花季凋零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讓她的靈魂不能安生?為什麽要在她死了之後,還要讓她受那樣的苦楚,告訴他們一個他們已經知道的信息!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他對著玉川,突然大喊道:“絮兒!絮兒!你在哪兒!”


    他一聲聲地呼喚著妹妹,呼喚著她的靈魂!


    柳一尚隨會招魂的巫術,但是此刻他並不是在用巫術,而是在用他的心召喚著自己的親人!


    每一聲的呼喚,都發泄出一絲怒氣,喊到最後,他的力氣也沒了,而他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玉川河府的後花園中,金吾與柳一絮兒坐在石亭裏。河伯正在給絮兒講修仙之法,絮兒聽得聚精會神。


    她雖然也想修仙,但是卻沒有太多的欲念,心如止水。起碼,她沒有指望,她能在她的親人們有生之年,修煉成仙,與他們再相見。即使有此機緣,她是仙,也就不可能像以前一樣生活在部落中,與親人們朝夕相處了。但是正是因為她心中無浮躁之氣,更有利於修仙。金吾看她有如此道骨,自然是越教她越是欣然。


    而她也沒覺察出,金吾教她修仙之法,並不完全是被她的行為感動的緣故。


    金吾正說間,她便聽到了柳一尚隨的呼喚,一時心中大動!平靜的心立刻波瀾起伏!


    金吾見她神色有異,疑道:“怎麽了?”


    “我,我好像聽到我大哥的聲音了!”絮兒驚道,“他在叫我!”


    她已經完全沒有了方才如止水的心境,腦中全是與親人離別之苦與對親人的瘋狂想念!


    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安慰道:“今日他剛知道你真的死了,所以到這玉川邊叫你的名字。”


    柳一絮兒一想起哥哥,又想起她的其他的親人,頓時淚如雨下,模樣可憐。金吾見了,不禁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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