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謝思仁,張池立於院中好一會兒。日頭緩轉慢移,就在張池二人閑話間,便已繞過了頭頂,繼續向西偏斜。小殿的影子已在院中現出一絲,張池就站在這片陰影中央,負手麵臨著院門的方向,瞳孔中光明變幻,竟有些十歲孩子尚不該的滄桑。


    殊不知,那道光芒,映著誰的身影,


    那片昏暗,又藏著誰的目光?


    唯時光無言而流淌。


    靜立許久,張池才收回不知神遊何方的思緒,走回身後恬淡佇立的小殿。


    然而方自轉過身來,忽聽身後一聲清嘯,在半空倏忽而過,如雷似電,迅疾無比,才一聽聞,便已渺無聲響了。


    張池忙急轉回身,舉目向著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四顧多時,才發覺在藍天白雲之下,蒼穹似被何物一劍斬裂,在中間竟留下一道痕跡深深,自天際斜斜而來。自縫隙之間,恍見稠霧無邊。


    那道痕跡擴延速度甚快,轉眼便已直插過寒陽院樓閣之上天空,向著這座小殿而來。一路之上,光暗閃躲,風雲退避。張池對著痕跡端詳甚久,待得近了,才終於發現,那竟是法寶於空中飛行所餘殘痕,而法寶之上,穩立著一個人影,風馳電掣,端得威風瀟灑。


    而未曾想到的是,這一人一法寶來勢未竭,一路匆匆,竟是衝著張池所站的庭院而來。及至張池麵前,方才止住陣勢。此時張池方看清,來人的法寶卻不是一般所見的長劍,而是一柄戰槍。槍體呈黑色,不知為何,在張池眼中,這槍的材質僅是未曾打磨好的鈍鐵,唯一可取之處便是槍尖泛著的幽幽寒光,未曾靠近,便覺一股冷氣突兀而至。(.好看的小說)


    來人自半空當中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地上,身形竟無絲毫輕顫。但見此人神采俊朗,身材修長,麵龐圓潤如玉,難辨年歲。瞳孔之中顧盼之間,神光隱現,分外逼人。


    他微微伸手,將尚漂浮在半空中的長槍一收,背著身後,長袍輕撫,望向張池,臉上帶上了些許笑意。僅微一眯眼,那股睥睨之勢便已盡收,隻餘下溫風暖挽。


    尚未待張池疑問,他已對著張池輕抱拳,一開口,聲帶氣場,說不出的震動人心:“這位便是張池張師弟吧,師兄在此有禮了。”


    張池正疑惑著來人何故知曉自己的名字,不解之間,便不由愣了幾分,好在及時醒悟過來,忙對著來人抱拳道:“我便是張池,”隨即困惑之語便脫口而出,“師兄也是我寒陽院的人嗎,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來人微微一笑,卻是輕搖頭,淡淡道:“我名叫慕容炎,並非五大院弟子,乃是師承掌門鹿參聖人,為師父的第二個弟子。”雖語氣清鬆如常,卻自有一股傲氣直衝霄漢。


    張池這才憶起,謝思仁曾經提及掌門鹿參聖人親傳弟子共計五人,都是人中龍鳳,在鹿屠門甚至是這天下修真,都是頗有名氣之輩。想到此處,張池驀地一驚,突然想到了什麽,還未深思,便已脫口而出:“師兄可是同劉逸夜師兄屬於同門?”


    慕容炎瞳孔之中,一道墨色陰沉忽地一閃而過,但當張池望向他時,臉色一動,便已重覆上淡漠之色。語氣之間,略顯沉悶:“劉逸夜是我同門師兄,我與他已有二十餘年兄弟交情。”


    隨後張池的話還未出口,慕容炎輕一抬手,將他的話堵在了喉嚨之中:“張師弟,我知道你與逸夜師兄之事,我也很想同你一敘對他的惋惜,但此時卻不是時候。我此次前來,卻是奉了師父之令,邀你去鹿屠樓一見。”


    “掌門要召見我?師兄,不知所為何事?”聽聞慕容炎提及掌門,張池胸中如同重錘擂過,砰砰亂跳,再也無心細細回想,隻是心上疑問深深,不由開口道。


    慕容炎卻不答話,張手祭出長槍,他輕挽長袍,踏上漂浮於半空的長槍,回頭對張池道:“張師弟,師父還在鹿屠樓等候,我們便快些趕過去吧。師父召你的原因,待你到得鹿屠樓見到師父,自會明了。”


    慕容炎手拈法訣,一路奔行如雷,呼嘯而過。東出寒陽院、斜繞鹿屠齋、上飄驚虹潭,直向鹿屠樓而去。


    鹿屠樓就穩坐於鹿屠齋之後,乃是鹿屠齋的一座偏殿。樓高三層,周圍皆為青鬆綠竹環繞,風霧閑散而過,夕陽自由而落。層竹拔節,竟上得三樓之上,探出蔥蔥玉葉,成懷抱之勢,將這座小樓護在其中。竹林之內,鳥鳴陣陣,不絕於耳,除此之外,僅有風扶弱枝,穿林而過之聲。隱在鹿屠齋這富麗繁華之後,難得僻立幽靜,恬淡安寧。


    這一路行得卻是安靜異常,張池心中有問,頗為疑惑,轉念思索甚久仍不得所獲。然每每難忍心中不解,向慕容炎問起,卻都被他淡然揭過。如此三次之後,張池恐怕慕容炎被問得有些煩了,被強耐住撞擊聲聲沉重的心髒,閉口不言。慕容炎亦是未主動言一語。


    到得鹿屠齋前廣場不遠處,慕容炎便變換法訣,長槍載著二人緩緩降落於地上。張池方才憶起謝思仁曾提及過,鹿屠齋乃門中重地,門內無論尊卑,在鹿屠齋周圍,皆都不得飛行。


    穿過巨大廣場,繞行至鹿屠齋左側,待得行出鹿屠齋牆壁遮擋,畫麵鬥轉,環境飛換,張池卻是猛地眼前一亮。望著不遠處那仍舊翠綠欲滴的蒼鬱竹林,以及竹林掩映、僅見半邊的林內小舍,還有那曲折蜿蜒、彎行消失在竹林深處、又從樓閣前斜伸而出的石板小徑,張池不由憶起自己於這鹿屠門第一晚所居之處,此時再度相見之下,思緒不自主倒行至當日,一時之間,回憶湧動,心潮澎湃,久難平複。


    慕容炎走在前麵,卻未曾發覺張池的異樣。他帶著張池沿著竹林邊緣路徑行走一段,又一間精致小樓緩緩踏出竹林掩沒,出現在他們眼前。


    樓閣頗為典雅,簷牙高啄,流線似水,屋頂陡立,在二層樓簷之下橫著一塊匾額,上書“鹿屠樓”,筆法連綿,遒勁有力,卻不複鹿屠門多數匾額一般滄桑撲麵,反而透著一股細水流觴之勢,曲折纏繞,淡然出靜。


    縱是僅與鹿屠齋幾株翠竹之隔,但鹿屠齋向四周擴散不絕的睥睨天下之氣卻已然不見,這裏便仿佛藏身一隅,千年鹿屠浩蕩之名於此僅如一株修竹、一片落葉,埋在這如霧般嫋嫋飄散的空穀鳴幽之間。


    就在張池不斷四處打量,心神皆震之際,前麵慕容炎卻是在樓前停了下來。樓門微閉,朱紅滿窗,裏麵似是很久不見人影了。


    慕容炎對著朱門之處深鞠一躬,恭聲道:“稟告師父,張師弟已經帶來了。”


    樓內卻是沒有聲響,像是未曾聽到他的說話。慕容炎卻是絲毫不見懈怠,長身彎腰,靜默於原地,一動未動。


    似是過了良久,恍若一陣風過,但張池並未感到一絲清風拂麵之意,樓門卻是被風緩緩吹開了。吱呀之聲拖著長長餘音,從樓外湧入堂內。


    殿中終是傳來一道聲音,甚是虛浮無力,同病入膏肓之人一般,透著沉沉暮色,道:“進來吧。”


    慕容炎答了一聲,直起身來,看了張池一眼,便欲行進去。


    “炎兒,你若有事,便自行去辦即可,不必在此久留。為師與他單獨敘一會話。”慕容炎才方抬腿,聲音卻忽自樓內淡淡漂浮而來,正擋在慕容炎身前。


    “是,師父。”慕容炎身體一僵,慢慢收回伸出的右腿,低下頭,對著鹿屠樓抱拳道,聲音甚是沉緩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因著頭深低下去,看不到表情。


    “張池,你且自行進來,我有些事要交代與你。”


    張池愣在原地,怔怔不知所措。他求救一般望向慕容炎,但慕容炎行完禮便轉身離去,竟未再看他一眼。


    思索一番,終是不得其果,張池唯有一咬牙,麵朝陰影疊疊的樓內,邁步走了進去。


    入門卻是眼前忽地一黑,樓外許多光明皆被擋在門外,光暗驟變,張池瞳孔稍縮,難以認清堂中事物。但殿內靠近牆壁之處,有無數青光升騰而起,乃是這殿中唯一的光亮。隔著甚遠,尚不知為何物。在青光旁邊,立著一道人影,麵朝這青光散發之處,背麵張池,對張池的進來恍若未覺。


    張池停在門口處,朝著人影方向拜下去,聲音微顫,大聲道:“弟子張池,拜見掌門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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