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魚堡(一)


    六月二十五,武昌。[]


    瑜伽山是武昌府的最高點,飛魚幫雄踞長江,自然將九省通衢的武漢作為總舵的所在,而總舵自然就設在了這座丘陵之城的最高處。飛魚幫財大氣粗,整座瑜伽山都成了幫中地產,總舵的飛魚堡雄偉磅礴,建立在瑜伽山後,東湖之濱,而會客廳便是此山中的瑜伽草堂。


    所謂的俠少大會,開的還真是隆重,太陽才剛剛升起,草堂中就擠滿了人,都是受邀前來參加俠少盛會之人,這些人不少都早已有過交情,自然便聊起了近況,比量著武學。


    武林廣大,弱冠少年若非世家子弟,名門之後,多半比不過江湖上的前輩,成名甚是困難。而張煥舉辦俠少大會,則是明白的給了眾人一個互相接納,推銷自我的機會,能與長江飛魚幫扯上關係,更是難得的好事,是故此次大會,江湖上的後起之人來了九成九。


    雷霆終於知道原來江湖上還有這麽多少年大俠,他們還幹過這麽多俠義之事。他今天已經聽見四個少俠說自己如何神勇,如何頑強,將太行八盜斬殺個幹幹淨淨,一個個說的是口水四濺,活靈活現,讓雷霆懷疑在太行山向自己求饒的那八個大漢究竟是誰了。甚至還有一個大俠輕蔑的告訴雷霆,說他是風火雷電氣貫九州聖德仁義中原快劍神刀奪命豪情無敵玉樹俠,說你以後有什麽難處盡管來找我。


    雷霆忍住想笑,他絕對不想讓太多人注意他,他不想別人幹擾自己的計劃。


    閃電俠光臨飛魚幫,當然不是為了什麽俠少大會。風鈴說的好,自己雖然不是大盜,但偏偏就動起了飛魚幫那些寶貝的主意。就算風鈴不說,他也早就聽說了,飛魚幫幫主張煥當年曾是天正教教徒,是淩日輪的得力手下。日光城淪陷之後,武林盟並未與他為難,此後他便在江湖上團結勢力,憑著自己的才幹以及當年的地位,將一個小小的長江飛魚幫整治的風生水起。據說當年日光城城破之時,淩日輪搜集了半生的寶貝兵器都被他帶了出來,如果傳聞是真,雷霆倒還真不在乎當一次梁上君子。


    不過今天的大會好像還是有一些奇怪。按理說飛魚幫總舵應該人手眾多,更應該是好手眾多,但此刻與會的卻並沒有多少飛魚幫的領袖人物。十二堂堂主隻有三名出席,當日遇見的陳爾山與劉文峰都並不在場,副幫主姬三味更不在其中。


    日上三竿,受邀的俠少也來了個差不多,瑜伽草堂之中人山人海,一名堂主向眾人行禮問好,帶著眾人離開這草堂,進入飛魚堡中赴俠少大宴。眾人轟然響應,大家早就想知道這武漢第一雄幫是何等模樣,更知道飛魚幫宴客,定然是海味山珍。


    果然,進了飛魚堡,便是一大塊的平坦草地,其上早已擺上了近一百桌的酒席,熱氣騰騰。眾人臉露微笑,山水之濱,露天而宴,正是江湖人的本色!


    飛魚幫的魚還是很新鮮的,酒還是很醇厚的,盛宴即將開始。在飛魚幫弟子的歡呼聲中,飛魚幫的幫主張煥緩緩走進了宴會。


    雷霆十三年前在飄絮山莊見到此人之時,他正被人麻翻在地,並不如何威武,今日相見,才知道這水上第一幫之主的模樣。張煥其實很年輕,算起來他還是不過四十六歲,但他看起來好像是六十四歲。天天操勞他神聖的計劃,吃那些奇怪的仙丹,還有二十年前雷奇峰的那一拳,都讓他過早衰老。但是他的酒量還是沒有變淺,他一來就跟大家幹了三大碗。大家起身敬酒的時候,雷霆趁機在人群中搜索。很失望的,他沒有看見風鈴。他忽然有點擔心,擔心風鈴真的就像蝴蝶一樣被風吹走。


    張煥看著這些年輕人,他們的心都還是很淺,他們都不會太保守,不會立刻對新鮮的事物產生反感。他們天生是“傳統”的敵人,也最容易被染成各種顏色。他們是天正輪教能夠傳承下去的希望。


    他今天興致很高,他擺手示意大家坐下,大聲道:“眾位都是江湖中的少年俠客,在你們麵前,我張煥隻是一個老土包子。但是,今天我老土包子有話要跟大家說說。每一年,我都要請來江湖上的年輕人到我的飛魚幫來坐坐,來聊聊。記得前年來赴宴的人,一共有一百二十三位,這一百二十三位,現在都怎麽樣了?其中一百一十三位,現在還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有兩人比武死去,有六人賣國求榮,投降到了金國,還有兩位卻是為了大宋,為了俠義,壯烈殉國!我很奇怪,為什麽有六人之多投降敵國,他們心中就沒有什麽家國大義?他們就不知道什麽善與惡?大宋的半壁江山岌岌可危,需要我們去扶持,正道如今淪落,需要我們去捍衛。你們,是年輕有為的一代,我把正道的希望,寄托於你們身上。我請大家來,就是希望你們這些純潔幹淨的孩子,能夠堅定行善的決心,能夠持之以恒的愛護他人能夠貫徹天道。”眾人轟然響應,紛紛道:“守身衛道,正是我輩的本分!”飛魚幫弟子則高聲呐喊,不少人甚至激動的淚水滿盈,對這位幫主崇拜的無以複加。


    張煥看著眾人,歎了口氣,緩緩道:“唉,宋室危垂,奸臣當道,我等俠義之士,卻隻能含淚忍辱,看山河異變了。”眾人聽他說得頹廢,紛紛叫道:“我等在此,看他們這些異族如何侵入中土!朝廷保不住江山了,可我們還在啊!”


    飛魚堡(二)


    自從公元1141年以來,二十年間,金宋之間維持著屈辱的和平,朝堂之上是歌舞升平,民間卻是鐵血憤恨。張煥見眾人氣勢高漲,大笑道:“對,是我一時消沉了。我請大家來,正是這個目的。”他擺手讓眾人坐下,緩緩道:“在座的各位,都做過俠義之事。你們之中,有除暴安良的,有為民請命的,你們中有些人的親人,還為了正義作出犧牲,自然都是心懷國家了。諸位有沒有想過,我們漢人地大物博,中土武學源遠流長,為何有宋以來,總是先後受製於異族?”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是奸臣當道,有人說是軍備不馳。


    等到眾人聲音越來越小,張煥朗聲道:“可是在我看來,確實因為我們漢人不團結。我們的江湖人都受製於門戶之見,從來都不肯團結一氣,是以金人鐵蹄南下,我們一團散沙,各自為陣,以致山河破碎,生靈塗炭!”眾人紛紛讚同。一人大聲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效法當年的武林同盟,再次團結起來?收複山河?”他話音一落,眾人紛紛響應,另一人大聲道:“既然如此,便有請張幫主帶領我們團結起來。”這下眾人響應的更是強烈。雷霆眉頭微皺,少年人行事衝動,並沒有經過多少的思考。要團結起來也不是嘴上說說便能成事,即便是重建武林盟,似乎也還真輪不到他張煥。


    張煥微微一笑,示意眾人安靜,笑道:“今日興致太高了,說得太多了,還請諸位不要將老朽的話放在心中。好好好,如今山色風光,大家還是隻結交友朋,不必再談國事了。來來來,喝酒。”說著坐了回去,仿佛剛才那一番話根本就沒有說過。


    張煥手把酒盅,在酒席之中穿插來回,有酒必幹。到了此刻,雷霆也不得不懷疑了,張煥身為一幫之主,卻如此自棄身份,難道真的像風鈴所說,是在籠絡人心?雷霆冷眼旁觀,隻見張煥比起當年微微發福,雖然喝的已是滿麵紅光,但眉宇之間卻有淡淡的憂色,不知何故。


    雷霆感到有什麽東西在它的靴子上跑來跑去,吱吱不停,這自然是他養的那隻白毛鼠了。這個小東西的作用也不僅僅局限於尋找曼陀羅的香味,它對尋找兵器其實也是十分的在行。雷刀所在之處,刀氣縱橫,普通人類感覺不到,這個小東西就不同了。雷霆提起一壺美酒,搖搖晃晃地在酒席中穿行,跟著腳下的老鼠偷偷地從草堂跑進了百尺樓後的飛魚堡。


    飛魚幫雖然隻是天輪教的殘餘,但畢竟是長江第一大幫,飛魚堡自有不凡氣魄。穿過重兵把守的躍江門,就是飛魚幫處理幫務會見貴客的聚義大廳,大廳可容納千人。走過大廳,是一片樹林,假山林立,草地上每天都有教徒參悟教義。樹林中建有一座高塔,名號通天,塔上高掛一麵紅旗,烈陽普照。


    塔左邊是演武廳,右邊是軍火庫,九座高樓分布四周,將中間那座通天塔團團環繞,隱有眾星拱月之狀。瑜伽山也算不得是十分雄偉的大山,但飛魚堡建築精巧,建築物紛繁複雜有如迷宮,雷霆若非跟在白鼠之後,隻怕早就被這裏的綠樹紅花給弄迷糊了。一路上遇見不少人,身著各色夾雜衣物,他們有的在念金剛阿含,有的在打坐參禪,都是神色祥和,佛光普照。飛魚堡內人眾不少,但雷霆隻撿人跡罕至的道路,他將披風除去,換上一副苦力一般的衣服,在堡中大搖大擺,卻無人上前盤問。


    他經過一片柔軟草坪,其上有數十名教徒閉目安坐,也是一團祥和。雷霆心中更是奇怪,早聽說當年日光城天正教是江湖第一大邪教,張煥是其信徒,飛魚幫中也有不少是當年的殘眾,為何這飛魚幫確實一派和平,安詳無比?正奇怪時,一名打坐的弟子忽然大叫道:“天輪,天輪!”神情瘋癲虔誠,撕扯衣衫,雙手在自己胸膛位置按來按去,如癡如醉。


    一群飛魚幫弟子圍了上去,他們似乎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但他們卻還是很興奮。一個壯實的弟子,拉住那人道:“師弟,你真的看見了天輪?”


    那人一臉興奮,他抓著大家的手,喜極而泣道:“對,我真的看見了天輪,天輪,就在我的身體裏,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我的身體裏麵!”


    他拔開衣服,露出幹癟的胸腹,大叫道:“上有天輪,濟世救人,心向善道,我自通神!”周圍一幹弟子紛紛跪下道:“焚我殘軀,留我靈神。滅我皮囊,正我本身。蒼天將死,世間沉淪。紅塵毀滅,萬物無根。唯我弟子,印證天輪。舍生取義,普度眾生。前有佛祖,後有日輪。澄清玉宇,變易乾坤。投入我門,立地生根。世間正道,唯有天輪!”他們一片虔誠,眼神中沸騰著熱血,訴說著那虛幻的天輪。他們誦完詩歌,齊聲道:“恭祝小師弟功德圓滿,得見天輪!”


    小師弟莊嚴神色道:“眾位師兄,我今日得見天輪,印證菩提,自然要超脫凡塵,得享永生。希望你們也要早早得道,在世界毀滅的災難前,得到天輪的庇護!”他脫下全身衣服,赤條條盤膝坐下。一位師兄抽出佩劍,膝行到小師弟麵前,呈上佩劍。雷霆大惑不解,他們口中的“天輪”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何看見天輪,便能得享永生?


    小師弟滿麵安詳,撫摸著佩劍,忽然大叫一聲,將佩劍插進腹中,他扯動佩劍,在自己的肚皮上劃上長長的一道口子。頓時鮮血混著腸子流了出來,在地上塗出一片血紅。


    小師弟好像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他還一時死不了。他將手伸進自己的腹腔中,雙手血淋淋的撈來摸去,再慢慢地取出了什麽東西。


    其實他什麽都沒有取出來,他雙手虛凝,仿佛手中有個大大的什麽看不見的物事。小師弟麵露笑容,雙眼發出興奮的光芒,看著手中不存在的事物,嘶聲道:“天輪,天輪……”聲音一聲一聲滴落,卻並無半分痛楚,一直到他死去,他都是麵帶笑容,仿佛自己已經到了極樂世界,正在享受無邊安福。


    眾位師兄弟麵露狂喜,甚是羨慕,仿佛希望現在剖腹慘死的不是小師弟而是自己,他們圍著小師弟的身軀朗誦一遍經文,又高喊數聲“蒼天將死,天輪當立,蒼天將亡,天輪為皇……”幾位師兄再莊重的把小師弟的殘軀抬走。剩下的師兄都一臉羨慕,“沒想到小師弟才十七歲就有如此靈修,真是福澤深厚!說不定是從娘胎裏就開了天眼了。”


    雷霆隻感到冷汗直冒,就是當年他十五歲時一人獨戰六虎,也沒有如此害怕過。好容易雷霆呼出一口氣,他的身軀還在微微發抖。慘絕人寰的事情他不是沒有見過,但一個人剖開自己的肚子如殺雞宰牛般滿不在乎,師兄弟眼見同門慘死還羨慕不已,卻是平生首次見到。


    雷霆轉身離去,他決定還是不管這些瘋子了,這些古怪的瘋子,這些可怕的瘋子!


    雷霆喘出一口氣,心中卻隱隱有些奇怪,為何這大大的一個飛魚堡居然沒有守衛?是因為堡中的弟子都是瘋狂的傳教士,根本不需要什麽守衛,根本不需要擔心有人偷東西,還是因為,此刻的張煥,還有召喚群俠的能力,卻不再有調動幫眾的權限?


    穿過重重門戶,小老鼠帶著雷霆來到一扇大門之前。完顏亮從門下的縫隙裏麵鑽了進去。雷霆大喜,一腳踢開門,準備看見裏麵的深藏兵器。沒有雷刀,隻有菜刀。門後居然是廚房。一個個廚子瞪大了眼建看著雷霆。雷霆也呆住了,他看著地下,他的寵物先生又從後門鑽了出去。


    雷霆長大嘴巴,忽然大叫道:“天輪!天輪!我看見了天輪!”手舞足蹈,將廚房的廚具撞的亂七八糟,大叫大嚷,從後門衝了出去。果然,廚子們羨慕地看著他,歎了一口口氣,又專心開始為今天的飛魚大會準備會餐。


    雷霆很生氣,這隻死老鼠,你看我怎麽收拾你!雷霆狠狠朝老鼠跑去,跟著這隻老鼠,張牙舞爪要抓住它,一路上碰見有人就大喊天輪天輪。果然人人閃避,個個稱奇,更無人敢尾隨旁觀。


    終於老鼠別無去路,他躲在一塊幾人高的假山旁邊,再也沒有退路。雷霆笑道:“狗東西,你還往哪裏跑?”雷霆終身一躍,將它抓在手心。


    但雷霆居然撞進了假山!其實假山並非假山,假山上其實有一塊是活動的門板,門板天衣無縫的成為假山的一部分,門板下麵,居然是一個大大的山洞,還有石階通到山洞的底層。


    雷霆在石階中滾動了半天,好容易,他停了下來。雷霆抬頭,山洞裏燈火一片,在燭光的包圍中,雷霆看見了雷刀。


    江湖卷22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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