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兒果真常來,早上與沉玉忙完農活,還攬去煮飯、打掃和洗碗的活兒,儼然就是個準媳婦。 能輕鬆快活,沉玉當然樂意得緊。 每天坐在桌前等吃,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更是讓她食指大動。


    而江懷閑不過偶然一提,想要知道如今外頭的事解乏,雁兒立刻滿口答應。 她在村裏的人緣極好,便托著村民把消息帶回來,再仔細整理後一一告訴江懷閑。


    不得不說,雁兒不但抓住重要的細節,口才又是極好,連偶爾聽上一兩句的沉玉亦不由暗歎:江懷閑眼光不錯,確實是做探子的人才……


    芮軍少了主帥,進攻、守城有條不紊,絲毫沒有慌亂。 若不是江懷閑就在眼前,沉玉也定會以為,失了主帥不過是錦國為了動搖芮國軍心的流言罷了。


    錦軍突襲數次,都被一一化解。 而今反倒以守為主,不敢擅自強攻。 一看就知,生怕掉入芮軍的陷阱之中。


    沉玉悄悄瞄了眼炕上的某美人,這人不在戰場,居然餘威仍在。 錦國以前怕是吃了他不少虧,心有餘悸,才會這般畏縮不前。


    主張突襲的定是吳大哥,隻是現在錦軍退避,他怕是要不甘心了……


    “在想什麽,這般入神?”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線,她不動聲色往外挪了一些,神色淡淡的。


    “沒什麽,”抬頭環顧四周。 沉玉驚訝道:“雁兒回去了?”


    “夜深了,我便讓她回去了。 ”江懷閑坐了回去,淡笑道。


    沉玉冷哼一聲:“過河拆橋,她說完今日得回的消息,你就趕人走了?”


    “尚未出嫁地閨女,入夜後留在屋裏也不適合。 即使村民不介意,可一個學富五車、熟讀聖賢書的公子哥兒。 就該迂腐守禮,不是麽?”他放下書。 歪著頭笑道。


    上下打量著江懷閑,沉玉嗤笑:“看不出公子會如此入戲,其實即使你不娶雁兒,她也會幫忙打聽的,何必……”


    “我對村長說的是,離開這裏的時候會帶上她。 ”他勾著唇,漫不經心地打斷道。


    沉玉嘴角一抽。 這男人真會讓人誤會。 帶走?一個男子要帶著一個未婚的女子離開,除了會娶她回屋,難不成還拐去賣?他心夠黑的,給了人希望,以後卻要生生掐斷。


    “公子地意思是,不打算收雁兒填房了?”


    “若她這段日子足夠賣力,我會考慮的。 ”反正皇兄送進府中地侍妾足夠多,也不在乎多一雙碗筷。


    鄙夷地瞅了他一眼。 沉玉回到對麵的炕上,拖了鞋襪便躺了下去。 一天到晚做的農活,累得她夠嗆,懶得再跟江懷閑扯談,反正多說無用。


    片刻後,綿長平穩的呼吸聲響起。 江懷閑微微眯起眼。放下書,起身吹熄了屋內的燭火。


    一夜無話。


    **


    “公子,這是我親手做的點心……”雁兒大早便進了門來,手裏拿著一個紙包,紅著臉遞了過去。


    “姑娘有心了,”要裝就得裝的讓人看不出絲毫破綻,江懷閑謙和一笑,起身拱手道。


    “公子……客氣了,”雁兒急忙垂著眼,方才瞥見那如玉地麵容。 隻覺小鹿亂撞:“今兒姐姐要跟村尾的嬸婆學女紅。 晚飯之前都不會回來。 讓我,好好照顧公子。 ”


    女紅?


    江懷閑一怔。 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女人拿著針線的模樣,一定相當有趣,怕是紮的十個指頭都是包也繡不出什麽了。


    見著他的笑容,雁兒久久沒回過神來。 平日公子的笑冷淡而疏遠,何時會像這般,墨黑的雙眼滿是化不開的愉悅?


    想到此,她心裏一跳,又低下頭去。


    “小玉兒怎會突然要學女紅?莫不是誰說了閑話?”江懷閑抿著唇,饒有興趣地道:“就在村尾,帶我去看看吧。 ”


    “不行!”雁兒一愣,立刻回絕,垂下地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嬸婆的脾氣古怪,尤其不喜旁人打擾。 姐姐昨兒看我繡花,躍躍欲試,誰知嬸婆剛好經過,看見那塊布上的彩線……”


    江懷閑挑挑眉:“繡得什麽?”


    雁兒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姐姐說是鴛鴦,可沒人認得出來……”


    “真像她會做的事,那塊布還在麽?”他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可以想象出沉玉當時的狼狽與尷尬,不由問起。


    “姐姐本想燒了,好在我擋了下來。 ”雁兒從袖中掏出一塊布,遲疑了一下又道:“公子,我答應了姐姐要丟掉,你千萬別讓她瞧見這布……”


    “知道了,”江懷閑伸手展開方布,彩線地顏色倒是漂亮,可揉成一團,壓根看不出是什麽。 難為那女人還敢說,這是鴛鴦。


    “真夠難看的,”他府中的侍妾,甚至連普通婢女的一手刺繡都能拿得出手,堪比城中老字號的成衣店。 沉玉的女紅,怕是連八九歲的普通女娃都不如。


    江懷閑低笑道:“確實該好好練一練,不然以後會被人笑話的。 ”


    見他將那塊布收入懷中,雁兒臉色微變,勉強一笑:“我也是這樣想的,出嫁少不得女紅,姐姐這會開始學還來得及。 ”


    瞥向江懷閑手邊的古書,看他似乎愛不釋手,不由好奇道:“爺爺送來地這書說地什麽,讓公子這般入迷?”


    他目光一沉,輕笑道:“不過是說某處古老一族的事,可惜已被滅了族。 ”


    聞言,雁兒臉色一白:“滅族……誰會這麽殘忍,是仇家嗎?”


    “此族住在與世隔絕地地方,男耕女織,可比桃源之地。 族民按規矩不得擅自離開,可以說是與世無爭。 ”江懷閑一笑,難得頗有興致地答道。


    “這樣美好的地方,礙著誰了?”雁兒皺起眉,開口問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外如是。 ”他唇邊勾起一抹譏笑,縱使避世,又怎能禁錮人心?


    “知道麽,引儈子手進去的,正是這一族的人。 自以為藏得夠深,實際上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雁兒安靜地聽著,即使不太懂,可還是能感覺出江懷閑語氣中的不屑與嘲諷,眼底凝著的冷意。 目光落在他身上,果然,這樣的神情才是真實的公子。


    江懷閑說完,又專注到古書上,對她視而不見。 雁兒乖巧地守在一旁,送吃遞水。 雖然他並沒有再開口,可兩人之間靜謐柔和的氣氛,讓雁兒不禁笑彎了眼。


    能夠這般安靜地留在公子身邊,對她來說已是足夠了……


    入夜,雁兒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飯。 她日日變著法子做得不同菜肴,讓江懷閑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些紅潤。 盯著對麵那人舉止優雅,吃得慢條斯理,雁兒隻覺是嚐了一壇子的蜂mi,甜到心裏。


    “巳時將過了,她為何還不回來?”抿了口香茶,江懷閑往門外一瞧,劍眉微微蹙起。


    雁兒收拾碗筷的手一頓,背過身去,小聲道:“許是學得晚了,嬸婆留姐姐吃飯,才回得遲了……”


    聽見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江懷閑終是察覺到不妥,冷笑道:“雁兒也會對我說謊,真讓人失望。 ”


    “哐當”一聲,她手裏的碗碟摔在地上,碎成片片。 雁兒眼一紅,急急解釋道:“這是姐姐的主意,她又苦苦哀求,所以才……”


    江懷閑美目一寒,咬牙切齒道:“她去了哪?”


    “嬸婆屋後有條出山的小路,姐姐兩手空空的走了……公子不是還有我麽,所以……”他身上懾人的冷意,讓雁兒顫著唇,再也說不下去。


    整理了衣襟站起身,江懷閑瞥了她一眼:“帶路。 ”


    “這麽晚了,夜路不好走,不如明早再……”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他頭也不回,拿起古書抬步便出了門。


    雁兒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抖了抖。 方才分明感覺到一股冷徹心扉的寒意撲麵而來,哪有半點以往翩翩公子的模樣?


    跌跌撞撞衝了出去,她突然怔在原地。


    月色下碩長的身影,俊美的麵容……可是那雙眼中流瀉出的森冷,卻猶若浴血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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