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名有數的高手有條不紊地迎敵,你退我進,殺伐決斷。譬如陳誌之流的,一出手就是上百的損傷。然而骷髏們就像是被剝離了一切恐懼的因素,勇敢到木然地不斷湧來,填補著亡者的空缺。


    鍾達的腿瘸了,他也沒客氣,就那麽微微笑著,冷眼看著戰局。月光照的這名青年越發蒼白而陰冷,那由眼眉到唇角都是涼而狠的,似是把涼薄刻到了靈魂,無人能讓他動容。


    月色是有其魔力的,即使是這樣的青年,銀芒披散下來,影子裏也有著神秘和蒼茫。


    他並沒有閑著,蒼白削瘦的手指銀光閃爍,靈活得如同德彪西附身,隻是一個黑白鍵按下,便有成片骷髏倒下,而他嘴角噙著冷淡的笑意,眼神似無處不在。


    殺手,顧蓮想著。天生的殺手。


    戰況正酣,忽然,骷髏群如同潮水般擁擠,分開,空出一條道來。無人耕種的肥沃土地是棕褐色的,靜謐地等待客人的踏足。


    “這是……”


    所有人都驚住了。


    一時紛紛收起武器退回,數千骷髏與十幾個人類和大巴對峙,那條道路愈發顯眼,在密不透風到讓人窒息的包圍中充滿了誘惑。


    “有人在邀請我們。”陳誌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望著前方,安靜有力。


    “誰他奶奶的裝神弄鬼!”葛宿神情陰冷,啐了一口,修長的身形大步向前。


    ”別逞能!“


    “小心!”虞青幾人發出警告。


    話音未落,整齊的嚓啦聲,葛宿踏進去的小道旁,數十隻骷髏齊刷刷地降下利刃般的手臂,饒是葛宿早做好準備,身體敏捷地往後倒去就是一個後空翻,也被刮了好幾個口子。


    罵了聲娘,葛宿橫眉倒立,道:“又是邀請又是不讓爺爺過去,這些孫子想幹什麽?”


    陳誌若有所思,眸光一轉,點名:“恒遠。”


    “明白。”白恒遠手裏弓箭在指間輕快如跳舞地旋轉兩圈,靈活地躍到了肩膀上,他年輕的麵孔上露出無畏的笑容,雙手插兜,一步步走過去。


    顧蓮不覺屏息,緊緊盯著他看,所有人都緊緊盯著他看。


    他輕鬆地踏上路,沒有阻礙。


    他回頭揚了揚手,燦爛一笑,還想說什麽,後麵的骷髏不樂意了,揚起手臂逼著他隻能直直往前走。於是年輕人穩步往前,背對著眾人,同時高高地舉著一隻手臂,如同驕傲的旗幟,大聲道:“爺過去看看。”


    白慘慘的骷髏大軍,茫茫不見邊際,綿延到暗沉沉的天空,那道一人寬的道路上,那個人顯得很渺小、很渺小。


    顧蓮喉嚨一緊,忽聽陳誌再次下命令:“一浩、虞青。”


    兩人應聲,一前一後踏上前,然而無一例外地被堅決阻止了。


    隻要白恒遠一個?


    渾身一冷,顧蓮心慌地抓緊範子淩的衣袖,急道:“他一個人不行的!”讓一個弓箭手淹沒在敵人之中,簡直沒見過這麽找死的。


    “他們要見到他本人,不到目的地不會出手的。”範子淩眯著眼睛望著遠處逐漸縮小的身影。


    那條被空出來的道路隨著白恒遠走遠,逐漸閉合,成了一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明知道要被坑,怎麽能自己趕著去送死?”顧蓮不讚同地道。他人就在這裏,十幾個人還能撐一撐,虞青已經聯絡過了基地,四百公裏的距離,以這個時代的車速,兩個小時就能來救援,哪有對方設了陷阱還主動往裏跳的?


    請君入甕這個詞簡直太形象生動了有沒有?


    “如果他們不主動邀請,我們是無法找到對方的。”範子淩簡單說道。


    顧蓮凝眉,針鋒相對:“他們知道你們是這種心態,所以才敢出這種正常人都不會上鉤的招數。”


    “我們不是正常人?”範子淩挑眉。


    哎呀!這都火燒眉毛了,大爺你別逗了!


    顧蓮一臉焦急,跺腳恨聲道:“你們都是英雄!膽大包天無所不能老天都不敢收的英雄!哪兒是正常人能比的?”


    一旁悠哉聽著他們說話的鍾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蓮哪兒有空管他啊,拽著範子淩的衣袖,快哭了:“你們到底有什麽計劃……別是叫他送死去啊!”


    範子淩若有所思地低頭看了眼滿麵焦急的女孩兒,盡管情況不對,還是翹了翹唇,道:“隻邀請白恒遠一個,顯然這裏的不歡迎我們……”


    顧蓮睜大了眼睛,尼瑪這是見死不救的節奏?


    就聽他話鋒一轉,噙著笑眼神陡戾:“可我們也可以壓上去做客,不請自到,是不是?”


    顧蓮猛地抱住他的胳膊,哇哦歡叫一聲:“是是是,你說得都對!你們真棒,就知道你們不會拋下他的!”


    盡管在戰鬥,前方眾人也聽得到他們後麵的對話,聞言竟笑出聲來,雷星甩出兩個爆彈,兩手虛空一壓,轟隆炸開麵前一堆擁擠的白骨,回頭嘻嘻笑道:“你可真是有情有意啊,嗯?”


    “還智勇雙全,頭頭是道,是個女中豪傑。”長相平凡、臉上帶著雀斑的萬長城抹了把臉上的汗,附和著道。


    頓時哄然大笑,笑聲驅散了黑夜的壓抑和血腥,森森白骨、漫漫骷髏,竟不顯得陰森可怖了。


    顧蓮臉上一片燒紅。她素來謹守本分,對戰鬥方針這種關鍵問題保持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大家閨秀風範,這次是真的著急了,才不管不顧地把想法都吐露出來,現在回想,自己有點越俎代庖了。


    男人們未必樂意聽她插嘴正事。


    她心裏懊惱,怯怯地抬眼看範子淩,卻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往前走。


    “唉?唉?你往哪兒走?”


    “你怕什麽?”甩開了礙事的拐杖,範子淩好像從沒受傷過一般大步走著,不答反問。


    “……”顧蓮一怔。


    “情之所至,你又有什麽好怕的?”範子淩走到車子前頭,利落地打開門,把她塞到了副駕駛座上,扶著門框,仰頭對她說道,“走吧,小姑娘,睜開眼,去看看這個世界,你現在所在的地方。拿好手槍,別猶豫。”


    說完,他大力關上了門。


    顧蓮糊裏糊塗,就聽身旁熟悉的聲音沉聲道:“坐好。”


    她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駕駛座上坐了個人——陳誌。


    他熟練地操作著大巴,操控麵板與顧蓮看到的任何車子都不同。自動化的設計,指紋啟動,大巴微微地抬高,如同輪胎充了氣,緊接著車身嗡嗡震顫,有如灌入了車子生命,脈搏跳動,一下子生龍活虎起來。


    右手邊花花綠綠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按鍵,他穩健的按了一個按鍵,刺啦一聲,電台調音的那種,他對著前方開口:“準備好了麽?”


    “羅章華收到。”


    “雷星收到。”


    “鄭一浩收到。”


    三道男聲幹脆利落地應道。


    陳誌簡潔有力地命令:“出發。”


    他擰開手閘,簡單地試了試車把。那車把不是圓形的,而是啟動以後從中央彈出來的麵板和麥克風似的遙控器,他單手扶著車把,另一隻手調了下麵板的高度,在上麵靈活跳躍,緊接著車子微微後退數米,如同準備助跑。


    顧蓮不敢開口,坐在震顫著的牛皮椅上,大巴的駕駛座很高,從明亮寬廣的厚玻璃往外看去,視野格外不同。她心裏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大巴或許能夠碾壓十幾二十隻骷髏,卻絕對沒有辦法碾出一條通道,如果直接往前開,走個七八米就會卡在半路,埋沒在骷髏群裏。


    可她沒開口,她信任身旁的男子,莫名的信任,個人崇拜的那種信任。


    或許是像上次那樣,同伴替他們開道吧。她這麽想著。


    “係好安全帶。”陳誌吩咐。


    顧蓮下意識地照做,心裏剛想著還挺文明駕駛的,忽然發現大巴的震顫愈發劇烈,同時發出的聲音即使隔了鐵皮,依然能聽得清楚。


    她回頭往外看,頓時目瞪口呆。


    本來樸實無華,每日裏看熟悉了的大巴兩側緩緩升起了雪白的利刃,如同飛機的機翼,長數米,堅硬鋒銳,反射著月夜,更顯得蘊含煞氣,給人以……大菜刀的即視感。


    呃,原諒她吧,她貧瘠的想象中並沒有威風凜凜的名刀名劍,藝術來源於生活,她隻能用熟悉的事物表達她的讚美。


    在顧蓮的驚歎中,早已蠢蠢欲動的鋼鐵巨獸嗷嗚咆哮,如箭如炮,快而狠地往前衝去。隻聽嘩啦聲響,最前方的骷髏先遭了秧,被撞飛、碾碎者無數。緊接著,兩側發起了進攻,那可怕的鋼鐵之翼配合著骷髏的身高,如同割麥子的機器,無情地收割著慘白的頭顱。


    卡擦、卡擦……


    顧蓮咽了咽口水,隻是這五六秒的功夫,周圍近百骷髏已經被切割了頭顱,輪胎駛過,具是瘮人的聲音。


    這麽牛掰的利器,為什麽早不拿出來?顧蓮剛這麽腹誹,就覺得車子行走愈發滯澀,布滿枯骨的地麵和前仆後繼的骷髏,使得巴士寸步難行。


    劈裏啪啦如同雨點的聲音緊隨其後,骷髏們互相借著肩膀往上跳躍,如同蜘蛛俠趴在大廈玻璃窗上一般,死死地趴在車身、玻璃、車頂上,愈發暗無天日。


    顧蓮捂著唇,壓住撲到嘴邊的尖叫和驚恐。


    她瞪大眼睛,和一隻扒在玻璃上的骷髏眼對著眼,時間仿佛靜止,她看到它笑了下。


    她聽到了血液倒流的聲音,安靜如河流流淌。


    心髒劇烈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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