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嘩然,人們看著陳誌的眼中帶著隱約的防備和不善。這樣的騷動,直到白寧遠微微抬起手,做了個手勢示意眾人安靜才停止。


    白寧遠想說什麽,開口卻是一聲輕咳,在安靜下來的屋中顯得有些突兀。他也自知失禮,沒有見過分毫陽光的白玉也似的臉上染上淡淡一層粉色,在眾人的目光中,赧然道了句失禮了。


    而後,他轉頭看著陳誌,淺笑著緩緩說道:“陳先生,您是家弟的友人,也是來自我們的兄弟基地的朋友,理應接受我們的款待,我們也確實給了您應有的尊重和禮儀。”頓了頓,他微笑著,用如同征詢友人意見一般友善的口吻問道,“但是,您一張口就索要鴻雁基地次高機密等級的地圖,恐怕不合時宜吧?恕我直言,別說以您現在的等級,就是宋老先生利用疆域基地領導人的身份,也隻能在危機時刻提出借調資料的申請,您的要求怕是唐突了。”


    您的要求怕是唐突了。


    語氣委婉,話語直接,隱帶指出失禮時的柔和的譴責。


    恐怕也隻有白寧遠這般用權勢富貴熏陶出來的末世貴公子,才能用這般怡然的口氣,這樣坦然而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地指責陳誌,即使直言也感覺不到分毫的失禮之處。


    陳誌抬眸看向白寧遠,神色淡淡,眼神裏有著審視。他若有所思,掌心帶著疤痕的手輕輕摩挲著桌上的茶杯,鼻尖縈繞著清冽茶香。


    該說不愧是白家的接班人嗎……恒遠與他相比還欠缺了不少風度與火候。


    ***


    “怎麽樣了?”陳誌站在門外,眼睛盯著緊閉的門,放低了聲音問道。


    魏宣單手解著口罩,露出被遮住大半的晶瑩絕美的臉。他漂亮的睫毛一扇,抿了抿紅潤的嘴唇,輕輕搖了搖頭。陳誌一時沒有言語,閉上了眼睛,眉峰似在忍耐什麽般微微蹙起。


    “是嗎……他也到了這個時候了。”淡如煙的低歎聲在走廊裏響起,帶起略微寂寞的漣漪,然而清冷的男子那雙緊閉的眼睛卻隔斷了任何可能的揣摩探測,留給魏宣的,隻不過是一張線條分明的側臉和異常平靜的表情。


    魏宣微微偏開了頭,不想看到這樣的陳誌。但陳誌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便睜開了眼睛,也不看他,隻是伸出骨節明顯的大手,輕輕拍了下魏宣的肩頭,低聲道:“沒事,我早有心理準備。我去看看他,你在外麵替我守一會兒吧。”


    漂亮的小少年仰頭小心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果然見他眼神平淡無波,也不知該不該放心,隻是無聲地點了下頭,陳誌淡笑了下,便伸手拉開門,走了進去。


    病床上,躺著一個穿著整潔的唐裝老者,正看著床頭擱著的一瓶石斛蘭。枝影橫斜,葉如竹葉,紫色的花瓣與潔白的花心讓人賞心悅目,看似不起眼,然而懂行的人自然知道想在這樣荒涼的土地上培養一出嬌嫩的花朵需要怎樣的心力與財力。聽到聲音,宋老轉頭看來,平靜微笑著看著他,頭一句話便是:“我又幫了你一次。”


    陳誌關上了門,邁動長腿,走到他床邊的凳子上坐下,聞言聲音淡淡道:“都老成這樣了,還能幫我什麽。”


    “若不是我突然昏迷了一次,白家那幫人現在還會咬著你的身份不放吧?”宋老微微一笑,與眼尾細密的皺紋不同,他的眼神有些調皮與戲謔,還帶著點得意,“現在我來了,你的身份也就不會有問題了。”


    他話說的輕鬆,然而無論是他還是陳誌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疆域基地的領導者…我替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有五十多年了……”宋老看著雙手交握,低垂著頭,不肯看他的冷峻男人,收斂笑意,低歎一聲,“現在還給你,名正言順。知道你身份的人該死的都已經死了,剩下的也被我處理了,隻希望你別怪我出手狠辣。”


    陳誌依然不看他,低哼一聲:“誰讓你做這些事情的。”


    宋老笑容奇妙地看著他,嗬嗬笑著反過來問他:“誰讓你做這些事情的?”


    “宋老……誌英。”陳誌微微動容,抬首,深邃的眼看著蒼白而虛弱的老人,“我從以前就不明白,你為何決定跟隨我。你明知道,我冠之以理想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在你的有生之年帶你看到的。”


    然而那個時候,愛笑愛酒愛女人的黑發青年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跟隨了自己,為他保駕護航,悉心做事,即使到了臨近生命最後一刻,依舊為了他的事情奔波,千裏迢迢趕來隻是為了掃平一點點障礙。陳誌隻覺得雙肩沉甸甸的,老人那波瀾萬丈的一生在他眼前燃燒,從輕佻浮躁的少年模樣,到拿著個酒瓶就直直往數倍於己的人群中衝過去的熱血青年,到一把年紀了依然改不掉色眯眯地望著年輕小姑娘的****的習慣的混賬中年,再到眼前這個笑容幹淨而滿足的頑皮老者……


    他不止一次自問。


    自己可否有那個肩負起這許多人的信賴與寄托的價值。


    “唉,誰讓我沒眼光呢。”宋老無奈一歎,“待價而沽,驕傲狂妄,挑來挑去,竟是挑中了你這麽個麻煩的主子,真是生就忙碌命,怨不得別人。”他半帶埋怨半帶玩笑地道,而後頓了一下,側首望著石斛蘭,出了會兒子神,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該死,那都已經五十多年前了!”他低罵一聲,帶著些嫉妒地盯了眼陳誌容顏如昔的冷峻麵孔,道,“我那時候心裏就想著,又一個死氣沉沉的家夥。那真是沒意思透了,身邊的人全都是一副被絕望寄身的模樣,這讓我都覺得要被絕望壓垮了……”


    “可你沒有。”陳誌接口道,“你不止沒有,你還上來就揍了我一拳。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當時是怎麽和你打成一團的。”


    “哈哈哈哈哈……”宋老放聲大笑起來。旁人甚至無法想象,這樣一具瀕死而又瘦弱衰老的身軀裏是怎樣迸發出這般大的聲音的。他得意地拍著腿,如同炫耀平生最驕傲的事情一般,興高采烈地說道,“我當時就想著,能把你這耍帥的小子打趴下了,就是被你揍死也甘願。”


    卻不曾想到,那個渾身清煞殺意的冷淡男子,從頭到尾都沒有真的對他下手,隻是陪著他在泥水裏滾來滾去,好好一個滿營仰慕的男人被他拖累成了個泥腿子,渾身濕漉漉髒兮兮,半點形象也無。


    後來兩人也不知道是打累了還是怎麽的,住了手,互相望了望,一起大笑了起來。


    宋誌英少年英俊,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爽朗得意,百無顧忌的混賬模樣;而陳誌隻是眼睛微微亮起,嘴角微彎,低低沉沉地笑。


    年輕的少年當時就邊笑邊想著,這個人眼中的深邃世故底下,究竟藏著怎樣的故事,才能在那沉重得叫人無法呼吸的絕望與疲憊中,依然如此堅定自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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