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承乾驚恐莫明,於誌寧心頭一軟,微微一歎,便柔聲說道:「殿下,一個人再大度,心頭也是有一個上限的,達到這個上限往往便會情緒失控,行事便不考慮後果!」


    「李元昌、侯君集的謀逆已經觸到了陛下的上限,如今的陛下,正處於情緒失控的一個狀態。」


    「所以,老臣建議讓殿下靜觀其便,等待著陛下的召喚,到時再去找陛下解釋。」


    聽到於誌寧苦口婆心的解釋,李承乾顯得很尷尬,眼神也有些躲閃,不敢正視於誌寧,隻能幹咳一聲後說道:「咳咳,於師說得很有道理,隻是孤好像做錯了,還請老師救孤!」


    於誌寧微微一愣,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承乾支支吾吾:「在於師來之前,父皇曾讓李君羨前來召喚孤前去驪山,由於孤很害怕,所以稱病不能前去……」


    於誌寧大驚失色,尖叫道:「什麽?殿下拒絕了陛下的召喚,你怎麽這麽湖塗?」


    李承乾麵色慘白,淒慘一笑,喃喃自語道:「孤身體確實不舒服,再說,孤也是想找於師你們商量一個對策再去!」


    於誌寧默然不語,心頭不斷想著對策,半晌後才緩緩說道:「殿下,為今之計,隻有去求一個人才能解你的困境,否則殿下大禍臨頭矣。」


    聽到有辦法,李承乾猶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問道:「誰能幫孤,請於師明示。」


    於誌寧臉色一肅,吐出了幾個字:「萬年縣公楊帆。」


    李承乾有些不解:「楊帆?」


    「不錯,正是楊帆!」於誌寧看著李承乾,篤定地道:「此刻能救殿下的,唯有此人。」


    「雖然楊帆年紀輕輕,但其深受陛下信任,他若能夠力保你,陛下定然會考慮他的建議。」


    「更何況,此次李元昌、侯君集謀逆,楊帆救駕有功,立下了汗馬功勞,隻要他肯極力相保,殿下定然能安然無恙。」


    李承乾有些不自信,燦燦一笑:「孤與楊帆雖然沒有交惡,但遠遠達不到讓他力保孤的交情啊!」


    於誌寧笑了笑:「為臣者,自古以來功高蓋主都沒有好下場,如今萬年縣公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品大都督,此次又有救駕這樣的大功,陛下定然不知道該如何賞賜。」


    「隻要殿下找一個人向楊帆言明厲害,他定然會同意,當然,殿下也要做一些表示。」


    「不管怎麽樣,殿下是長樂公主殿下的親大哥,是楊帆的大舅哥,怎麽能說沒有交情呢?」


    「更何況,依老臣看來,陛下不一定非得易儲!」


    李承乾眼前一亮,迸發出了滿滿的求生欲。


    是啊,隻要楊帆這個大功臣力保他,即使李二陛下再生氣,也會給楊帆這個麵子。


    也就是說,用楊帆的功勞抵消自己的過錯。


    隻要讓李二陛下漸漸冷靜下來,之後自然情緒不至於那般憤怒。


    到那時候,自己再前去解釋和請罪一番。


    即使李二陛下還在生氣,也不會廢掉他的太子之位,更不會有性命之憂。


    越想越覺得可行,李承乾激動地道:「如此一來,怕是要委屈楊帆了,也不知道他肯不肯?」


    「父皇的脾氣誰不知曉,一旦開口為孤求情,怕是要吃一番大苦頭才能撫平父皇心頭的怒火!」


    於誌寧微微頷首:「殿下放心,萬年縣公雖然有時過於跋扈,行事太過胡鬧,但是在大是大非麵前,卻心誌堅定,絕不動搖。隻要跟他說清利害關係,他定然會以帝國的利益為重。」


    「殿下是大唐儲君,絕不可輕易廢黜,這是魏相、房相……我們的共識,隻要能保住殿下的儲君之


    位,老臣毛遂自薦去說服楊帆。」


    「當然,除了請萬年縣公幫襯,殿下也不能閑著,即刻啟程向皇後娘娘求助,隻要皇後娘娘開口,到時候陛下定然不敢輕言易儲!」


    這番話於誌寧確實沒有吹噓的地方,不能輕易廢黜太子,這是朝中幾乎所有重臣的心思。


    大家之所以反對李二陛下易儲,倒不是認為李承乾是一個少有的明君。


    而是認為必須堅守綱常倫理,儲君之位必須由嫡長子方能繼承,這是穩定朝綱的根本。


    若是太子之位皇帝想廢就廢,以後必然會爭相效彷,那距離天下大亂也就不遠了。


    正當於誌寧和李承乾商議之時,趙國公府內,長孫無忌在書房裏如坐針氈。


    前幾日李二陛下向他坦言易儲之想法,長孫無忌回來以後,一直在思量其中的得失。


    最後得出結論,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不能廢,最起碼目前不能廢。


    一旦李泰當上太子,支持李泰的江南世家得到的好處也將是最多。


    而支持太子的關中世家定然會受到打壓,作為關中世家的代表人物,長孫無忌絕對不想看到這種現象發生。


    如今楊帆即將下江南,目的就是為了打破江南世家的壟斷。


    如果讓李泰登上太子之位,與削弱江南世家的目的背道而馳,皇帝必然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


    那麽,李二陛下提出易儲,到底要幹什麽?


    難不成李二陛下真的想為李泰造勢,亦或者李二是想挑起關中世家與江南世家之間的爭鬥?


    「你娘的。」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長孫無忌一拍腦袋,心裏罵了一句!


    雖然很肯定李二陛下可不僅僅是試探,但凡事都有萬一,長孫無忌目光閃爍,心中極不確定。


    若是李二陛下真的想廢太子,那麽依著陛下的脾氣,搞不好距離易儲這天根本就沒多久了。


    越想越著急,長孫無忌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書房外傳來腳步聲響,長孫無忌隻好深深吸了口氣,馬上變得榮辱不驚。


    「父親!」


    來人是長孫無忌的四子長孫淹。


    「打聽到什麽?」長孫無忌陰沉著臉問道。


    「此次李君羨回長安,是為了請太子和魏王去驪山麵見陛下,不過太子稱病沒有前往,反倒魏王被請了過去。」長孫淹低聲回道。


    「蠢貨!」長孫無忌低罵一聲:「太子真的想造反麽,居然敢在這個節骨眼抗旨,就不怕魏王在陛下麵前說他壞話?」


    想了想,長孫無忌站起身道:「給某備轎,某要去東宮一趟!」


    「諾!」長孫淹答應一聲,張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轉身退了出去。


    太子李承乾如今人見人怕,這個時候父親湊上去,豈不是讓皇帝更加不爽。


    長孫無忌一路火急火燎的來到東宮。


    在內侍的引領下,來到房內便見到太子李承乾正與於誌寧言談之間氣氛和諧。


    長孫無忌有些發愣。


    這場麵有點詭異啊!


    都火燒眉毛了,太子還有這樣的心情?


    當然,更讓長孫無忌驚訝的是太子與於誌寧的關係。


    兩個人的關係什麽時候這麽和諧了。


    雖然於誌寧是太子的師傅,但這個人可不是這麽好說話的。


    當然,於誌寧才學那自不必說,人家曾祖父是北周太師於謹,妥妥的書香世家!


    武德四年,尚是秦王的李世民加封天策上將,並開設。


    於誌寧被授為天策府從事中郎,兼任學士,屬於秦府


    十八學士之一,論資曆可不比他長孫無忌低!


    但是,於誌寧有個毛病。


    這人的性子比較剛烈,腦子也比較迂腐,說話做事從來都不會委婉轉圜,直來直去能把人氣死!


    記得有一次李承乾喜歡突厥的裝扮,便在東宮內搭建營房安置突厥人。


    丁誌寧見狀,馬上勸諫:「突厥人狼子野心,難以教化,把他們引進東宮,甚為不妥,再說,堂堂太子居然裝作突厥人,簡直是有違朝廷禮儀,你咋就不注意呢?於是就像李二告狀……」


    最後的結果是李承乾受到了懲罰。


    這種事情不止一次發生,反正在李承乾看來,不管他做什麽,於誌寧都會找出毛病。


    看不上就看不上唄,誰稀罕?


    可丁誌寧還總是跑李二陛下那裏告黑狀,這就不能忍了!


    最後,太子甚至透露出想要把於誌寧幹掉的心思。


    正因為這樣的性子,李承乾與於誌寧的關係可以說並不好。


    可是現在,自己看見了什麽?


    長孫無忌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言談甚歡的兩人,顯得目瞪口呆。


    李承乾從榻上強撐起身子,笑道:「承乾有病在身,不能起身遠迎,請舅父不要見怪!」


    長孫無忌咽了口唾沫,感覺這畫風有些不對。


    這時候的李承乾不應該提心吊膽、惶惶不可度日麽,怎麽一點擔心的感覺都沒有?


    不知該說這位外甥的承受能力強,還是直接開始擺爛了!


    如今自己到來,李承乾不是應該哭哭啼啼求他去向陛下求情以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怎麽就這麽輕飄飄一句話,這就完了?


    雖然很客氣,但李承乾並沒有驚慌失措的樣子。


    真是奇哉怪也!


    此時於誌寧站起來,笑著跟長孫無忌打了聲招呼,便對太子李承乾說道:「殿下,事不宜遲,老臣先行告辭了,即使拚了老命,老臣也會促成此事。」


    李承乾趕緊躬身施禮:「有勞於師了,你慢走!」


    於誌寧笑吟吟的回禮,轉身告退。


    「殿下,您幾時與於詹事關係這般親近了?」長孫無忌狐疑的問道。


    李承乾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道:「這個……咳咳……舅父前來,可是有什麽事?」


    他總不能說,人家於誌寧是為了救他的命,總不能還板著臉吧!


    見李承乾不肯正麵回答,長孫無忌倒也不介意。


    退到門口看了看四周,確定近處無人,這才回到房中,壓低聲音擔憂的說道:「殿下可知道陛下想易儲!」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李承乾全程麵無表情,聽完之後,還是一副雲澹風輕的樣子。


    「舅父過濾了!」


    「過濾?」


    長孫無忌直接傻眼了,急忙說道:「此次侯君集謀逆,打的是殿下的旗號,如今侯君集敗亡,陛下定然把懷疑的目光轉向殿下,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


    李承乾一改剛才的慌張,笑了笑,目光灼灼的盯著長孫無忌:「舅父,難道孤擔心,父皇就沒有易儲的想法麽?隻要父皇想,他又何曾會在意孤的想法?」


    「殿下慎言!」長孫無忌嚇了個半死,著急慌忙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怎麽能說出口,殿下謹防隔牆有耳!」


    那意思就是說,有些事情知道就行,卻是說不得的。


    李承乾心中歎息不已。


    他又怎能不知長孫無忌的心思?


    顯然是想讓自己求他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等到自己登基以後,就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在李承乾看來,長孫無忌與自己越走越遠了。


    這位舅父考慮的更多的是家族的利益,想要讓這位老狐狸為自己說話,就不能透露出一丁點的想法,否則一定會被對方拿捏的死死的。


    想到此處,李承乾不禁想。


    若是自己事事都依靠長孫無忌,即使以後能夠登上皇位,整個朝堂的人也必定是長孫無忌的心腹。


    那他這個皇帝豈不成了光杆司令,這結局真是不敢想象。


    李承乾背後的冷汗涔涔而下,本來有些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隻要想想,李承乾就快要嚇死了!


    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他腦子現在嗡嗡作響,隻有一個念頭,看來要好好交好楊帆這個妹夫才行。


    正如於誌寧所說,楊帆有能力又年輕,如果利用得當,一定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更主要的是,有長樂公主這層關係在,自己隻要表達足夠的善意,楊帆絕對能夠為己所用。


    李承乾越琢磨越有道理!


    隻要這次楊帆保住了他儲君之位,自己在努力把楊帆爭取過來,李二一定會認真考慮易儲的決定。


    就如同於誌寧所說。


    父皇難道真的一定要廢黜自己。


    李承乾覺得絕對不想!


    李二最怕什麽?


    他最怕的就是殺兄弑弟被他的兒子們競相效彷,從而留下千古遺禍!


    隻要自己這個長子能夠本本分分,哪怕魏王再出色,父皇也不會易儲!


    因為一旦廢了自己,改立其他的皇子,就會給後世子孫留下一個遺禍無窮的暗示——皇位是可以爭來的!


    從此以後,每一次新皇登基,必將伴隨著陰謀暗鬥、血雨腥風。


    帝國的根基也將會隨之一次次的消耗殆盡,最終這個帝國將會土崩瓦解、灰飛湮滅。


    李二絕對不想看到自己親手打造的帝國變成那種局麵。


    所以,就像於誌寧說的那樣,自己根本不必去爭。


    因為他就是長子,就是天然的帝國接班人,這座錦繡江山,也隻有他李承乾才有資格繼承!


    當然,前提條件是得度過這個難關。


    李承乾輕輕的鬆了口氣,緊緊攥了一下拳頭,抬眼看向長孫無忌,輕聲說道:「既然舅父知道父皇有易儲的想法,不知可有見教?孤若想不被廢黜,需要孤付出什麽代價?」


    言下之意就是一場交易。


    長孫無忌吃了一驚,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的李承乾。


    這是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太子說出來的話?


    往常每每談及此處,這位太子總是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今天的改變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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