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藍得透紫,如深秋般一片湛明。逶迤千裏的秀峰山脈掠過首都北郊,漸漸放緩了西行的走勢,有七峰躍出丘陵,靜靜佇望著時空輪回的蒼茫天地。


    中和乘坐的公共飛車停靠在七峰嶺下,他請兩位淚眼婆娑的老人先下,他們是剛剛在“奇異”星戰中失去兒子的雙親。


    依山勢爬升的漫長神道上,古樂聲潺潺而出,揉浸著宛轉悠揚的思緒。石階盡處矗立著一座沉渾厚重的漢代風格門樓,匾額上書“萬姓宗祠”四個魏碑體大字。這裏是首都的祭祀廟堂,以姓氏為單元,宗祠、家廟鋪滿了整座山嶺。


    每個人都有尊嚴,無論生存還是死去,祭祀由此具有人性價值與文化意義。在這個時代,人們每年都要回家鄉祭祖,如果回不去,或是鄉裏沒有宗祠,再或無鄉可考的,會就近到各個城市設立的“萬姓宗祠”祭掃。


    中和此行卻非祭祖,是來祭奠建平的。陸氏祠堂距山門不遠,他沒有乘坐進山飛椅,到街鋪上買了一束白菊花,在三三兩兩的人流中緩步而行。薄薄的晨霧中,棧道兩側數株古榕的樹冠交結盤錯,疊成華蓋,肅穆而寧靜地守護著一方歲月殷殷的沃土。沃土上那些林立的家廟,每一座都是曆史與文明的豐碑,向人性與生命的深處漫溯……


    在巍峨聳立的“九龍”圖騰柱前,中和停下腳步,神往於群龍栩栩的精美和騰飛的神韻。中華文化真是一樁奇妙而獨特的事情,不經意間的一石一木、隻言片語,都蘊藏著豐厚的積澱、無窮的價值,而它正來自民族生生不息的時空傳承。


    陸氏祠堂規模不大,正門兩旁掛著“詩書開越忠孝傳家”的祠堂聯,裏麵三進廳堂素瓦屋麵,懸山屋頂,隱約有北方建築遺風。


    祠堂裏祭掃的人不多,正廳牌位屏下立著一個身軀挺拔的中年人。中和認出來,他是沈淇!


    中和已經知道,沈淇是個三重間諜,既是思維的親近,又是令宇的親信,還是凡學的親屬;既槍殺建平,還出賣令宇,更背叛凡學。中和不知道的是——他是友,還是敵?


    能夠在兩派三方之間遊離,想必也是個絕頂聰明之人。直到現在,沈淇仍沒交出孟凡學的任何把柄,估計既有不想失去保護傘的考慮,也不願背負“大義滅親”的罵名。中和私下問過思維,老師既理解,又默許,認為正是沈淇仁厚老道之處,隻要方向大體一致就可以了。


    沈淇回身看到他,隻是笑笑,沒說什麽。中和察覺他眼神中無從掩飾的悲涼,一種疑慮和寒意油然而起……


    廳裏陸續有人前來祭拜。牌位光屏上,“陸建平”的名字赫然而立,中和恭敬地獻花施禮,然後在建平像前默然垂首。大廳正前方,與戶籍聯網的信息屏上,宗族曆代人的生平及功績信息猶如繁茂的枝葉,交織生長成一棵宗譜的參天大樹。中和杳杳中似乎看到,這一棵棵參天大樹,最終匯成中華民族文明傳承的不朽森林,鬱鬱蔥蔥,萬古長青……


    打扮成“牛頭馬麵”的服務生腳蹬滑板鞋,穿梭在夜店形形色色的人流中。伴隨dj勁爆節奏,一群衣著稀缺的妙齡女郎,在光怪陸離的演播台上,盡情扭動著熱辣的身軀,令全場響起的呼號聲、口哨聲、音樂聲……陷入同一種瘋狂的律動!


    震得人腿股發顫的聲浪,衝進包廂區各條走廊。西側廊道中央,此時站著一個身材嬌小、體態纖弱的女子,微絲不動。


    襯衫扯得歪歪斜斜的令宇,摟著兩個性感妖豔的長腿女人嬉鬧著走近,迷離的光影掃過那人秀靜的臉,令宇猛然放開手臂。一個女人斜眼瞟著那個“釘子戶”,嗲聲嗲氣地問他:“你認識?”


    令宇滿不在乎地重新張開懷抱:“會嗎?”


    三人閃過她,令宇在背後對她們低聲說了什麽,立即引起一陣浪笑。


    雲冰麵無表情,向這個喧囂的世界,投出兩道冷冷的目光。


    “你怎麽搶歡歡的彩筆!”四五個小男生圍上來,旁邊跟著一個梳羊角辮的女孩子。


    “誰讓她不借給我。”小虎趾高氣揚地厲害著,“你們幹嘛,要打架,我師父周中和!”


    “又吹牛!”小朋友們齊刷刷地一揚手,哄散著走開,留下麵紅耳赤的他。


    苗漫老師引著中和,走進幼兒園教室的時候,小虎還孤零零地對著窗外發呆。


    苗老師笑著喊他:“小虎,你看誰來了?”


    小虎轉頭愣住,突然飛撲到中和懷裏,哭得泣不成聲:“師父……我爸爸死了,媽媽被抓走了,沒人要我了!”


    中和安慰著他:“好孩子,師父不是來了嗎。”


    小虎胖胖的小手緊緊抓著他:“你不會來了就走吧,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


    中和眼角濕潤了,抱起他:“不會的,我就是來接你的,咱們回家。”


    “真是周中和叔叔!”所有小朋友都圍攏上來,詳細打量著麵前這位活靈活現、平易近人的叔叔。


    “他是戰鬥英雄,還是個傳奇人物……”那個梳羊角辮的女孩子小聲地說。


    “人類複生的舵手,我在千千新聞裏見過他好幾次!”一個光頭小胖墩自信地比比劃劃著。


    一個眉眼細長的小男生擠湊上來:“周叔叔,你是被外星人綁架過嗎?”


    “我敢肯定,”中和大笑著拍拍他的腦袋,“暫時沒有!”


    小虎在小朋友們驚羨的目光中,亦步亦趨地跟著中和走出校門,登上一輛“雲鶴”式私家飛車。


    咖啡廳裏朦朧的光線,隨心所欲地彌散開來,四處添染著溫馨的情調。


    出現在門廳的中和一身正裝,眉宇間透出沉穩與睿智。一位雪白貂絨的華貴女子,向他伸出熱情的雙手,故作誇張地深表榮幸:“局座大人果然一表人才,不同凡響!”


    中和哈哈一笑:“我剛下班,接駕來遲,知道弟妹挑理呢!”


    兩人找張僻靜的台子坐下,為對方要了熟悉的咖啡和果汁。


    “雨城還是沒跟你回來?”


    “他說不願回到傷心地,還在跟老爺子置氣,爺倆性格都很強,慢慢來吧。”雪芙試探地問,“你和雲冰怎麽樣了?”


    中和淡淡地說:“她走了,向總會申請回鄉工作了。”想了想,他補充道,“女人的心真難測。”


    雪芙捏著半杯石榴汁,透過光亮搖動的琥珀色液體看著他:“某種意義上,你們在一點上是相通的,都屬於愛情動物。雲冰可以接受你,成功人士也是她所希望依靠的,但她更清楚,曾經欺騙過你,以後在一起也會有裂痕。”


    她輕輕轉動透明光纖杯,晶瑩圓潤的指甲與杯壁相擦,發出“錚”的一聲微響:“中和,可能有點殘酷,我還是要提醒你,愛情是勉強不來的,雲冰不愛你,她愛的是孔令宇。我擔心她可能成為你的心理障礙,生活還很長,放下她吧,去找個更好的姑娘。”


    中和不置可否,舉著暖色的咖啡跟她碰了杯。


    “媽媽!”小虎蹦跳著跑著,快樂得像隻歸巢的小鳥。


    雅蘭從看守所的大門裏走出來,將孩子一把攬進懷裏,略顯憔悴的她更加楚楚動人。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抬頭對中和莞爾一笑:“謝謝你!”


    那一刻,冬日的陽光也似乎抹上明媚的燦爛。


    雅蘭提前出監,要仰仗思維。按思維的話講:“殺人莫過頭點地”,雅蘭的問題清楚,沒有貪汙罪,隻有窩贓罪,且認罪快,交代快,保全了一批國家重點文物,屬於“戴罪立功”。思維還特意為她安排了工作,在總會文體中心任舞蹈教師,又以落實解困政策名義,照顧她一套住房,雖然不大,但是踏實。


    夜深了,清輝灑遍臥室的每個角落,縈繞起中和熟悉的嫋嫋體香。與媽媽分離的日子,小虎已經習慣由中和哄著睡覺,直到小家夥發出低沉的鼾聲,中和才為他再次掖好被角,出來把門悄悄帶上。


    雅蘭靠在書房門前,靜靜地看著他,藕荷色蕾絲睡衣下,露出一條白皙修長的玉腿:“已經很晚了……今天還走嗎?”


    中和立在客廳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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