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超越人類


    聽風真人自謂開明,覺得如果某人癡迷茶畫並且小有成就,那麽為之潦倒一生,也不是不可接受;可如果喜歡茶畫卻沒有茶畫天賦,三十年原地蹉跎一事無成,那則無疑純屬浪費生命。聽風真人無法理解七星帝國本我主義價值觀,遂站在實用主義立場批判這種資源浪費濫觴。聽風真人批判審視這家茶屋,落入眼中的自然全是不諧。


    似茶屋三名營業人員,若非聽雨真人提醒,聽風真人萬萬想不到頻繁走來走去為顧客添茶辛勤周到服務並熱情詢問意見的竟是店主本人,閑坐角落裏時不時傻笑的一對男女才是服務員。


    世間怎有這樣怪象,店小二悠哉悠哉閑坐,店老板辛苦上茶接迎,七星帝國的社會關係結構當真詭異到無法想象。


    聽雨真人予以解釋,小康時代衣食無憂,很少有人再為生老病苦折腰,服務業質量早就一退十萬八千裏,非國家監管的小店裏,顧客上門不受冷臉就是幸運。店主如此辛勤,並非天性這般或性格如此,而是她真心熱愛茶藝真心改良香茶,所以才不厭其煩搜集顧客意見。


    聽風真人能夠明白,卻無法理解這樣秩序。


    聽風真人批判本我主義價值體係期間,遲遲發現新問題:“咦,怎麽回事,這家茶屋好像就咱倆說話?”


    聽雨真人指了指遠景眼鏡生物殖裝:“就像若幹年前的手機,雖然質量有好有壞,生物殖裝已然成為七星帝國國民標準配置。”


    聽風真人訝然:“沒看見啊?”


    聽雨真人:“你我兩人使用的是懷舊風格遠景眼鏡,他們使用的是隱性生物殖裝,液態神經接駁簡單植入口鼻眼耳,光子芯片或就近藏於腦後,或延伸到腹髒。好似鏡片時代的隱形眼鏡,生物殖裝采集部件隱藏在不易發現的暗處,悄然無息取代舊有五感體係。剛才你說那兩名服務員時不時傻笑,原因就是神經信號交流,繞過了嗓音等舊式五感,通過網絡直接與他人互動千裏之外,實時分享所見所聽所嗅。”


    聽風真人愣了愣:“還能這樣?”


    聽雨真人笑了笑:“象燕世界裏,生物殖裝曾被呼作人造神念,意指生物殖裝好似煉氣士的神念妙用。或許現在尚且簡陋,隨著非靈力力學不斷發展,生物殖裝必將擁有不可思議潛力,最終追平煉氣士神念。七星帝國曾長期爭論煉氣感悟之道與科學理性之道兩者誰優誰劣,直至溫新留下一句名言:優劣之分,在於,一方能做到的,另一方能否也做到。煉氣可以長生,自然科學一樣可以長生;煉氣能夠毀天滅地,自然科學一樣能夠毀天滅地;煉氣可以通過靈氣超人化,自然科學一樣能夠憑借生物殖裝等工具超人化。如果,科學理性之道能夠複製煉氣感悟之道的一切奇跡,那麽科學理性之道絕不會劣於煉氣感悟,溫新結果論之後,七星帝國凡人精英漸漸看淡煉氣玄妙,改而熱衷於科學方法複製煉氣奇跡,生物殖裝概念就是這樣思維下的產物。”


    聽風真人嗬嗬笑說:“取代神念?”


    聽風真人話音非常輕佻,顯然當作笑話聽了。


    遠景眼鏡等生物殖裝雖然神奇,卻怎比神念萬能妙用。


    但,聽雨真人沒有笑。


    聽雨真人肅然緩聲說:“結果論審視優劣,我煉氣感悟之道能做到,科學理性之道卻做不到的,皆可歸因於自然科學規律尚未徹底揭秘;而科學理性之道能夠做到,煉氣感悟之道卻做不到的,大多數卻歸因於煉氣士不願去做。譬如母世界萬千凡人,數千數萬年來長久停滯封建時代,煉氣士貢獻最多是在天旱時間布雲施雨,不曾試圖根本性解決問題。回想回想母世界當年億萬凡人的艱辛,再對比對比七星帝國的無憂無慮,無怪人民社當年喊出煉氣士都是阻礙社會進步的蠹蟲。”


    聽風真人散去輕佻笑容,肅穆直視自家師妹:“你的想法很危險。”


    聽雨真人偏首,不與聽風真人對視:“我無意墮入魔道,也無意挑釁真人法則,如果願意混跡平庸,我修什麽仙求什麽道。我隻是覺得,真人與人或許不該分的那樣清晰,我隻是覺得真人不該拋棄凡人,我隻是覺得大道從來不曾厭棄凡人,我隻是因為七星帝國生物殖裝概念和轉基因嬰兒概念而若有所思。自然科學是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是社會科學,每樣新科技誕生都將刺激社會科學衍變。我且說說,這幾年我所聽到的與看到的,你就明白了我的心。”


    聽雨真人娓娓道來所見所聞。


    類如智能手機誕生帶來了無數低頭族,生物殖裝的誕生也帶了新的生活習慣。


    首先是交流方式,無論效率方麵還是準確方麵,神經信號式交流都遠遠優於聲波信號交流。簡單層次神經信號交流,已可解決地方方言口音難題;中等層次神經信號交流,配合光子芯片部分詮釋,已可解決不同語言難題。本意增幅語言能力的神經信號交流,出乎意料之外展現了沒有語言隔離的新畫麵。人類不是為了說話而說話,而是為了交流而說話,當有了更加便利的交流方式時,說話自然而然退居次等位置,是謂:語言能力褪化!


    是的,七星帝國國民的語言能力開始褪化。


    這種褪化不是嘴部肌肉控製的褪化,這種褪化很好解決,神經信號控製就可完美解決問題。語言褪化真正難題,在於,人們漸漸拋棄嗓音發音這種低效交流方式,轉而利用腦部神經信號直接交流,習慣了腦部神經信號直接交流再回到嗓音發聲,就好像從小康時代回到野蠻原始時代。


    褪化的不止是語言,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都不同程度褪化。


    凡此等等。


    其實說褪化並不恰當,或許該用進化一詞來形容。


    因為,裝備了生物殖裝,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五感能力隻會提高而不會降低。


    卸掉生物殖裝隻比較原始肉身,五感能力無疑嚴重褪化;可如若將生物殖裝也視為肉身一部分,五感能力卻增強了百千倍。


    問題關鍵,生物殖裝算不算肉身一部分?


    最初,大家都覺得不是,生物殖裝怎能算肉身一部分。


    可,隨著時間衍變,答案漸漸不再肯定,七星帝國開始討論什麽才算肉身。自然科學發展到今日,器官移植早已司空見慣,既可移植自己的克隆器官,也可移植別人的器官,如果生物殖裝不算肉身,移植來的器官還能算肉身嗎?即使堅持人類體型特征論,答案也不容樂觀,因為作為碳基生命一員,人類體型特征始終緩慢變異,三百萬前的考古結論與現代人類已然區別甚多,可以想象再繁衍一億十億年,人類外型特征將會異變成什麽模樣。歸根結底,人類不過是靠一段段並不怎麽牢靠的遺傳物質不斷繁衍新生,突變積累到一定程度,鬼知道變成什麽樣。


    接受這些悲觀論調,肉身重要性隨之降低。


    與此同時,轉基因嬰兒的出現,也在挑戰舊有價值觀。繁衍本質,父母基因融合是為生,父母撫育教導是為養。單論生,既然親與不親源於基因遺傳,那麽轉基因嬰兒呢,尤其是深度編輯的轉基因嬰兒,譬如前些年集合既有人類最優秀基因拚接編輯的完美嬰兒,誰才是他們的父母?而若失去了生的廣泛基礎,養的概念也無法建立,因為如果隻求養育教導,何必喊他父親母親。孤兒院的存在又非一日,又有多少孤兒願意善待孤兒院如親生父母。


    轉基因嬰兒的優秀讓人豔羨,可若接受了基因編輯概念,基因遺傳塑造的家庭觀念就迎來了大崩裂。


    同時,有優秀就有低劣。


    基因編輯概念興盛,拔高優秀基因同時,也迎來了基因歧視:基因低劣者繁衍子嗣,是否是對子嗣的不負責任乃至犯罪?


    滾滾浪潮,無數糾紛,說來說去,核心隻有一條,那就是人類正在超越人類。


    人類正在超越人類。


    不論結果如何,必將超越舊人類概念,迎來新的人類定義。


    超越人類。


    生物殖裝等素質上的超越,基因編輯等觀念上的超越。


    道德隨之崩解重塑,法律隨之崩解重塑。


    最典型的就是去年的姐弟婚姻案,舊法律禁止近親結婚,但是這對姐弟表示不服判決,耗費十年光陰奔走:禁止近親結婚目的是優生優育,但我們願意放棄自然繁殖權利,基因編輯法孕育下一代,如此,何罪之有?是基因編輯法不成熟,還是純粹形式禁錮人間愛情?此案最終推翻舊式婚檢製度,改以基因審核新規,並因之帶給舊道德體係沉重壓力,導致家庭概念迅速崩裂。


    超越人類。


    人類定義不再局限既有認知。


    雖然並未形成共識,生物殖裝器官化論、基因編輯顛覆遺傳論,等等,相繼闖入世人眼簾,並引發一連串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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