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梅廿九:思情他轉過頭來,俊臉上有捉狹的笑,“據說男人救了妖,妖都會以身相許的,是這樣的嗎?”


    他說:“記住,以後若是讓我再見到你,你就是我的。”


    ……


    南方的冬末chun初,總是交替得很快。


    冬天還未真正褪去寒衣,chun天就急不可耐地落下雨來。


    推開木格窗,通往梅園蜿蜒著的青石路,在蒙蒙細雨滌蕩下清冷而寂寥。


    園子裏是一片殘垣斷壁,有著大火肆虐過的痕跡。


    而幸免存活下來的梅花,就在無盡的寒寂中傲放。


    絲絲細雨,潤物無聲地飄落在潔白素雅的花朵上,粉嫩的花瓣嬌弱地承接著雨水,漸漸匯聚溢滿,盈盈yu墜,像美人噙著珍珠般的淚滴,晶瑩剔透。


    盛開的梅花美得動人心魄,但我並不為此動形於sè。


    因為,鮮花通常不屬於賞花的人,而屬於牛糞。


    我慵懶地坐下,斜倚在鋪了紫貂皮的美人榻上,一襲寬鬆的白袍,一頭烏黑的長發傾瀉在肩頭,直拖曳到榻下。


    我叫梅廿九,過了冬天便十七歲了。


    是這座破敗梅園的主人。


    其實不久前的園子還是很漂亮的,經常有文人雅客出沒,還有著清脆的歡歌笑語和動人飄渺的身影,而如今隻剩下一片蕭瑟。


    梅園曾經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歡喜閣。


    它是遠近聞名首屈一指的青樓ji院,一場大火讓它一蹶不振。


    三個月前我是這裏的紅牌,但現在我是這裏的老鴇,正為歡喜閣的複興而努力著。


    縷縷檀香煙從三足銀鼎熏爐裏逸出,在屋裏氤氳彌漫,讓放鬆下來的我昏昏yu睡。


    侍女琉璃躡聲近前,問道:“九姑娘,累了吧?今晚將軍府的宴席還去嗎?”


    我轉過疲憊的臉,苦笑一下,道:“能不去嗎?”


    今晚不僅有許多權貴到場,而且白將軍還請了許多青樓的紅牌前去助興,這是一個展示青樓形象的絕佳機會,我相信很多人就如我一樣對這次宴席虎視眈眈,我還指著這次露臉來挽回點歡喜閣的客源與人脈呢。


    再不重振旗鼓,歡喜閣的姐妹們都快熬不住了。


    所以,一定要去。天上下刀子也要去。


    我舉起琉璃遞過來的飛天鳳鳥紋鏡,鏡子現出一張吹彈得破、白玉般無暇的臉,如星的美目顧盼生輝,潤澤的櫻唇不點則紅,隻是鏡中的人黛眉輕蹙、近乎透明的臉上總帶著倦怠與憂鬱的神情,蒼白得與身上的衣物渾然一體,沒有半點血sè。


    鏡中人,美則美矣,卻總帶有一種飽經滄桑的落寞與憔悴。


    我頹然地放下鏡子,輕輕歎了口氣。


    一陣冷風吹進,琉璃走上前將窗戶關好,說,梅花開得很好,九姑娘,待我去折它一大枝插在瓶裏留作觀賞,可好?


    我輕搖螓首製止了她,淡然道:“讓它好好開著吧,本就時ri無多,何必加速它的凋落呢?”


    花開正好,無故為何要去招惹?難道隻為了貪圖它的美,就可以無視它的生死嗎?!


    若是如此,真去折了,隻怕手中留的不會是餘香。


    但是,我又為何如此憤慨呢?它開它的,我活我的,已無相幹。


    盡管我曾是那個掌控梅花盛開和凋謝的主。


    和琉璃邊說著話,我邊閉上眼假寐,幾ri來流連於聲sè的應酬奔波,讓我有點倦怠。


    盡管意誌昏沉,我纖細如青蔥的手指卻緊握著一塊綢帕,上麵繡著一朵曇花。這塊帕子是早逝的母親留給我的唯一信物。我隨身帶著已經很多年。


    我母親是屬曇花的。


    而我屬梅。


    不必對此奇怪,因為我們都不是人。


    這就如人類有屬相一說,我們的屬相,就相當於人的屬相裏牛鬼蛇神之類。


    我們是花妖。


    不過,一隻早已經灰飛湮滅,另一隻則喪失了法力,成了一個軟弱的女人,甚至比普通的凡人還無抵抗力。


    母親猶如曇花般美麗。可每當我回想起曇花時,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況味。


    我愛它的哀婉動人,也恨它的懦弱自私;我愛它的淒豔悲壯,也恨它的固執偏狹,而這兩者偏偏是如影隨形,相生相伴的,正如盛開與凋謝是花之魂,追求完美與脆弱不堪也是我們花妖族的jing神特質一樣。


    肩上的梅花印記隱隱作痛,像有團火在灼燒,雖然已經完全是普通人了,但還是會有花妖的痕跡,譬如這個梅形印記在梅花開的季節便會發紅,如針紮般刺痛,直痛到心尖上,似在提醒著我原是個不羈的梅花妖,讓我輾轉反側,徹夜不得眠。


    我也想做回花妖,但我已不能了。


    在我九歲的時候就被母親封住了法力,本來在十四歲的時候有一次恢複的機會,卻被人為地破壞了,因此我永遠不可能再做回花妖了。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琉璃見我實在是倦極,便道,九姑娘你先歇著吧,等會兒我再幫你梳妝。


    我應了,便昏昏睡去。


    睡夢中仿佛又置身於那片梅花林海中,我張開雙臂在漫天花雨中盤旋,梅林中回蕩著我銀鈴般的笑聲,我小小輕盈的身體在騰空飛躍,似乎是林中穿梭的jing靈。


    這似乎是我小時侯的場景。


    那時的我是隻小花妖,就是傳說中花的jing靈。


    世上每種花中都有花妖存在,每隻花妖隻有兩百歲左右的壽命,隻比人類稍長了點,當然修道成仙者除外。可修仙路漫漫,幾萬年也不會出現一兩個修成正果的,希望實在太渺茫。


    於是大多數花妖都退而求其次,大都安心認命地享受著聞香而醉、隨花開落的ri子。


    但也不是每隻花妖都能隨意掌控所屬花種的盛開與凋謝,隻有具有特殊秉質的花妖才可以。


    不知如何就具有了特殊秉質,我竟然做到了,雖然控製花開的動作與速度還顯得稚嫩與生澀。


    不會忘記當用小手指對著梅花念了聲咒語,那樹紅梅居然緩緩綻放時我的驚訝與喜悅。我朝著母親露出了一個燦爛而得意的微笑。


    母親老是望著我小小年紀就顯露出的不俗容顏而憂心忡忡,雖然我其實就像是她縮小的翻版。她總感到我的身邊圍繞著很重的戾氣,因此嚴令三申,沒有她的陪從我獨自一人不得在花叢中流連。


    但生xing淘氣的我偏喜歡在梅花林中一展我不羈的天xing,每當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便會到梅林裏與梅花雨共舞,學習掌握花開花落的調控技巧。


    那年那天的午後,年幼的我獨自穿梭在梅林中,與飄落著的梅花輕盈共舞。


    正自在快樂地飛舞著,沒料想從草地上突然竄起一隻隱匿著的長形龐然大物,張開血盆大口,向我猛撲過來!


    待我回過頭來,那隻怪物的嘴離我隻有一步之遙了,我甚至已經聞到它大嘴裏令人暈眩的膻腥臭味。


    怪物看著我的眼睛裏閃著貪婪而猥褻的眼光,它擺動著身體,粗大的尾巴興奮地圈卷著,想要緊緊纏繞上我纖細的身子。


    我驚呼一聲,身子立刻向前飛躍而出,險險躲過怪物的襲擊,但怪物依然窮追不舍。我轉身,長袖一甩,兜住漫天的花瓣,向怪物直拋過去,柔軟的花瓣瞬間變成尖利的花針迎麵向怪物shè去。


    怪物躲閃不及,銅鈴大的眼睛被紮中了幾枚花針,它疼痛得咆哮一聲,竄起半天高,粗大的尾巴狂怒地將一棵梅樹攔腰折斷,接著向我猛撲過來!大有得不到我便將我吃下去的架勢。


    我圍繞著梅樹與怪物周旋,但漸漸地,氣喘籲籲、疲於奔命的我已體力透支,我粗淺的法術根本抵擋不了這龐然大物淩厲的攻勢。


    我開始後悔沒有聽從母親的告誡,我一邊奔逃一邊張開顫抖的唇,驚懼地喊道:“娘,娘——,救命,救命——”,整個梅林都回蕩著我慌亂的呼救聲。


    但這個梅林本就人跡罕至,而我和母親棲身的山洞又離這甚遠,就算母親聞聲趕到,隻怕我早已經葬身於這個怪物的腹中了。


    終於,我的身形開始遲緩下來,腳下突然一絆,我撲倒在一棵梅樹下,想爬起來卻發覺腳踝處疼痛鑽心,再也無力起身。


    我驚惶地往後縮著身子,而那隻怪物見狀,紅sè的眼睛裏閃著猙獰的光,竄撲上來,張開大口便朝著我的脖頸狠狠咬了下去……


    我全身戰栗地閉上了眼睛,絕望地等待著那陣劇痛襲來……正在此時,突聽見“得得”的清脆馬蹄聲由遠而近,在靜謐的梅林中回蕩,然後“嗖”地一聲,是箭離了弦破空的聲音。


    那隻怪物突然身形暴漲,直立起老高,接著痛苦地叫吼著軟軟跌落在地上,抽搐了一陣便不動了。原來怪物竟是一條巨蟒!而它的七寸,不偏不倚,正深**著一支銀箭!


    我驚魂未定,小手揪著胸襟怯怯地抬起頭來,看到就在離我不遠,林中迷霧散盡處,有一雙清冷深邃的眼眸正盯著我。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個劍眉朗目、豐神俊逸,全身卻散發著冷冷寒意的少年。


    他的年紀不大,約莫隻有十四五歲,一襲藍底織金錦袍,足蹬長靴,更顯英姿颯爽。


    他左手持著弓,右手拉著韁繩,騎在一匹配著銀鞍錦轡的高頭駿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眼裏有思量、揣測還有一閃而過的驚豔與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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