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下個透徹,午後才停,金水灣是條河,金水灣還是這個村子的名字,地勢西高東低,雨水就由西往東嘩嘩的流著,沈家門前一條街都被長方的條石鋪就,別處的就全都是泥土地麵,滾滾雨水把道路衝成一條條的溝,穀雨時節能有這樣的大雨當屬稀奇。


    洛醺已經回到家裏,泡了熱水澡換了幹淨的衣服,和麥子正在拉家常,也才知道張老悶為何糾纏麥子。


    原來,她被歐陽劫持離開,老杜和麥子等在路邊,一直不見洛醺回來老杜有些擔心,告訴麥子守在原地他去找洛醺也找馬車,那是整個金水灣唯獨一輛有著漂亮車廂的馬車,洛醺是沈家的寶貝,馬車是他的寶貝,一個都不能出事。


    突然就下起了大雨,麥子人老實,也就老實的淋著雨等著洛醺和老杜,偏偏這個時候張老悶驗收好那二畝地回來,發現站在雨裏抱著腦袋的麥子,見她短短的褂子被風雨掀起露出後腰肥嫩嫩的肉,他就獸性大發的過去拉扯麥子。


    爾後的事洛醺都知道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此時和麥子商量:“不如你去找二癩子,你們之前不是私奔過嗎,若是他願意娶你,我去求我叔把你給他,此後你有了男人張老悶也就死心了。”


    麥子害羞的搓著手,心裏卻歡喜的緊,二癩子年輕厚道,是個可托付終身之人。


    洛醺推了她一下:“去吧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二癩子一準答應。”


    麥子抿著嘴笑,答應一聲:“嗯呐。”騰騰就跑了出去。


    洛醺也高興,麥子有了好的歸宿,自己這次見義勇為就算是得以圓滿,可自己的圓滿何時降臨呢?於此就想起歐陽,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他,又不知他的革命何時才能勝利,更不知何時他來娶自己。


    娶?她滿麵歡喜嬌羞突然散去,自己現在可是沈家人,是那個小屁孩沈皓暄的媳婦,一百大洋沒有還給沈家自己無法脫身。


    繼而想起沈稼軒來,他對自己好,他在土窯時對老杜還大方的獎賞,一看就是個仗義疏財之人,不如找他商量下,能否先欠著那一百大洋,自己出去做工慢慢的還,自己就自由了,可以夫唱婦隨的同著歐陽去革命。


    她這樣想著下地就走,準備去找沈稼軒。


    沈家宅子占地大房屋多,每個奶奶都有獨立的小院,按照長幼尊卑洛醺的房間偏西偏後,從她這裏到沈稼軒那裏需要經過黃織秋、李香韻和周靜雅的房子,最後才是沈稼軒的住處,一條青磚鋪就的小路由後往前貫通,連接這些房屋,洛醺邊走邊想心事,既擔心歐陽的安危,又擔憂沈稼軒不能答應自己的要求。


    吱嘎門開,嚇得正聚精會神的洛醺一跳,見是管家顧芝山從路邊的一個側門裏走出,洛醺本能的打了個招呼,突然發現顧芝山臉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原來他走出的這個門內是三奶奶黃織秋的住處,沈稼軒三宮六院的難免後院起火,洛醺見怪不怪,這也與自己無關,她是一直把自己當做是沈家的過客,另外,大戶人家少不了爭風吃醋、私通偷情、爾虞我詐。


    簡單的打了招呼就繼續前行,來到沈稼軒的住處時賊眉鼠眼的東張西望,別人不怕,唯獨怕那個老妖精沈老太太從中作梗,感覺方圓五十步內沒有可疑之人,她才動手敲沈稼軒的院門,還擔心他的院子這麽大,自己在這裏敲門他在屋內聽不到。


    門卻開了,露出男仆老郝的一張榆樹皮般的臉。


    “少奶奶是您啊。”


    他七十,洛醺十七,還如此卑躬屈膝讓洛醺非常不自在,也知道大戶人家的門第森嚴,點點頭算是回應,道:“我叔在嗎?”


    老郝笑容可掬:“在,少奶奶您請進來。”


    洛醺被他帶著進了門,沈稼軒就在院子裏修剪花草,太陽似乎也被雨水滌蕩幹淨,灑在沈稼軒米白的長衫上他周身白花花的蕩著光暈,於一簇濃綠前站立當得起那句‘玉樹臨風’,他偏頭看看是洛醺到,邊繼續修剪花草邊對老郝道:“你去忙吧。”


    這就是屏退之意,老郝心領神會的躬身退出院子。


    沈稼軒手中的大鐵剪子哢嚓哢嚓的響,等了半天沒聽洛醺說話,回頭看她羞怯怯的,嬌媚的小女兒情態淋漓盡致。


    “你不會是來看我修剪花草的吧。”沈稼軒垂眸而向洛醺,看她即使土布衣褲也難以掩飾的天生麗質。


    所謂求人難上天難,更何況自己還是要離開沈家,洛醺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內心裏掙紮半天才道:“叔,我想管你借錢。”


    沈稼軒驀然愣住,輕聲問:“是你爹的病重了?”


    洛醺搖搖頭:“我借一百塊大洋,是想還你之前給我爹的那一百塊大洋。”


    沈稼軒蹙眉考量半天,突然哈哈大笑:“你向我借錢還我,這是什麽道理?這似乎不是道理。”


    洛醺抬頭看他,雙眸剪秋水,素麵浴春風,清麗得就像牆角的那樹杏花,她還振振有詞的:“這沒錯啊,我向你借錢是想還賣身在沈家的錢,我自由了可以離開沈家,我出去做工再還你這次所借的錢。”


    聽說她要離開沈家,沈稼軒突然冷下臉:“是為了那個殺手?”


    洛醺不置可否,揉揉鼻子搓搓手踢踢腳拽拽衣襟,這般模樣等於不打自招。


    沈稼軒立即道:“不可,這不是錢的問題,你現在是我沈家人,哪都不可以去。”他說完繼續哢嚓哢嚓的修剪花草。


    洛醺忽左忽右的繞著他轉圈:“叔。”


    叫了半天,沈稼軒毫不動情,她突然就擋在他麵前,攔住他不讓他幹活,然後嘟著嘴瞪著眼,嬌憨模樣讓沈稼軒難以抑製的輕聲笑出,但就是不點頭答應她的請求,道:“錢,你可以隨便用,但想離開沈家……卻是不能。”


    他說完繼續哢嚓哢嚓的修剪花草,任憑洛醺百般哀求無動於衷。


    是可忍孰不可忍,士可殺不可辱,洛醺氣得扭頭就走,從牙齒縫裏擠出兩個字:“娘的。”


    聲音極輕,沈稼軒隱約聽見先愣住,繼而噗嗤笑出,看著洛醺的背影悠然一歎。


    洛醺出了院子沒走多遠,剛好遇到李香韻和黃織秋結伴往前麵來,她兩個正在罵人。


    “你說那個挨千刀的革命者,殺人你就殺那些惡霸,殺個縣長夫人幹啥,弄得縣城裏到處戒嚴,害得我們去逛逛都不行,上次還居然把我們弄去警務廳,你說我們兩個怎麽可能是革命者的同黨。”


    洛醺知道她們罵的是歐陽,本就在沈稼軒那裏憋了一肚子的氣,聽這兩個臭女人罵自己喜歡的男人,更是氣衝牛鬥,擦身而過的當兒她嘟囔道:“金水灣太小了,擱不下兩位奶奶,非得跑到縣城裏去耍。”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李香韻感覺洛醺在對她和黃織秋冷嘲熱諷,道:“別說縣城,省城我們我們都去得,我們沈家是什麽門戶,哪裏去不得。”


    洛醺道:“去得去得,南京北京大不列顛你們都去得。”


    李香韻一甩香帕道:“懶得理你,聽說傍晚羅鍋山的葛玉秀就要到了,老爺又娶了新人,我們奉老祖宗的命得準備接待,四奶奶可是老祖宗的外甥女,隻怕她要後來居上了。”


    黃織秋習慣了拋磚引玉,嘀咕:“羅鍋山,金水灣,這兩個名字倒是很般配。”


    李香韻習慣了別人裝槍她來放:“羅鍋山聽著就土裏土氣,那個葛玉秀也好不到哪裏去,金水灣聽著就華貴,所以我們老爺才與眾不同,聽說那葛玉秀長的人高馬大,叼著二尺長的大煙袋,一頓能吃五個饅頭,手像蒲扇,腳像……”


    她兩個嘁嘁喳喳的走了,洛醺感覺連腳下的泥土都沾染了豔俗的香粉氣息,看她們的背影啐了口,轉身回了自己房間,發現麥子正在哭,問去,她道:“二癩子不要我。”


    洛醺好不奇怪:“為何?”


    麥子抽泣道:“二癩子說,那次我們私奔被沈家抓回,當時他看著沈家那些鄉勇拿著槍,他嚇壞了,他說他再也不敢和我好。”


    他們兩個本也沒什麽感情,二癩子當時一是對麥子可憐,二是對男女之事的好奇,沒考慮後果,被沈老太太派人抓回他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麥子是沈家人他更加不敢同麥子相好。


    洛醺今日是諸多不順,借錢不順,聽李香韻和黃織秋罵歐陽不順,麥子被二癩子拒絕又不順,鬱悶之情緒無處發泄,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缺口,她咬著嘴唇暗自想:沈稼軒,你欺人太甚,我讓你娶媳婦,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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