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這場鬼子攻城純屬鬧劇,而洛醺和沈稼軒已經因此分別兩地,她在香港,沈稼軒在上海。


    等她費盡周折從香港再回上海,沈稼軒卻去了香港找她們,她千辛萬苦的打聽到沈稼軒的行蹤,再回香港找沈稼軒,沈稼軒又回了上海。


    如此幾個來回折騰,兩個人麵都沒見到,洛醺最後回了上海,且決定老實呆著不再回香港,暗中打聽沈稼軒的下落。


    之所以說暗中,是擔心沈稼軒曾經的顯赫身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自己身邊又老又小的,行事非常謹慎。


    她也往半拉山的家裏寫了信詢問沈稼軒是否回了那裏,可是信發出後杳無信息,聽說東北更亂了,她猜測沈家說不定已經再次遷徙去了別處,這樣的世道,誰家不是七零八散,她也無可奈何。


    於是,她唯有安心留在上海。


    上海的喧囂還在繼續,高樓林立,店鋪次第,摩登的女郎,落魄的乞丐,程亮的轎車,成排的塌車,隨處看見的洋人,更有傳教士和修女間或其中,熙來攘往,紅塵滾滾。


    同洛醺剛來時一個樣子,上海沒什麽改變,變的是她,一年多的時間獨當一麵,照顧兒女贍養幹爹,成熟了,穩重了,更從白老爺子那裏學了一身醫術,回來上海後自己開了家診所,隻瞧病不賣藥,因為賣藥太過耗費人力和物力,首先需要大的店麵,而她沒這個能力和精力,她隻想用診所來保證一家人的溫飽,然後尋找沈稼軒。


    當然,她的眼睛已經痊愈,美麗依舊,平添了一道淡淡的憂愁,思念丈夫。


    診所開在一條巷弄口,不甚繁華的地段,生意也還好,接待的大多是平民百姓,她雖然聰明好學,總歸時日太短,所以坐堂的是白老爺子,她負責管理裏裏外外的雜物,假如病人的問題不太複雜,全由她來代替白老爺子看病,邊看邊學,實際與理論相結合,醫術突飛猛進。


    更因為她的美麗,診所開業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那真是隔著窗戶吹喇叭——名聲在外了。


    被一個美人問來問去看來看去,很多男人沒病都能編排出病來,腿肚子抽筋了、咬了舌頭、打了幾個噴嚏、昨晚夢做的不好、走路絆倒、甚至多放了幾個屁都過來問問洛醺。


    總之人家給診費,洛醺也就耐著性子回答,賺了錢才能生活,才能留在富人天堂的上海,才能尋找沈稼軒。


    這場分別一晃快兩年……


    夏夜幽幽,洛醺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讓皓暄把門板上好,打烊後趕緊洗手做飯,曾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現在八大菜係不敢說,家常飯菜已經駕輕就熟。


    曆練多了人也變得溫婉,特別是看著高出自己一個腦袋的皓暄,曾經的少年突然變成青年,她是長輩,更需要持重。


    女兒也過了三歲,開始隨著哥哥讀書識字,刁蠻勁仍舊沒改,但凡洛醺關的嚴厲,她就哭著找爹爹,所以,洛醺也懶得管了,不想女兒一哭某個角落裏的沈稼軒就犯心絞痛。


    飯菜做好端上,白老爺子正打磨一根銀針,這是他送給洛醺的禮物,一套完整的九針,都是他用心製作的。


    “幹爹,快洗手吃飯,我做了您最愛吃的回鍋肉。”


    回鍋肉是東北風味,老爺子喜歡,還有燒酒,還有苞米麵糊糊,還有大茬子飯,還有鹹鴨蛋。


    老爺子把銀針放好,皓暄已經把水盆端到他麵前,說來皓暄也在隨著他學習醫術,沒有明確拜師是因為老爺子感覺自己是洛醺的師父,而洛醺是皓暄的娘,拜師這輩分有點亂,但皓暄對他非常敬重。


    “要不,你叫我師公吧,算我收下你這個徒孫。”老爺子嗬嗬笑著挽起袖子。


    “真的?”皓暄非常開心,把手巾遞給洗完手的白老爺子。


    老爺子認真道:“你醺娘總歸是個女子,將來把我的醫術發揚光大的,還得靠你這樣的男孩子。”


    洛醺正給他倒酒,聽了這話撇嘴道:“都什麽年代幹爹你還重男輕女。”


    白老爺子解釋:“不是幹爹重男輕女,而是女孩子出診太不方便,你瞧瞧找你看病的那些臭男人,眼珠子都嵌入你身上拔不出來了,我這個氣,所以明天開始皓暄隨我坐堂,曆練曆練這孩子。”


    皓暄高興的再次:“真的?”他高興的原因是,自己讀書再多卻無一技之長來養活自己和家人,醫術不同,生而為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生病,有了醫術無論什麽樣的世道都能存活下去。


    他說著趕忙把一雙筷子雙手捧著遞給坐好的白老爺子。


    哇!若萱哭了起來,因為每餐分配筷子這是她的任務,哥哥搶了她的風頭她不依。


    洛醺拍了下女兒的腦袋:“這也哭,若不是怕你爹心疼,我真想好好捶打你一頓。”


    白老爺子急忙把筷子還給若萱:“來來,寶貝孫女拿給爺爺。”


    若萱隨即破涕為笑了,把筷子重新遞到白老爺子手裏,仍舊沒脫離奶聲奶氣:“爺爺,吃飯。”


    老爺子嗬嗬笑著:“好好,想我獨來獨往小的溜快一輩子,老了老了兒孫滿堂,這是我懸壺濟世半輩子賺來的福氣。”


    洛醺夾起一塊肉放到老爺子碗裏:“幹爹,是我從小到大善良賺來的福氣才對,沒有你這身醫術,從香港到上海,我們母子三人隻怕要淪為乞丐了,您在我心裏和那個叫洛天的人沒什麽區別,都是我的爹。”


    白老爺子呷了口酒,開心道:“我可比不得你親爹,他是做大事的人,聽說官位一路飆升,現在更了不得,但是也更忙,所以他忙我才能白白撿了個女兒,還有孫子孫女,頤養天年,讓他老洛眼饞去吧。”


    提及父親,洛醺倒是能經常聽到他的名字,都是從某某方麵懸賞買他的項上人頭的,擔心是一定,但也為父親驕傲。


    一直沒有沈稼軒的消息,她心裏堵的慌,也吃不下飯,想去喂女兒,小家夥推開她的手,嘟囔一句:“萱萱,自己吃。”


    女兒這要強的個性像極了沈稼軒,筷子都使不好,費力的夾起一點點菜葉,費力的塞進嘴裏,就是不讓洛醺喂。


    “閨女,要不,咱也登報找女婿吧。”白老爺子建議。


    “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顧慮。”洛醺歎口氣。


    白老爺子擺擺手:“閨女你沒明白幹爹的話,我的意思,東北的胡子不是時興用黑話對暗號嗎,你也可以。”


    黑話?暗號?洛醺若有所思。


    皓暄突然醒悟過來:“醺娘,登報之時你就寫一些你懂爹也懂的,她一準知道是你在找他。”


    洛醺愣愣的呆了半晌,也終於被啟發明白,一拍桌子:“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此時她甚至已經知道該怎麽登報了。


    大喜過望,一直沒有胃口今晚竟然連吃兩碗飯。


    大二天大早即起床,讓皓暄看著妹妹並陪同白老爺子坐診,她一個人找到頗負盛名的“字林西報”,此報發行量大,並且經常對時事問題發表看法,所以洛醺想,沈稼軒喜歡讀書看報又關心時事的必然會購買,也就能看到自己登載的東西,也就知道自己在找他。


    找了報社的相關負責人,人家問她登商業廣告還是尋人啟事。


    洛醺想了想:“就是一首歌。”


    對方頗感詫異,看她穿戴打扮雖不是窮人卻也並非豪奢,閑著無聊登一首歌這卻是為何?問她,她也不說明原因,總之自己花錢你們辦事。


    對方想想也對,管你是幹什麽用,給錢即可,這是報社的宗旨。


    於是,她用了不菲的價格,購買了報紙角落的版麵,登載了一首歌——


    夜風敲擊西窗的孤獨


    燭影撫過臉龐


    寸寸相思成灰燼


    柔雪落落傷


    寒鴉哀啼在夢你的夜


    孑然無法成雙


    聲聲道不盡心事


    指尖冰冰涼


    這首歌是她去奉天讀書時,當時身為奉天市長的沈稼軒為了掩護洛秀才的同誌方玉致,而與方玉致假結婚,她傷心欲絕離家出走,因為盧丹的關係而躲在歌舞酒樓“蝶戀花”的後台,那個歌後阮燕春因為吸入花粉倒了嗓子,她為了救場,也為了和沈稼軒告別而登台唱了這首歌。


    這首歌她想沈稼軒一定記得,也明白自己的相思之苦。


    因為是不起眼的一個角落版麵,報紙臨時擠出來沒費力氣,所以第二天這首沒有署名甚至沒有說明任何用途的歌詞登載在報紙上,隨著報紙走入千家萬戶,很多人還奇怪,不知這幾句淒淒婉婉的話究竟是幹什麽所用,說是廣告沒有標題,後來大家一琢磨,一定是報紙空出這麽點地方實在沒什麽可寫的,就弄了這麽一個稀奇古怪的東西糊弄。


    然而,這首不起眼的歌詞卻同時讓兩個人震驚,一個,當然是沈稼軒,一個,卻是久未出現的孔至尊,當年洛醺唱這首歌的場地就是他開設的歌舞酒樓“蝶戀花”,他當時在場,雖然沒沈稼軒記得那麽清晰,卻也知道這與洛醺有關,而他,現在混到了上海,且是風生水起,他立即找到報社,詢問這首歌詞版麵的購買者。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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