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細究,男孩子問她,“什麽時候去?”


    “晚上。等天一黑,你來這裏找我。”


    男孩子點頭,就著吸管大嘬一口,抱著椰殼搖一搖。


    喝完了。


    這時,夥伴們也已經在叫他,他放下空的椰殼,轉頭就要跑開,被雛揪住胳膊拎回來。


    雛聽那些小孩子叫他阿舟,便也這樣叫他,“阿舟,這件事,別告訴任何人。阿爸阿媽也不行。”


    他嘻嘻嗬嗬,毫無陰霾的表情:“放心,我沒有阿爸,沒有阿媽。”


    說完就掙脫了雛的手,很快回到夥伴中間,炫耀自己剛得手的玩具


    這刀這麽鋒利,真是好東西:削樹枝做彈弓;欺負他的人,他可以欺負回去。


    那群孩子鬧嚷的聲音,雛在遠處都聽得到


    。和他們這麽大的時候,她的刀,已經是殺人武器。


    她卻羨慕他們。


    即使沒有父母,即使要蒙受欺淩,也可以這樣無憂無慮。


    阿舟在那裏掄著刀,有模有樣,同伴羨慕非常,而刀麵反著光,折進雛的眼睛。


    她身子一震,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環顧了四周,沒再看見那可疑的人,她便起身回賓館,到了房間裏,白菊也是完好無損,她暫時放心下來。


    外頭時光甚好,雛卻在拉著百葉簾,光線昏暗的房間裏擺弄她的炸藥。


    開電視,音量調大來。


    掩蓋其他聲音。


    床旁邊立著的衣櫃,雛開櫃門,蹲下身將衣櫃底層的木板打開,抽屜的隔板間裏頭,藏著各式各樣的工具。


    彈藥匣,裝硝酸甘油的瓶子,還有她路上購得的樹脂,不同劑量的炸藥,搭好不同的引線。


    還有槍,加上她自己帶來的,共5把,300發子彈,另配3副滿匣的子彈匣,消音管——


    應該足夠。


    拉蒙如今勢不如人,手下也不過些二流貨色,稱一聲“高手”,便已算是抬舉。


    一切準備好,她剛把電視關了,這時候,聽見手機在震動。


    從茶幾上拿手機過來。


    手機的震動此時已停了。


    未接來電許多通,她看了號碼,還沒反應,又有一通電話進來,手機再一次震起來。


    她咬著牙齒接起來。


    對方似乎沒料到她這麽爽快接聽,一時沒說話。


    雛並不懷疑他怎麽能夠弄到這個號碼,但是聽著對方的靜製,她並不適應,先開口:“有事?”


    丹尼不置可否,自問自的:“怎麽一聲不吭就離開?”


    她在這頭無聲地笑,有些無奈,“我以為他們會第一時間向你報告我的行蹤


    。”


    “……”


    “我3天後回去。”


    “哦?你還會回來?”


    他不信,聲音滿滿嘲諷。


    “這一行,也有職業道德。不會給你留爛攤子。”


    他安靜了很久,狐疑地問,“你似乎心情不錯?”


    他敏銳地嗅出了什麽,她不確定,隻能暫時選擇禁口不言。


    “現在,你的首領不再攥著你弟弟的性命,他還能用什麽脅迫你回到……我的身邊?”


    雛深呼吸,依舊不說話。


    “是不是,你的首領要結婚了,你怕自己……”


    “閉嘴!”


    “我的青草,在我麵前,你沒有秘密。”丹尼的聲音,遠隔重洋,低沉得意地笑:


    你如何瞞得過我?


    可惜笑聲後緊跟著的沉默,卻難免有些落寞。


    這個可惡的男人,用一通電話,便再度將她逼仄地毫無退路,“隨你怎麽說。”


    話音落,雛掛斷,手機揣進褲袋裏,快步奔進浴室,擰開淋浴器,水流滯了滯,緊接著霍然揮灑而下,雛和衣站在水柱下,刹那間涼透至腳底。


    雛哆嗦一下。


    麵前有立鏡,她一身狼狽地出現在自己麵前


    。她拉開自己的領子,幾枚吻痕,再往下拉,半邊胸口,暗紅的痕跡鼓脹著,青紫的齒印子清晰可辨。


    她抬臂碰一下,疼得很。


    漸漸的,水熱起來。汩汩暖流就這樣衝刷而下,有霧氣,在眼前氤氳成一片潮濕。這時候,手機竟再度震動了起來。


    手機在她褲袋裏,濕了些,竟還能用。


    同樣的號碼。


    依舊是丹尼的來電。


    他這樣不依不饒,究竟有什麽意思?


    雛不明白,她說過會回去。


    不會食言。


    這一回,男人沒了好脾氣,氣勢洶洶,卻依舊顧著她,壓抑著怒意,隻是聲音極低,聽起來寒冷,“我說過的,最不能忍受你這樣!我沒說完,你別掛斷。”


    他的聲音,和著水聲,糾結在她耳畔。


    雛想象得到,他此時的模樣。


    如果……這個男人再溫和一些,眼睛再溫潤一些……是否,她會甘心一些?


    起碼,會有一點點,像那個男人。


    可惜往往事與願違。


    這個生長在墨西哥的動亂之中的男人,骨子裏天生的氣焰是這樣的。雛始終無法忍受,更不能說服自己妥協。


    她靜靜聽著,不給任何回應,一直看著鏡中自己,麵無表情。


    水流衝刷過眼,朦朧中她的眼睛一時失焦,似乎有一雙眼睛,正溫柔地看著她,她的手不自覺移到鏡麵上,無意識地寫著字。()


    再反應過來,是因為電話那頭一聲低哮,“你私人的問題,好好解決,別壞了我這邊的事。”


    雛回神看自己寫的字


    。


    穆。


    一個字,每一筆,她都刻在心上。可惜,很快,這一筆一劃就會被另一層水霧暈去,直至,再不見蹤跡。


    “丹尼——”


    她突然這麽叫他,他驚愕住。


    在她說完之後,時間就仿佛靜止了,聽筒兩頭,他們都不說話。


    一秒,兩秒,三秒……


    丹尼有些愕然地開口,“你——”


    雛仔細聽著,卻不料,忽的,“砰——!”


    仿佛是手機電池爆炸的聲音,雛無法確定,隻覺得瞬間尖聲刺耳,“嗡”的一聲,自耳朵傳入,直刺心髒一般。


    條件反射地,雛的手一抖,手機蹦躂到地上,瓷磚地滑,她慌張起來,再無法顧及其他,手掠過鏡子,無意間手臂擦過,鏡麵上的字,立即消失無蹤。


    雛無措地撿起手機,水“啪啦啪啦”落下,她蹲著身,周圍便匯聚起一灘水。


    她雙手顫抖著握住:“喂!喂!”


    方才電話裏那一聲,她太熟悉。


    那是死亡的前奏。


    短促到會令人窒息。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


    她掛斷,再撥回去。


    此時已經無法接通。


    .............................................................................


    一槍不中。


    下一瞬,第二記冷槍,繼續


    。


    依舊對著丹尼而來。


    刹那間,子彈劃破空氣,攪得時間都要震顫起來。


    丹尼眼疾手快,屈身扣在地上,肩背壓低,撐著地麵一翻,身體騰開的下一秒,子彈擦著他的頭頂而過,打入路旁停靠的汽車上,車頭燈“噗”地爆裂。火花瞬間迸濺。


    場麵頓時亂成一團。


    汽車警報器的叫囂,路邊行人驚恐的尖叫,淩亂地逃命的腳步聲——


    而幾米開外的店內,他的保鏢們終於被驚動,訓練有素地拔槍,一湧而出。


    朝著街邊,丹尼的方向而來。


    不多時之前還膩歪在他懷中的美豔女星,此時嚇得隻敢躲在櫥窗內,眼瞳顫顫地注視著這一切。


    倒是那份楚楚可憐,依舊。


    丹尼迅速滾至汽車身後,撐著輪胎支起身體,手探到腰後,在車身的掩護下拔槍。


    雙手握著槍柄,舉到臉側,指端虛扣扳機,單膝跪在地上,眼神翕動,隨時準備反擊。丹尼感覺到血液開始疼痛起來,緊張,興奮,因著體內那與生俱來的嗜血基因


    幾米開外的馬路上,手機早連殘片都不剩,被剛才那一槍擊地粉碎,路人慌忙的腳步,更是踩著那星星點點的碎片而過。


    電池爆炸時,正炸在丹尼的手心上。


    鮮血染紅了手心,順著手腕流下,整隻小臂都是濡濕的紅色。


    不難判斷,那兩枚子彈方向一致,丹尼迅速判斷出狙擊手的方向。


    左手邊,60°方向,頂層天台。


    丹尼猛地探出車後,手臂拉直,肌肉繃緊,全身力量俱平衡在雙臂之間。


    朝著左側60°方向扣動扳機


    。


    解決一個。


    不夠。


    四處,800米內,還有至少3名狙擊手。


    保鏢很快上前護在丹尼周圍,他自己的車子也已停在了不遠處,丹尼被簇擁著朝為自己開啟的車門而去,而這時,當又一記冷槍朝著他而來的時候,這個男人,嘴角竟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實在不合時宜。


    可他真的忍不住。


    如若不是那個女人氣的自己甩下所有保鏢,到街頭來跟她大呼小叫,至少,他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手還疼著,整個掌心都幾乎要被穿透了。握著槍,皮開肉綻的血肉幾乎要嵌進槍身中去。


    這不是可笑,是什麽?


    等到幾分鍾後,警車警鳴聲降臨現場,美國的警察控製了局麵,現場卻隻剩一片狼藉物品以及無辜受害的路人屍體。


    製造了混亂的罪魁禍首,已經不知所蹤。


    丹尼與保鏢驅車離開。他坐在後座上,熟悉包紮的屬下正為他處理手部傷口。


    有手機碎片嵌進皮膚,雖然微小,但要取出,丹尼已一身的汗。


    那個在天台上的狙擊手,中了丹尼一槍,還有氣,沒死。


    回到酒店,乘專用電梯上到房間。


    丹尼親自審問這人。


    “你的老板是誰?”


    這人不肯說話。


    丹尼朝一旁的屬下示意一眼,他便被揪住了頭發,被迫著仰起了臉來。


    丹尼慢條斯理地從沙發上起身,走近他,用槍托一下一下點在他的臉上


    。


    他還算硬氣,不吭一聲。槍傷處滴落的血,汙染了華貴的地毯。


    丹尼欣賞這樣的人,卻並不代表他會繞過他。


    眼光逡巡在他臉上,丹尼傷痕的嘴角揚起,正要動手,從外頭進來的人湊過來阻止他,“老板,電話。”


    丹尼未動,來人補充,“是daisy小姐……”


    丹尼愣了愣,隨後吩咐:“教訓教訓他。”


    屬下點點頭,他便接過手機,朝著門口走去,“喂?”


    “出什麽事了?”雛焦急萬分的聲音,毫無掩飾。


    這個女人,原來也會為他這樣緊張兮兮。


    丹尼笑起來,加快步子走向出口。


    他的身後,骨頭碎裂的脆響,血肉撕裂的聲音……丹尼走出去,反手帶上門,阻隔了門內殘忍的行刑般的虐音,微微柔和的嗓音,帶著戲謔,“怎麽?你關心我?”


    ...................................................................


    繞過半邊環形走廊,丹尼來到空曠的台球室,踱到窗邊,將手機交到另一隻手上,隨意撩開窗簾一角,邊說,“怎麽不說話?”


    他這裏,與她,時差十幾小時。他看窗外,俯視著一片夜色美景。


    台球室昏暗,微光,窗外,是整個流光溢彩,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邁阿密。和這個遠在天邊的女人所處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是這樣的大相徑庭,才使得這個女人原始的、不被汙染的氣息,成了最致命的**。


    他這個獵人,也不得不身陷囹圄。


    身不由己。


    掙紮過了,更是再也無能為力了


    。


    他一路走來,對方都沒有開口,終於,到了這時,這個女人終於肯說話,卻是已恢複冰冷的聲音:“聽聲音,你應該還活得好好的。”


    丹尼預見到,她這般疏離的樣子,下一步便是要掛機。於是,男人更冷更硬的聲音,恫嚇般自薄唇中溢出,“青草,提醒你,別再試著挑戰我的底線。”


    她始終還是得忌憚他的,悶悶的一聲呼吸,並沒有急著掛斷。


    她安分了,這樣靜靜等候他繼續,他的心便也急速柔軟下去,“不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聲音也是柔的。


    “……”


    “我被擺了一道,幾乎橫屍街頭。”


    頓一頓,她的聲音傳來,“傷了?”


    她很識趣地繼續著他想要的話題,即使,這句話出自她之口,再沒有片刻前的那種緊張焦躁。


    手在電話上捏緊,指節泛白。


    她又一次輕而易舉觸怒了他。


    這樣子,敷衍的口氣——


    丹尼咬著牙齒,“對。”


    “嚴重嗎?”


    “不。”


    “那很好。”


    “……”


    真的,再無話可說。


    丹尼頹然放下手,掛斷,關機。窗簾一角重新垂下,簾布足夠厚實,窗外的光線,再透不進一絲一毫。整個空間,恢複昏暗。


    在這黑暗的無聲的世界,他一時懵怵,有些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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