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離了陸謙家,高強喚來府中馬車,先送林衝和師母回家,臉上自然規規矩矩,神情恭謹之極,眼角也不往美貌師母身上溜一眼。


    然後再陪魯智深去大相國寺收拾行李,再見過方丈智清長老,言明要在殿帥府建起靜室,請智深大師在府中修持。那方丈一聽禁軍殿帥高大人的衙內光降本寺布施,忙得四腳朝天,又是敬茶又是掃席,待看到高強在香緣簿上大筆一揮“紋銀五百兩”時,一張老臉笑得猶如曬幹的橘子皮,眼睛裏直冒綠光。


    不過聽到“請智深大師到府中修持”時,那智清長老先是一楞,想遍全寺也不記得有什麽智深大師,待看到魯智深臉色不善,這才恍然,不過不是大悟,而是大驚:“似這等頑劣不守清規的僧眾,怎當得去殿帥府修持?衙內莫要被旁人哄騙才好。”


    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當麵拆台的話來,那是急得語無倫次了,實則這位長老還算是有些頭臉的,沒當眾跪下來說“衙內你還是選我吧”已經對得起佛祖了。


    高強見魯智深麵色難看,心中暗笑,嘴上可要幫自己師父掙點麵子:“方丈此言差矣,智深大師佛法精湛,不落表象,實已到了修持的最高境界,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此乃佛法精義也。本衙內經智深大師點播之後,隻覺茅塞頓開,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無不在我佛慧眼之中,故此才請智深大師到府中供奉,俾可早晚請益,還望方丈大師允準。”


    智清無法可想,隻得應允了,吩咐監寺把魯智深的人事關係轉到“殿帥府供奉”上,再恭送高衙內和智深大師出寺。眾僧見魯智深看菜園子竟能跳槽到殿帥府,又聽到高衙內的一番高論,作何想法不得而知,隻是從此東京汴梁城裏黃狗失蹤案件的發案率陡然企高,大相國寺的和尚臉上都多了幾分油光。


    高強陪魯智深回了殿帥府,吩咐下人收拾靜室給大相國寺的高僧修持,衙內發了話,底下人自然是叱吒立辦,雷厲風行,不片時就在高強的小院旁邊騰出一間靜室來。


    擾攘一番,總算安定下來,高強揮去了眾人,請魯智深在靜室當中坐了,納頭便拜道:“徒兒拜師心切,對師父多有冒犯,請師父海涵。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說著又是四個響頭磕了下去。


    魯智深沒法,隻得受了。


    隨即高強又從腰間解下那口刀,雙手捧上道:“師父,徒兒拜了師父,心裏實在歡喜,隻沒什麽好孝敬師父的,這裏有一口刀倒還稱得上利器,請師父笑納。”


    魯智深軍官出身,一見到好兵器,哪有不心動之理?當下口中謙遜幾句,手卻早已伸到刀上,大拇指一摁繃簧,隻聽倉啷一聲,屋中光線不明反暗,一股無形的寒意彌漫開來,沁的人肌膚如浸冰水,遍體生寒,雞皮疙瘩直起。


    魯智深脫口道:“好刀!”此刀能圍在腰間,可知韌性極佳,可是現在拿在手中,微微一抖手腕,竟然不覺得有絲毫綿軟,隻覺力道直透刀尖,剛柔並濟。


    他將刀在手中把玩幾下,忽然間掌心一振,五尺長刀如奔雷閃電一般直奔高強眉心而去!


    高強還來不及反應,刀尖已至眉心,卻倏地止住,隻聽魯智深低喝道:“高強,你為何不躲?”


    高強心說我哪裏是不躲了?還沒反應過來啊!這當口刀尖直抵眉心,雖然還未及體,一股逼人寒氣卻直入腦腑,腦子卻還能動:“師父,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徒兒既然叫過師父,磕了頭,就是情願供奉師父,師父又怎會起心害徒兒?”


    魯智深哼了一聲,長刀穩穩定在空中:“你怎會知道灑家往日行為,快與我從實招來!”


    高強手心不由得出汗,他事先雖想好了一番鬼話來圓謊,卻沒料到是在這等情形下,不過眼前這一關如果衝過,魯智深和林衝兩大猛人就都是鐵定的自己人了,那是硬著頭皮也要上:“師父,那是昨夜徒兒做夢,佛祖對徒兒說的。”


    “胡說!鬼話連篇,隻好騙得愚夫拙婦,如何拿來蒙騙灑家!還不從實招來!”


    高強反正豁出去了,續道:“佛祖不但告訴徒兒師父的生平為人,還說師父和林教頭師父都和徒兒是有宿緣的,說師父命裏注定,什麽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遷,遇江而止的。徒兒句句是真,師父若不信,隻管一刀斬了徒兒便是。”


    魯智深渾身巨震,別的什麽事還好說,都有人看見,惟獨這五台山智真長老送他的四句臨別偈語,正所謂“法不傳六耳”,當世再無第三個人知道,這小子竟然一清二楚,若非天意,又如何可說?


    魯智深暗歎一聲,還刀入鞘,將刀還還給高強道:“既是佛祖旨意,宿世有緣,灑家便收了你這徒兒。隻是灑家不誦經,不禮佛,這佛法上頭卻沒什麽好傳授你的,恰好你有這口寶刀,灑家這裏倒有幾路刀法,來日就傳授於你防身便了。”


    高強大喜,心說阿彌陀佛,好不容易搞定了,這徒兒當得爽利!連忙磕頭謝過了,心中快活之極。


    魯智深又問他為何有這“花花太歲”的綽號,高強一把鼻涕一把淚,把富安獻媚、害死自己老婆,卻讓自己背這惡名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這事他思之已久,每每切齒不已,如果前任衙內急公好義,仗義疏財,弄個“東京及時雨、汴梁呼保義”之類的名頭,江湖好漢見了都是“納頭便拜”,哪裏還用得著這麽費勁?因此哭訴起來分外情真意切。


    魯智深既然與他宿世有緣,自然深信不疑,不由得勃然大怒:“這等奸惡之徒,若叫灑家見到,必是一杖打殺了!”聽得方才死在樓上的就是富安,連聲道“殺得好”。又諄諄告誡高強不可淫邪,高強自然沒口子答應,心中卻道:“不知道看***算不算淫邪?隻是現在也沒得看了,唉。”


    師徒說了一會閑話,高強命傳了飯來與魯智深同吃了,便請智深歇息,自己回房去了。


    剛到小院門口,迎麵來了一人,高強定睛一看,正是陸謙。隻見他神色平靜,來到近前躬身施禮道:“衙內,陸謙等候多時了。”


    高強心中暗凜,象陸謙這種人,為了出人頭地可以說不擇手段,心機又是狠辣之極,用好了是一把利刃,用不好就傷了自己,可比那些實心眼的江湖好漢難對付多了。他暗自調整了一下心情,淡淡道:“陸虞候,來此找本衙內何事啊?”


    陸謙何等樣人,剛才在小樓見高強收服林魯二人的那一幕,這衙內軟硬兼施,手段無窮,林衝和魯智深都可說是一方豪傑,卻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治得服服帖帖,心中早已惕醒。再想到他出身顯貴,老爸又是禁軍殿帥,當朝第一武臣,此人日後必定前途無量,當即決定把平生氣運都押在這位高衙內身上,這才一刀殺了富安,以取信於衙內。


    這時見衙內動問,忙恭恭敬敬地答道:“稟衙內,小人奉命將方才為保護衙內的富安收殮了,並兩個殃及的婆子也一起從優治葬,特來向衙內報告,並動問衙內這富安的法事該當如何做才好?”


    高強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陸謙當真好辣手!隻為了將今日自己收服林魯二人的事情保密,不但立殺富安,連兩個婆子也不放過,還編了個謊,說富安乃是為保護自己而死的,如此天衣無縫,真虧他想得出來。


    現在皮球已經踢到自己這邊,如果自己不替他圓這個謊,陸謙後路已斷,立刻就是翻臉動手、魚死網破的局麵;而如果自己順著他的話圓了,則此人從此就成為自己的心腹,同氣連枝,禍福與共,不對,是福與共,禍嘛,嘿嘿,就恕不奉陪了。


    思前想後,其實也隻頃刻間事,高強一咬牙,長歎一口氣道:“唉,比武之際,刀槍無眼,早叫你們都用木刀竹槍,你們就是不聽,結果失了手,連累富安老哥為了保護本衙內而慘死,真是可惜啊。富安老哥隨我有年,又為我而死,這喪事切不可辦得簡慢,定要風光大葬才是。陸虞候,這喪事就由你來操辦,一切用度隻管到殿帥府帳房取用便是。”


    陸謙卻也是長出一口氣:總算是找到組織了!看來這老板還不錯,進門先發一筆錢花,是個好老板啊。他恭恭敬敬地給高強作了個揖,竟有些嗚咽道:“衙內待下屬如此仁厚,真是如同再生父母一樣,小人銘感五內,情願為衙內當牛作馬。”這就算是效忠宣言了。


    高強漫聲應了,卻聽陸謙又道:“衙內,不知富安小哥有無親眷,小人也好請來一同拜祭。”這是在說:老大,斬草要除根啊,別留下什麽尾巴。


    高強打了個寒戰,頓時想起屋裏那個俏丫頭小環來,心中一陣煩亂,揮揮手道:“這些事不必你管,自去籌辦喪事便了。”


    陸謙答應了,美滋滋地去了。高強看著他背影遠去,輕輕冷笑了一聲,剛轉過身來,迎麵遇見小環那張俏臉,隻是卻蒼白得無半點血色。


    高強腦中轟地一聲,陸謙的話就在耳邊回蕩:“富安有無親眷?有無親眷?”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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