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吏見許貫忠提了這幾隻鴿籠進來,便知機關看破,催問,一五一十地將其中原委都說了出來。原來這朱清是朱緬老爹朱衝的心腹,卻不甚受朱緬的器重,去杭州赴任時竟將他和其餘幾個老臣子給撇下了,隻是他多年為朱家效力,心中記掛著老主子朱衝,倒也沒什麽怨言。


    等到朱衝與兒子在對待明教的問題上意見不和,他知道朱緬與明教勾結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對付高強,隻是這位高衙內來頭大的驚人,當朝宰相的孫女婿,殿前太尉的獨生子,又哪裏是這麽好對付的好在朱家盤踞兩浙多年,杭州與蘇州之間早有信鴿來往,趕緊一紙飛鴻傳書老臣子,叫朱清密切注意高強動靜。


    那朱清隨高強出訪龍遊,昨日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將此行報於朱衝知曉,次日清早便得了回音,有一個蠟丸隨書附上,教務必親手送於高強本人。朱清不敢怠慢,打聽得高強正在書房會客,便趕緊揣了蠟丸來求見。


    誰知到此一問,卻知高強是在接見新任錄曹參軍主掌本州刑獄的張隨雲,而且審的竟然是紀秋風一案他是不明前後的,隻知道自家老主人教他密切注意高強動向,現在這高衙內又在徹察紀案,想必是要對付朱家了,故主情殷之下,便悄然繞到西窗下來聽壁角,此後便被驚破行蹤,一刀成擒。


    一切說完,他從懷中取出蠟丸雙手奉上,許貫忠上來接過,看了看高強,見他並無異議,便一掌拍碎,從中取出一張字條來遞給高強。


    高強舉手接過,見上麵寥寥兩行字:恭請高應奉杭州一敘。落款老朽朱衝頓上。餘外並無他言。高強將這字條反複看了,再遞給許貫忠,一麵聽張隨雲在那裏拍著桌子反複問話,那朱清卻也反複就那麽幾句,什麽小人不敢加害應奉大人這都是誤會,誤會等等。


    見問不出什麽新內容了,高強便教那兩個衙役將這朱清帶下去看著,將那字條給張隨雲看了,笑道:之海兄,你如今主掌本州刑獄,這案子當如何處置


    張隨雲雖然直性,卻不是草包,見這情勢自然明了其中關竅,朱家與這位高衙內如何糾纏他是不管的,隻是現在一件紀秋風案擱在心頭,又是職責所在,哪有不問的道理


    妙長兄,小弟主掌蘇州刑獄,這朱清對妙長兄冒犯之事乃是應奉局內務,妙長兄若要拿他治罪,隻管一張帖子把人押了來錄曹司便是,小弟自然依法辦他。話裏有話,意思就是如何處置你決定,反正這家夥也沒真個掀起什麽風浪來:隻是紀秋風一案,朱家仗勢欺人,竟逼得一個好好上戶人家家破人亡,唯一的根苗也不放過,此種行徑人神共憤,這案子小弟必要一查到底張隨雲大眼瞪得溜圓,大有上衝冠之勢。


    高強知他耿直,心下暗暗欽敬,隻是這朱緬也不是這麽簡單的,若說你一個蘇州府錄參就能把他扳倒,恐怕也就沒膽量敢做出這麽大的事來了。何況現在朱緬又跟明教方臘攪在一起,他老子卻又傳了張條子來叫自己去杭州相見,這其中千頭萬緒,紀秋風的案子要如何徹查,倒要仔細參詳。


    他把這想法向張隨雲明言了,張隨雲雖然耿直,卻不是笨人,聽得內中牽涉如此之大,居然有人密謀造反,朱緬也參與其中,也吃了一驚,便問高強有何計較。


    幾人詳細商議一番,書房裏便傳出話來,說道高應奉受了賊人驚嚇,貴體有恙暫不視事,應奉局上下庶務由許貫忠代攝,花石審查由內府統管;賊人身份不明主使不知,由張錄參帶回錄曹司嚴審。


    既然花石審查由內府統管,一應胥吏便都圈到西園辦公,送來參審的花石都堆放在那裏,由各位經驗豐富的應奉局老胥吏整理登記,吃住都在一處,待今年花石綱起運之日才可放出。實則這卻是高強的封口之計,這班老吏之中難免有人與朱家還有聯絡,當此微妙時刻,情報上可是越嚴密越好,這借口光明正大,一個都推不掉。


    此令一出各吏大驚,無奈此刻應奉局內外都是高強的人馬,聽到衙內受驚染恙都是驚怒交迸,如楊誌這等忠心之人更是捶胸頓足恨不能以身代。上峰既然如此,下麵的官兵當然會看風角,各個把刀槍擦得雪亮,隻盼著有個機會表現一番,現在有了命令下來,那裏還不雷厲風行地督辦


    吏眼看白刃擁乎左右,甲耀於眼前,官兵的立功欲眼睛都紅了,哪敢牙崩半個不字乖乖地都到西園尋處安身去了。


    張隨雲帶了那朱清回去,望大牢裏一關,隻說是應奉局裏出了飛賊,正在傳書各州縣核查身份,又命人翻閱文書找些陳年積案出來比對,其實都是拖延時間,隻教無人知道他下落便罷。這兩件事一辦,朱家的事就算暫時壓下了,眼下的重頭是如何將方天定賺出來,明教造反之事倘若不能分化瓦解,硬碰硬地打起來可就要出大亂子了。高強與許貫忠再對了一遍台詞,由許貫忠出去再行應付石寶和鄧元覺二人,至於高強現在已是病人身份,自然要教軟轎抬進內宅去修養。


    剛把高強扶上軟轎,許貫忠忽道:衙內,方才貫忠依計要明教派方天定來才願相談,那石寶已有應允之意,卻要叫方金芝姑娘出去相見。貫忠想衙內有趁機扣下方姑娘的意思,正要砌詞應付,那石寶已頗有相疑之意,貫忠正有些招架不來,恰好遇到這刺客之事,於是借機脫身。隻是此番回去該當如何應對,還請衙內示下。


    高強眉頭一皺,把眼睛望許貫忠一抬,心裏很是納悶:怎地到現在才來問這問題,難道不出刺客的話,你這就應付不了了


    卻見許貫忠俊麵上泰然不動,雙眼明澈,眨也不眨地與自己對視,高強這心裏就嘀咕開了:以許貫忠的才智,事事謀定而後動,決計不是這等無謀之輩,難道其中另有寓意一時不得要領,當即將這皮球踢回去:以貫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反正你許貫忠從頭至尾參與了我要對付方臘的圖謀,好歹算個軍師的角色,衙內我把這皮球踢給你也不好不接吧


    許貫忠淡淡一笑:衙內,此事不在貫忠而在衙內,貫忠言亦無用


    高強一聽有氣,敢情你這皮球又踢回來了不過這時候也聽明白了,許貫忠大概是不主張自己扣下方金芝的,不過昨夜看自己興致勃勃的樣子不好攔阻,因此在這裏留了個退步,利用石寶的名義來向自己進諫。


    貫忠啊,高強幹咳兩聲,笑道:倘若你覺得方姑娘不該扣下,那就明言便是,何苦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子,你我識於微時,又相交莫逆,難道這點小事都不能攤開了說麽


    許貫忠雙目一亮,扶著軟轎邊的手不由一緊:衙內知我貫忠也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況且方姑娘蘭心慧質,衙內對他心動也是常理。隻是眼下衙內正籌謀化解明教起事之事,望輕了說這也是敵我未明,怎能在這小事上增加明教的戒心即便方臘有心以美色誘衙內,現下並未明言,衙內當示之以寬,就此扣下卻是不妥。這是公。


    長長一串說下來,高強聽得老臉微紅,卻聽得這才是公,趕緊追問一句:那私又是什麽


    這私麽,衙內方圖謀害其親,勾心鬥角則可,始亂終棄則非,方姑娘年紀尚幼,看情形也未知其父反謀,衙內今日圖其美色,能定他日之鴛盟否此豈大丈夫所為


    高強差點沒找個地縫鑽下去,難怪你許貫忠要拐這麽大一個彎子來說這番話,這等於是指著自己的鼻子臭罵感情騙子了實在自己也還沒決定要如何對待方金芝,雖然美女當前心動難免,不過昨晚說出那話也是圖個痛快而已,可沒想到那麽遠。加上這幾日狀況迭出,高強腦子裏塞滿了事,要說是有心圖謀方金芝的美色,可真是冤哉枉也


    貫忠啊,此事前後你盡皆知曉,衙內我也無甚話好說,你隻去請了方姑娘出去與石寶等人相見,任其來去自便,其中利害都由你斟酌便是,總要以東南大局為重才好。高強無奈一笑,心說走了一個美女固然心痛,好歹江山為重,可別在心腹手下麵前跌了身價,真正的人才哪裏願意跟隨一個沉迷女色之人


    哪知許貫忠灑然一笑,又是一番言語:衙內既然心中靈台澄明,貫忠也就放心了。方姑娘已差人去請了,至於此女的去留,貫忠敢說其必不去之所以以此妄言進衙內,隻是要提醒衙內一下,莫要把握不定做錯了事才好。時候差不多了,貫忠去也


    高強楞在那裏,眼睜睜看著許貫忠朗聲一笑,揮著袍袖往前堂而去,忽地失笑:臭小子,原來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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