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抬頭看時,立時鬆了一口氣,眼前站的不是別人,卻是自己座師魯智深,一個胖大身子橫在路當間,銅鈴似的牛眼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等人,卻不知是什麽事又惹了這位羅漢爺


    一壁心念電轉,一壁眼睛四下踅摸,百忙中瞧見武鬆就站在魯智深身後,神情何止是平和,簡直就是一臉的無辜和無害,高強登時明白了幾分:這必定是魯智深剛剛聽到了自己等人的安排部署,也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怕是有什麽話要說罷


    不過眼下各部部署已經下去了,這就要落實,俗話說得好,執行是關鍵麽,哪裏容的再跟您老人家匯報請示一番高強略思忖一下,料定魯智深雖然是平民英雄,卻是直腸子一個,對於邪教未必有什麽好感,自己現在做的事也算功德無量,沒有直接叫大軍來打平了這一方,他多半不會反對,於是壯著膽子向魯智深深施以禮道:


    師父,徒兒見禮。目下形格勢禁,這幾位都有急事待辦,可否請幾位先行離去,徒兒自來侍奉師父


    這一下其實是投石問路的手段,誰料魯智深隻鼻子裏哼了一下,見高強身後諸人大多向自己行禮,僧袍大袖一抱,團團還了個禮,隻道:列位官人且去勾當大事,無需遲疑,我自與這小徒說話。


    高強心裏頓時定了下來,隻要您老人家不壞我大事,一切好說當下眾人魚貫而出,魯智深側著身子讓行,那鄧元覺跟隨方天定走在最後,經過魯智深身邊時,隻見魯智深忽地瞪起眼睛向他一虎,鄧元覺毫不示弱,也將一對牛眼瞪將回去。倆人鬥牛一般對了一會眼,魯智深忽然一笑,顧自從鄧元覺身邊走進書房去了,倒把這莽和尚晾在當地,頗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隻是習慣使然,雖然摸不著,還是伸出手來,搔了搔自己的光頭。依舊不得要領。


    魯智深進了書房。大搖大擺地居中坐定,武鬆跟著進來,站在下,高強忝為師兄,在上站立,垂手等著師父問話。他料得魯智深並非要反對他對付摩尼教,既然師父不說話,他也樂得保持沉默。免得多說多錯,沒準待會就成了呈堂證供呢


    三人這麽玩了一會啞劇,到底魯智深先開了口:徒弟啊


    強和武鬆一起答應,魯智深大腦袋一波郎,敢情他隻叫高強一人,忘記了這兩個都是他徒弟。幹咳一聲,把手一擺:罷了高強徒兒。


    父。高強肚子裏忍著笑,又一次答應了。


    適才為師在門外聽得你等議論,可是今夜要去打什麽都監府


    個高強微一躊躇,立刻見魯智深的眼睛瞪了起來,書房裏好似點了兩盞白熾燈一般亮。心下不敢怠慢,連忙賠笑道:師父明見萬裏,徒兒正是安排人手勾當這件事情,隻因師父清修享福,徒兒不敢打擾了師父,故此


    且住魯智深不來聽高強的花言巧語,相處這些時日他也算了解高強的一些秉性了,壞心腸或許不多,不過肚子裏的彎彎繞也決計不少,任憑他瞎掰下去的話,到最後暈頭轉向的多半還是自己:


    適才聽得你等議論,說道今晚對頭中有什麽汪公老佛在內。灑家雖說平生多在西北,軍中也曾聽過江湖上不少好漢的名頭,也有東南來地軍將提起過他的名字,說的仙一樣的人物。據灑家想來,雖然未必是三頭六臂的金身羅漢,有道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汪公老佛偌大名頭,必有幾分真實本領,你那點布置,不曉得可拿得他住


    高強一聽這話,一顆心立刻放到肚子裏去,定定心神答道:師父明見,徒兒並不敢輕視於他,安排下了精壯軍將,擺布撓鉤套索等物,料想黑暗之中形勢混亂,那汪公老佛縱然天大的能為,也未必能逃得了。


    休矣魯智深大手一揮:區區撓鉤套索,怎當得真正好漢再者,那汪公老佛既然有所圖而來,未必輕身犯險,你這等布置怎保得拿他


    高強一聽就明白了,敢情魯智深是聽說汪公老佛大名,見獵心喜,想要前去會上一會,那敢情好啊,衙內我正愁手下高手不多,那些軍卒雖說號稱精兵,可自己在蘇州時見到的那些赤佬猶在眼前,哪有這麽容易就成真正精兵了還得有高手坐鎮才是穩妥。


    不過想歸這麽想,麵子上還得裝裝樣子:師父所慮自然萬全,無奈徒兒無能,手下搜搜刮刮也隻得這些人手,實在是國亂思良將


    魯智深第三次大手一揮:恁多說話灑家今夜隨你走一遭便是


    高強大喜,眼角卻去看武鬆,武鬆自然知道他意思,笑道:師父師兄都去,作師弟的少不得也要跟著走這一遭。


    高強樂得差點蹦起來,這兩位可是單挑地猛人,步下地強者,雖說武鬆現在武藝未成,好歹也是天生神力,兩個一起對付那汪公老佛,除非他真是修真的神仙,否則還能飛到天上去了大喜答應,與魯智深說了晚上的安排,恭恭敬敬送師父去禪房歇息去了。


    回轉書房,高強將此次行動前後仔細再想過一遍,唯恐漏掉任何一個細節。今番雖說優勢不少,然而對手畢竟人多勢眾,自己這邊隻消有半點疏忽,隻怕就翻不了身,不是好耍子的。


    不過今日注定他不得清閑片刻,門外忽聞環佩丁當,隱約一陣香風吹來,高強抬頭看時,卻見自家嬌妻蔡穎娉婷而入,麵含笑容,手裏端著一個茶盤,盤子裏放了一個盅,想必是盛了甚補品在內。


    高強趕緊起身,夫妻倆舉案齊眉相對而坐,高強雙手端過那瓷盅,打開一看卻是一盅燉品,拿起勺子來三口兩口吃了幹淨,自有侍女進來收拾了去。


    蔡穎笑吟吟地瞅了高強一眼人,近日安排諸事,可勞苦啊


    高強自然遜謝,這位嬌妻才學過人,腦袋也是一等一的好使,是以高強內外諸事都不瞞她,此次杭州大事,還要用到她去擺平知州阮大成這廝,自然溝通也是很有必要的。


    蔡穎問了當夜的布置,聽得高強說到手下兵馬盡數派了出去,倒怕館驛無人把守,不禁掩麵而笑:官人休要過慮,這館驛內宅都是奴家帶來的心腹家人,彼此熟悉,得力地緊,又兼官人連日來教楊鈐轄以兵法部勒,如今儼然齊整,雖說上不得殺陣,比不得那周亞夫的細柳營,些許宵小卻也不放在心上呢。官人但去勾當大事不妨,奴家今夜也作個女將軍試試,倒有趣得緊。


    高強翻了翻白眼,這愛妻可愛是可愛了,不過膽子也忒大了點,性格更是奔放,這才嫁過來幾天,連兵權都要抓一抓了不過蔡穎說的也是實情,今晚縱然有什麽亂子,鬧到這裏來也盡抵擋得住,過慮是不必了。


    蔡穎見高強答允,不由得喜上眉梢,這倘若是在內宅,夫妻倆少不得溫存一番,如今書房內外人來人往的,隻索罷了。


    片刻間,有侍女進來稟報,說道方姑娘與兄長已見了麵說了話,這正往內宅回來,已經到了書房外了。高強一聽方姑娘三個字,他自從到了杭州以後,日夜忙於諸般事務,連日來與自己妻子都少了溫存,哪裏還顧地上去撩惹方金芝因此上竟然沒私下見過這位摩尼教美少女,此刻聽說人已經到了門外,情不自禁地鉤著脖子往外看。


    忽聽身旁咳嗽兩聲,高強一怔,回頭見蔡穎用袖子遮了半邊臉龐,一雙美目正凝望著自己的舉動,意味甚是深長,登即訕訕起來,自家妻子算是大度,不過女人究竟是女人,這般當著她的麵猴急地看另一個女人,心裏若真能放得下就不對了吧


    好在蔡穎也隻是給他提個醒,見高強迅即收起嘴臉,擺出老老實實的樣子來,心中不禁好笑,站起身來向高強一揖:奴家這便回房去了,金芝妹子也隨我一起回房,官人且勤勞公事罷


    高強哼哼兩聲,起身相送,卻見蔡穎大眼睛往自己臉上一飛,輕聲道:官人放寬心,奴家自會安置金芝妹子,單等官人捷報便了。


    高強一怔,隨即大喜,眼看著自己妻子如一朵彩雲般飄然而去,不遠處花叢中隱見一位白衣佳人打著紙傘迎上,兩美寒暄幾句,翩翩都往內宅去了,一時不禁心癢難搔起來。


    眼光追隨處,忽見那白衣佳人回眸望來,剪水雙瞳隻一掃,便又轉身去了。高強隻覺那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思之不禁,頓時胸中一股豪情騰起:今夜務必要旗開得勝,打響本衙內入仕的第一炮,才顯本衙內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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