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有請高強聽得這一聲通報,也不覺得納悶,原本方百花去了有些日子了,想來在各地摩尼教徒中選拔有能弟子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吧,這時候也該是回來商議具體的安排事宜的時候了。


    隻是啊隻是,摩尼教那邊雖然接受了自己的建議,願意選拔出教眾來供自己驅使,現在出問題的卻輪到了自己了,開辦錢莊一事由於得不到朝廷的支持,落得要自己去找本錢的下場,現在要如何向這位方姑娘交代呢高強苦笑一聲,且不去管這些,大不了實話實說就是,這朝廷不予支持也算是不可抗力的一種,隻要自己盡了力,方百花大美女也不好咄咄逼人吧


    稍頃,幾個人影走進房中,高強定睛看時,來者卻不知一人,除了別離不久的方百花,依舊一身白衣飄飄風姿綽約,更有現如今已經變身為獨臂少年,神情略顯冷漠的方天定,來到書房之中,各自施禮。


    高強趕緊上前將兩人扶起,對方百花他礙於男女之防,隻虛虛攙扶一下了事,對方天定可就不同了,還沒等他身子躬下去,就一把扶起,上前抱住方天定,語聲中已經有些哽咽起來:方兄,久違了一向可好


    方天定不防高強這等熱情似火,倒有些不大適應,心下也感動幾分,單臂反抱高強,勉強笑道:高兄。別來無恙天定多蒙兄長掛念,身體倒還好。


    許貫忠在後麵見到這兩人酬酢往還,心裏很是有些怪怪。他可是曉得方天定這條胳膊是怎麽斷地,要不是高強那日痛下殺手。一舉砍了摩尼教數十教眾,連方臘大教主都一刀兩斷,方天定怎麽會受了池魚之殃,在那一夜中丟了一條臂膊難得這時二人重逢,高強還能表現的這麽熱情義氣,這小衙內的內斂功夫可著實見長了,端的厲害


    其實許貫忠這麽想,卻也冤枉了高強。他當日雖然下了毒手,很大程度上並非出自本心。按照他來自現代的觀點,還沒有犯罪的人就不是罪犯,即便是他有了明確的犯罪意圖也是一樣的,因此方臘等人根本罪不至死。當日被情勢所迫所下的決定,至今仍舊令他耿耿於懷。以至於不敢麵對原本親密有加的方金芝,而於此役失去了一條胳膊的方天定,更是他心頭的一塊石頭。如今二人相見,看到方天定一條空蕩蕩的袖管,高強心中更是慚愧,歉疚關切之情乃是自肺腑,並不是什麽高地演技。


    見兩人兄弟情深,一旁的方百花也不禁酸楚,忙抑製了心情。上前將兩人分開,說了些勸解的話,擾攘一番,這才分賓主落座。


    高強問過方天定的起居,話題就有些接不下去,本來他與方金芝已經有了盟約,不過現在金芝重孝在身,他心中又有些心結難解,說到關於金芝的事情時不自覺地就有些躊躇。好在方百花曆練世情。又是女子之身心思細膩,見到高強欲言又止的模樣,哪裏不懂得他的言下之意忙即笑著取出些土產,乃是些醃漬好的竹筍野味,說道是金芝親手采摘炮製,隻因守孝不能遠離,故此求姑姑帶來送於衙內品嚐雲。


    高強雙手接過,不禁心弦顫動,所謂禮輕情意重,金芝顯然對自己用情已深。卻不知怎生報答罷,隻得待其喪期滿後迎娶過門,好生待她就是,那個流血之夜,大家就當浮雲了罷。


    說了幾句遜謝的話,方百花忽然注意到了屋中一角坐著的右京來,不由得就是一怔。她在朱勔的都監府裏多時,自然也見過這位身份神秘,模樣秀麗的女子,後來知道正是這女子帶領高強等人裏應外合破了都監府,不免留心。這時再見到,正不知高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當即笑問:高衙內,這位姑娘,莫非就是


    高強忙將雙方引見,右京淡淡地見禮,並不多話,方百花也聽說過她一些事情,因此不以為意,見禮已畢,便向高強道:衙內,前日依了衙內的計較,奴家從我教有能教眾中選拔了百餘名機靈忠謹之人,教他們途杭州來尋衙內,想要討個差事,如今可大都到了麽


    這事煩瑣的很,高強自然按照老規矩丟給許貫忠去處理,當下便由許貫忠回答,來到教眾若幹名,如今都安置在何處,一一分明,並無錯漏。


    方百花聽許貫忠說得明白,安排的妥當,心下也自歡喜,便又問道:然則甚好,不知衙內要幾時安排這些教眾做事


    這倒難住了許貫忠,也不是他不懂得回答,實在還沒和高強在如何向摩尼教交代這個問題上溝通過,現在究竟如何回應,有些躊躇,眼光自然就投向了高強,等他示下。


    高強咳嗽一聲,將方家姑侄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便道:此事如今有些曲折,兩位可否細細聽我道來


    方百花一愣,正要追問,方天定遭逢大難之後,心性卻沉穩了許多,拉了姑姑一把,向高強點頭道:衙內有什麽言語,但說無妨。


    高強便將錢莊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一時還無法開辦,前後事宜簡略說了,話語中自然將客觀條件強調了幾分,說到委屈處還唏噓幾聲,顯得大誌難酬,惆悵的很。


    他這麽一做作,方家姑侄也不好責怪於他,更有許貫忠適時地插進話來,接上高強關於道路如何曲折的重要講話,把自己兩人商量好地生財之道敘述一下,又展現了一副美好地前景藍圖。


    方天定聽罷。微微點了點頭,向高強道:高兄,如此苦心為我摩尼教和東南百姓謀劃造福,實屬難能。小弟佩服之極。


    這也不是虛話,高強若不是想要安定東南負擔沉重的百姓,哪裏會來搞這些事情樂得安心作個混吃等死的紈絝衙內才好,因此聽了方天定的誇讚,心中油然有些悲壯地自詡之情,嘴上還沒忘了謙遜幾句。


    卻聽方天定又道:既然衙內有了通商日本國的計劃,想必右京姑娘人力於其中,但不知衙內是否諸事停當隻因此事關係我摩尼教東南百萬教眾的福祉,倘若有我摩尼教能效力之處。雖萬死莫辭,還望衙內不吝教我。


    高強聽了這話,本來是條件反射的要敷衍一下,忽地腦子裏靈光一閃,想到一件大事:這些人自己送上門來。卻不正好


    他也不掩飾,傾過身子凝視著方天定的雙眼,沉聲道:方兄此言,果然出自肺腑麽


    方天定愣了一下,便有些不悅:高兄說地哪裏話來小弟自與高兄相逢東京汴梁,又同患難於杭州,甚至不惜與家父作對,我這一片為我教眾的拳拳之心,難道高兄還有什麽信不過的真正無謂


    高強見他作色。趕緊致歉,跟著又道:並非我有意不信方兄,實則這件事情太過艱難,若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下偌大願心,決計不能全功。此事殊非常人所能,故而小弟有些躊躇,言語本有試探之意,還請勿怪。


    方天定聽了這話。不怒反喜,要知收益與風險並存的道理,並不需要在學校裏學過經濟學才能懂得,他雖然出身草莽,卻也是知道的。以高強今日的地位權勢能為,要他說得如此鄭重其詞,必定非同小可,相對說來,一旦能夠成功,為本教帶來的收益也是大得異乎尋常。以摩尼教如今受創深重的局麵,可以說沒有多少退路,正可搏上這一記。


    高兄休得小覷了我明教豪傑方天定站起身來,微微提高了嗓門,想起為了本教殫心竭力,終於以身殉教的父親方臘,親叔方七佛,以及石寶等人,一股悲壯豪情油然而起,語調也跟著激昂起來:芶能造福我教眾,雖死何懼芶能為教效命,雖死何憾衙內隻管吩咐,隻需是我教能力所及,全憑衙內驅策便了。


    高強大喜,便將自己眼下的難處都說了出來,最為難之處,便是現下要派人遠赴東瀛日本,商議合作貿易與開銀礦之事,這人選殊難抉擇,因此為難。


    方天定聽罷,低頭沉思了一會,又與方百花交換了幾個眼色,向高強拱手道:如蒙衙內不棄,這遠赴東瀛日本之事,小弟願意一肩承擔


    高強聽到他答應的如此幹脆,心中喜不待言,正要說話,許貫忠截了進來,向方天定正色道:方兄如此肝膽,小弟佩服的緊,隻是茲事體大,小弟擔心方兄護教心切,小覷了此事,因此有些不大放心,有幾個疑問,要請方兄不吝賜教。


    方天定不慍不惱,向許貫忠點頭道:許兄謹慎行事,正是做大事的料子,小弟佩服但問無妨


    許貫忠伸出左手,立在方天定麵前,屈起一根手指道:這第一,方兄等多事農桑,不通貿易食貨之事,要如何解決與日人商貿之事


    方天定答道:此事易與,我雖不通商旅,高兄卻也不是逐利之人,想必既然要作這事,已經找好了合適之人販賣。小弟雖然駑鈍,也知道商人無利不起早,有利趕山跑,倘若與日人的貿易真有如此大利,必定不難尋到願意同船赴日之人,高兄無需小弟與此中出力罷


    高強登時對方天定刮目相看,果然苦難使人成長,方天定幾個月不見,儼然已經是個人才模樣,足堪造就了。


    許貫忠仍舊不動聲色,拋出了第二個問題:再問方兄,此去與日人談判金銀礦開采事宜,可有腹案


    答曰:此事易與爾蒙高兄大力襄助,我清溪銀礦全由本教教眾擔當勞力,高兄派來了有能的老成礦工悉心教導,連日來有多人學得探礦篩礦精煉等術,如今已經完全可以擔負起洞中銀礦的開采各項。一法通萬法通,日本雖遠,金銀礦藏想必亦非特異,我教教眾都可開采。隻需我帶同數十熟練教眾前去,再得到當地勞力相幫,從探明礦脈到精銀運出,半年即可。


    這一節卻有些出乎高強意料。雖然想到了摩尼教可以學到銀礦的開采技術,不過這麽個快法也不是尋常,想必摩尼教徒一直在苦苦尋找改變自身生存狀況地道路,一旦有了這麽一個契機,立刻迸出了巨大的能量罷。


    許貫忠此時已經有些滿意,卻又屈起第三根手指,向方天定又問:三問方兄,日人非我族類,難必其始終,況且財貨之物,自來引人覬覦,方兄區區數十人遠赴海外,若有個緩急,動輒有埋骨異鄉之險,方兄大可置自身生死於度外,但如此一來衙內的大事不成,方兄等一眾教徒也空灑熱血,徒死無益。方兄於此節,可有必勝之道


    方天定神情一凝,肅然道:區區數十人遠赴異國,要說必勝之道,那是沒有的,即使是有武聖之能,也難必其功。隻是以小弟愚見,此事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法。日人也是尋常人,隻要有利可圖,便不致生變,我此去,當把所有日人不知的技術全數收攏,不得走漏了分毫,尤其是探礦之法和最後的精煉環節,便是日人抓住我等以性命相脅,也不得泄漏。如此,日人當知我等不可或缺,便隻得繼續與我等合作,可保銀礦平安。


    高強聽了這話,心中一酸,差點流下眼淚來。他生於太平盛世,穿越時空之後又是投身在殿帥府中作了衙內,可以說基本上沒吃過什麽苦,把自己的小命看得甚是金貴,每每將孔聖人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作座右銘。卻不知,這世上盡有這樣的人,每日三餐都要苦苦尋覓,身家性命時刻危如累卵,對於他們來說,這個世界的殘酷,能有一堵危牆作為立身之地,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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