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敵情不明,不過這第一滴血已經留下,郭藥師這裏是領受傷,馬賊一方幾人中毒箭殞命,哪一方都不能善罷了。好在塞外牧民多習騎射,草原上也是強者稱尊,就算平頭老百姓,也不是善茬。


    不過看這幫牧人的架勢,怎麽看也不像是尋常的牧民呐索索心中納悶,在草原上也遇到了一兩戶牧人,感覺也隻尋常,實不似這郭藥師率領的牧人,半夜遇到塞外橫行數年的一夥凶悍馬賊,人人臉上卻不見一絲懼色,毫不猶豫的就開弓對射了。聽此時營地中的動靜,連高聲說話的也沒一個,其暗藏殺機之處,似乎連自己一路同行的宋遼兩國官兵也有所不及。


    若是高強神智清醒,他好歹在軍中混了些時,當可覺這牧民的營地布置與兵力調度,暗合兵法,絕非等閑人可比的。索索卻隻從小與父兄親族廝混在一處,平生所見最懂得軍事的人就是草莽出身的史文恭了,又哪裏懂得其中的奧妙


    這般過了些時,夜色漸深,已經是子時時分,營地內固然是一片沉寂,聲息全無,火光不見,營地外的馬賊卻也是沒有動靜,既沒有衝殺進來,就連鼓噪叫罵也沒聽見。


    本該是劍拔弩張的局麵,卻弄得這裏的夜色靜悄悄,索索曆練不夠,心中一股莫明的緊張情緒越來越盛,仿佛一根拉緊的弓弦,隨時都可能斷裂一般。


    嗯哼


    寂靜中忽然響起一聲,聽情緒緊張的索索耳中不啻晴天霹靂,她騰的從厚厚的地氈上跳了起來,一把抽出腰刀,慌慌張張的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最後卻覺,原來隻是斜躺在那裏的郭藥師出的咳嗽聲。


    緊張情緒一旦緩解,隨之而來地就是一絲羞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一向與男子爭強好勝的索索自然心有不甘,她泄似的把腰刀在手中挽了幾個刀花,向郭藥師氣道:郭大叔,好好的你咳嗽什麽哩


    郭藥師卻閉上了眼睛不去理她,口中喃喃道:也該來了吧


    什麽該來了索索大惑不解,不過接下來營地外忽然傳來的鼓噪聲立刻打破了夜空的寧靜,平地裏一陣號角聲起。在夜半的草原上傳出老遠,淒厲蒼涼處叫人心慌意亂。


    跟著四麵八方喊殺聲大作,呼荷呼荷的號呼聲響徹夜空。好似營地四周都被馬賊們團團包圍,正不知敵人究竟有多少。


    索索罵了一聲。卻是從父兄那裏學來的女真話,提刀衝到帳口,撩起帳簾向往觀看,卻見仍舊是漆黑一片,四麵隻管吵得厲害,不見有人衝殺進來,這營地中地人馬也竟沉得住氣,任憑外麵地動靜鬧的天塌也似,硬是一聲不吭,也不見人來去奔竄。


    索索看了一會。忽然覺奇怪,怎的自己心中不覺慌張似這般在身邊潛伏著未知的對手,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原本是叫人心旌搖動,此刻她卻鎮定得象在家中的比武場上,不管什麽人前來挑戰,都充滿了鬥誌和勇氣。


    身後郭藥師又咳嗽了一聲。她陡然又想起前嫌時丟下了外麵那幫莫名其妙的馬賊。踱回來問道:郭大叔,你怎的又咳嗽了。傷口痛麽


    郭藥師微微一笑,卻道:傷口是不痛,我是怕你不知所措,手裏的刀不作主張,才咳嗽兩聲,給你定定神。


    索索臉一紅,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心境不為外麵馬賊的動靜所迷惑,還多虧了這一聲咳嗽。想想適才地寂靜中自己那種像是著了魔一樣的緊張情緒,她不禁有些後怕,對眼前這位中年大叔竟多了幾分敬意。


    郭大叔,你剛才說什麽該來了,說的是外麵的馬賊


    郭藥師哼了一聲:適才我外出與之接洽,一言不合被他們偷射了一箭,不過我身邊人回敬的那幾箭,也夠這些馬賊好受的。想來這幾箭當可令馬賊們心懷謹慎,黑夜中又不知我這營地裏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底細,多半是不敢立刻衝殺進來。


    那眼下這外麵鬧的蠍虎,卻又是如何索索大惑不解,耳聽外麵地鼓噪呐喊聲是越來越響了。


    馬賊不敢貿然衝殺進來,當然要弄些花招出來,打探我這裏虛實,他們開始寂靜無聲,叫咱們摸不透他要作什麽,便似你剛才一般,越來越緊張。到這時繃得差不多了,再鬧些動靜出來,沉不住氣地自然就暴露了自己,他便可相機而動,乘虛而入了。郭藥師索性閉上眼睛養神,口中淡淡道。


    索索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眼下這局麵,卻不正是如此麽心中不由對郭藥師佩服起來,不想這人中箭負傷,卻將敵人料的分毫不差,氣度更是鎮定自若,這是不是就叫大將之風


    帳簾掀處,那叫甄五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向郭藥師道:族長,馬賊們隻是四處聒噪,也不敢殺過來,兄弟們都悶壞了,是不是出去殺他一番郭藥師命他帶領族中能騎射的成年男子,也就是主力的指揮了。


    郭藥師輕輕搖了搖頭:五臣啊,這幫馬賊並非等閑之輩,夜色昏暗之中,敵我混戰一番,咱們必有折損,難操必勝,叫兄弟們都安分些,藏好了等我號令便是。


    甄五臣顯然對郭藥師極為尊敬,當即領命,又道:舜仁方才趁著外麵大亂,已經衝出去了,若是順利的話,明天日出時便可到遼陽府,最多明日太陽落山時分,援兵就可到達咱們這裏。


    郭藥師卻不以為然,冷笑道:遼陽府那幫兵老爺,若不得夠好處,怎肯出兵咱們莫指望他們,還是自己想辦法的好,求援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甄五臣躬身答應,自己出去了。


    索索在旁聽見郭藥師對遼國官兵態度很是怠慢,卻也連連點頭道:遼國官兵當真無用的很。前晚他們五百多人,又有車陣作屏障,卻被人家二百多馬賊打的沒有還手之力,差點連車陣都叫人燒了。若是這些契丹人有幾分能像郭大叔的這些族人那般勇悍,又怎麽會讓我和這高衙內流落到此,險些丟了性命。言中頗為憤憤。


    郭藥師歎了口氣,輕輕搖頭道:先帝道宗在位時,乙辛奸黨亂政。國中忠良多遭斥逐殺戮,弄的人心惶惶。天祚皇帝登基之後,下詔盡誅耶律乙辛一黨。國人額手稱慶,都以為是明君當朝。國勢當興。誰知天祚皇帝除了乙辛奸黨後,也不想法子整肅朝政,一味的田獵遊戲,任憑眾臣下勾心鬥角,蕭奉先蕭嗣先兄弟漸漸成了氣候,欺上瞞下,我看比那乙辛也不差到哪裏去了。現今宰相耶律儼在日,還能鎮住他們一些,等到老宰相去位之時,遼國必當大亂了。也不知我這一族,到時候能不能保全。


    索索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不由奇怪,要知當時文教不興,就算是文化程度普遍較高的大宋,能了解朝中政局地老百姓也沒多少,京城天子腳下的百姓。把這些朝政當作八卦來講,或許還熟悉一些。外地的子民哪個來管你誰上誰下至於這北朝遼國地境,一個在草原上放牧的牧民能有這樣見識。真正是叫人意外的很。這郭藥師究竟是什麽來頭


    郭藥師了一會牢騷,忽然向索索道:曾姑娘,若是我沒聽錯,你適才罵帳外吵鬧,好似說了一句女真話,是也不是


    索索正在思忖郭藥師的來曆,聽見問這話,也不曉得輕重,便道:正是,我本是女真溫都部遺民,隨父兄逃去中原居住的,因此會說些女真話。怎麽郭大叔你也懂得


    郭藥師大訝,想不到這兩人的來曆奇特,一個病夫是南朝地什麽衙內,一個卻是幼年離鄉遠去的女真人,天南海北能聚到一處,真叫人感慨人生際遇無常:這東京道地方,唐時乃是渤海國地界,其民號為栗末,與女真本是一家,後為契丹人所滅,女真人也漸漸南遷,居於此地則為係遼女真,在北麵女真故地的則為生女真,言語原是相通地。你溫都女真我也曾聽說過,算得生女真的一支吧因此懂得你的說話,卻也不多。


    索索點頭,咬了咬下唇道:溫都女真,此時也已沒有了。當日我家大人帶著我們反抗完顏部,終究不敵,我們一家好容易逃了出來,部民牲畜都被擄去,經過了這十多年下來,哪裏還有人記得我溫都部


    亡國遺民,心意相通,這郭藥師生長於渤海國地境,其民早已胡漢雜處,他自己究竟是什麽民族,隻怕自己也說不大清楚,不過此間父老說起來,仍舊管這一塊地方叫做渤海國,少有叫遼陽府的,對於遼國契丹統治,也未必就那麽心服口服。


    聽了索索的牢騷,他想要伸手去拍拍她肩膀,剛一伸手卻牽動了傷口,悶哼了一聲,也就作罷。


    帳中一時寧靜下來,隻有中間所生的篝火,偶爾呼呼作響,索索忽然覺一事不對:外麵怎的不吵了


    嘿嘿,吵的不見我動靜,自然就不吵了,譬如你與人合口爭鬧,對方若隻一言不,你說幹了口水也無用,自然就不說了。


    索索笑了笑,想想也正是這個道理,忽地道:若我與人合口相爭,對方不理我,便要動拳動刀,哪裏如此善了


    郭藥師哈哈一笑:正是這個道理,馬賊們弄了這些玄虛,卻沒有什麽回應,他自己也該納悶,正該出些拳腳,來試探於我。


    索索初聽還沒在意,忽地反應過來,跳起來道:恁地說,這馬賊就要攻打進來了


    話音未了,就聽外麵喊殺聲大作,東北角上一路人馬迅殺將過來,馬蹄聲猶如悶雷一般,震得帳篷頂都沙沙的響。


    這回可是動真格的了索索心中忽地又激動起來,握刀的手緊了又緊,手心都出汗了,衝到帳篷口向馬蹄聲來處探望。


    隻聽蹄聲越來越近,營地中依舊沒半點聲息,索索一麵回頭看郭藥師,見他仍舊巋然不動,又一麵看那馬蹄聲來路,不見半點火光,夜色昏沉下什麽都看不見,急的心中猶如火燒一般,恨不得眼前立刻有個敵人持刀砍殺過來,也比這樣悶頭不動地強。


    說時遲那時快,也不知是誰射了一隻響箭上天,營地中刷拉一聲,十幾個燈球火把一同亮起,刹那間大放光明,照的那東北角上宛如白晝一般。


    索索看的分明,不自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隻見十幾個馬賊竟已到了營地柵欄外麵


    這些馬賊個個騎術精湛,兩人一組,用繩索綁住大木,飛奔前來,到了柵欄近前,吐氣開聲,哇哇大叫著向柵欄上丟去,一個牧民營地的柵欄,又能有多堅固被這幾根大木一撞,頓時開了幾道裂縫。


    索索大急,不想這些馬賊當真狡猾,前晚對付車陣懂得火燒,這時要破柵欄,又用上木撞了


    好在馬賊們人數不多,這幾根木頭撞將上來,還隻是將那柵欄撞開一道小口,隻容一騎通過。不過這點縫隙,看在馬賊們眼中便是那財的路徑了,一個個歡聲大呼,嗷嗷叫著衝了上來。


    一聲響,空中又是一支響箭掠過,不過這次的聲音與上次不同,聽上去甚為尖利,一箭射去正中當先一個馬賊胸口。這一箭顯然力道強勁,那馬賊猶如被人用巨斧大棒打了一下,身子猛烈跳動了一下,哼也不哼一聲,倒撞下馬一動不動了。


    這一支響箭卻是一個號令,營地中原本無聲無息,隨著這一道響箭射出,立時便是幾十隻箭攢射而出,想那十幾個馬賊都衝向一個小小豁口,能有多少空間閃躲被這麽幾十隻箭一輪攢射,立時有五六人中箭落馬,內中有因為騎者中箭的,也有坐騎被射中地。


    索索看的驚心動魄,大聲向郭藥師道:郭大叔,郭大叔,你這些族人好厲害,射地好準啊


    郭藥師看著她興奮的樣子,與自己初上戰場的模樣幾乎是一摸一樣,不由咧了咧嘴,心說哪有這麽輕巧的戰鬥這漫漫長夜,恐怕才剛開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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