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耶律餘睹口中道出這句話來高強險些不敢相信朵。盡管這原本就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然而現今遼主天祚尚未親征按理說遼國上層對於戰事的前景還不該悲觀到這樣的地步才對為何餘睹這麽痛快就能答應


    冷靜冷靜你和人談判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被人這麽快就探出了底線這位可還不是現今遼國能拿主意的人捏努力保持著臉上的表情不變高強迅即調整心情好容易才平複了些笑道:都統此言差矣雖說鄰家失火我當救援然而畢竟他邦不可入我兵如何能去平女真耶


    餘睹咬牙暗恨你大宋兵馬到遼東都不知多少了還說這等廢話作甚高相公此間須不是朝堂折衝左右俱無外人我亦不妨直言現今那遼東常勝軍兵力甚強而女真已然取了鹹州東北路重鎮失陷其半矣如此展下去不消半年遼東之地便是遼東常勝軍與女真角力之所決鬥之場矣。到那時候縱使高相公有意袖手旁觀又豈能得乎若當日高相公汴京所言非虛果真有意援我大遼時彼時便勢必要與女真為敵此乃勢所必然也


    餘睹說到這裏忽地停了下來。高強正聽得有趣心道這餘睹到底是契丹豪傑對於時局的展看得還算透徹卻見他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不說。微微有些詫異心下一轉。已然有了計較:都統過慮也當日無人私語之時本相一諾千金。豈是等閑貴國與我雖為敵國究竟盟好百年不動幹戈。亦仰慕我中原文采雖婦人亦能為詩歌。比那女真蠻夷強勝多矣。若去一結好鄰邦。易一莫測之盜。此智者不為也都統何必與此多慮所謂地婦人能為詩歌對著餘睹說就有些特別的含義了此人地妻子乃是蕭氏望族。其同胞姐妹共有三人長者就是當今天祚帝的文妃小字瑟瑟曆史上頗有才名的蕭瑟瑟是也。單看她封號叫做文妃。可知文采甚好。高強昔日讀曆史時對於蕭觀音和蕭瑟瑟這兩位契丹後宮中地才女也有留意。此刻正好說及便點了一下。隻是礙於對方是天祚的妃子究竟不好明著說出來。


    切身相關。餘睹就算沒有聞弦歌而知雅意地本事也能聽出高強的言下之意了不過對方一來沒有明說二來這也不是兩國交相報聘地場合。他亦隻能置諸一旁心下暗道:怪道此人年紀輕輕便在南朝掌權用事。我隻當是紈絝之後南朝無人如今看來見識卻也不凡竟連我朝宮中逸聞也有所知。隻是聽他言外之意並不回應我之話語。想必是待價而沽。也罷如今有求於人。隻得權且低頭。


    相公既是這般說。某亦感激不盡。既是如此便請大宋遼東之兵於今夏北出遼陽邀擊女真之側倘能獲勝則待我奏請我主之後。當以東京道之半相酬。而高麗屬國從此不通於遼若其願意向南朝納貢。我朝亦當聽之。高相公意下如何


    高強險些要笑出聲來心說你打地好算盤啊如今東京道近半地盤都在我常勝軍治下所謂以東京道之半相酬不過是維持現狀而已我不是白忙一場麽且莫說什麽高麗稱臣這個二奶國家一向是誰強就依附誰地。曆史上遼國滅亡後高麗一看大宋收複了燕雲還以為大宋勢強便看不起新興地女真國。也不管自家和大宋連相連的6路都沒有趕著派遣使者從海上進貢大宋。現今倘若我占了遼東直接遮斷了他與其餘國家的聯絡道路這高麗除了向大宋納貢之外還有什麽花樣可搞這可不是現代沒有美國人給他撐腰合著你耶律餘睹貌似大方開出來地條件全都是我已經或者板上釘釘能拿到手的東西美不死你


    不過談判的時候這種話可不能直說那隻會給別人坐地起價的機會而已要掌握主動就得別出機杼:都統請了即今兵事難言權且放下隻是本相卻想起當日大觀初年出使貴朝時被強人所逼一度遠至女真境內亦曾與那女真國主阿骨打有一麵之緣。倘使有機緣再敘契闊料來那女真方起之小國亦不當以敵國待我甚或上表我朝求一封冊亦未可知。


    餘睹幾乎要變色高強這種說法無非是說大宋有可能與女真媾和甚至有可能聯兵攻遼這等說法豈不是把當初所說地話都當作放屁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明知這是高強討價還價地手段他亦是當即拂袖而起喝道:女真乃是我大遼屬國如今起兵叛逆狼子野心我大遼誓要盡滅之而後已


    若與我大遼盟好時便不當與那女真暗裏交結相公未免欺人太甚


    高強見餘睹這般說話曉得自己刺激他的手法成功要緊上去拉住用言語摸一下他的順毛:都統何必如此我大宋自當永守兩國盟約蓋因顧惜生民性命邇來百餘年邊地不識幹戈生民樂業這是何等的功德隻是若要我兵去與那女真廝殺亦是生靈塗炭我心多有不忍既是都統這般說來倒顯得本相婦人之仁了如今為之奈何若以我朝天子愛惜黎民之意隻不要去顧北地亂事嚴守門戶便罷還是我顧及兩國盟好苦苦勸諫方才求了聖旨來與使人商議此事。


    聽他提及趙餘睹也不好作色正好就坡下驢:相公當日曾與女真交接那女真自來狡猾彼時又方圖欺瞞本朝自然有意結好相公相公不知其心性。一時受了蒙蔽。也是有地卻不可以為女真是什麽善類切切切切


    高強連聲應諾皺眉道:都統既這般說。想是本相見地差了女真用心如此險惡。倒要小心在意。卻又一樁事叫人擔心本相左右亦有人嚐往來北地多有說及女真勇武俗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都統新近自北方來未審這女真之兵。究竟滿萬否未滿萬否若說滿萬則不可敵矣縱使我朝有意借兵。恐亦不是對手;若說不滿萬時為何貴國大兵屢敗於彼


    餘睹恨得幾乎要把高強咬一口下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這問題他根本是無法回答左右為難啊情知高強東拉西扯大兜無非就是想獅子大開口無奈如今形勢日漸分明。契丹若不能撐過眼下這段困難時間怕是有亡國之險。況且如今大宋可不是局處南方無所作為人家的手都已經伸到了遼東倘若真如高強所說的那般。雙方聯手向遼國進攻時那時誰有回天之力


    百般無奈。餘睹隻得強笑道:相公說地哪裏話來女真爾小國甲兵不過數千隻因我朝與南朝盟好兵馬久未操練兼且連年災荒。士氣不振故而使彼得意一時。今誠能得南朝相助我主再以大兵臨之。自然瓦解消去矣。若是相公愛惜士卒性命不肯輕易興兵時隻須將些糧食來助我大軍亦是一場交好。倘若能平了女真時除了適才所約遼東之半外情願將易應朔四州交還南朝。以謝南朝厚誼。相公以為如何


    高強暗自點頭餘睹倒真不愧是契丹忠臣到這份上還是想著契丹國本。這易應朔四州前兩者屬於燕京治下。後者屬於雲中治下俱是與大宋接壤的要緊軍州乍看上去這樣割地算是誠意很足了但若細細推敲起來這四州與遼國地其餘地方之間都是無險可守倘若契丹平了女真沒有後顧之憂時他移兵南向奪回四州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隻是雖然如此高強也無意再議一來餘睹目下還未掌權遼國的談判誠意也值得懷疑二來這談判終究是要以實力和形勢為基礎地若是目下就提出要收回燕雲勢必大大逾越了遼國的最底線隻能使談判擱淺而已。


    當下笑道:都統如此說來豈非是我朝無功而受祿區區糧米但與邊市榷場貿易可得何必捐土相易哉倘若貴朝急需糧米時待本相奏明天子先綱運三千斛往燕京去以解燃眉之急如何至於納土之議亦須待本相上奏天子而後待正使張相公自汴京北來時方好相談都統意下如何


    耶律餘睹暗呼厲害這高強說話句句客氣卻是滑不留手叫人一點把柄都捉不到。當下權且應了別看隻有三千斛今年春上燕京大旱已經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有這三千斛煮粥放時少說能讓上萬人撐到七月收成之時對於安定燕地人心更有莫大地好處。


    他卻不知高強對於援助糧食答應的爽快全是出於收買燕京人心的打算須知那燕京之所以難收複眼下地主要問題並不在軍事方麵而是燕地百姓從後晉時就沒入契丹二百多年來早就不把自己和南方的那些人當作同一國了民族概念雖然來之已久但是將民族和國家連接在一起卻是近代資本主義興起以後的產物了若是想當然地認為燕民和宋人同為漢人就會很自然地接受南朝地統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更不用說燕地還有許多別族之人。而倘若大宋擺出救援北地地姿態又是提供這樣緊缺的糧食勢必會在燕民心中為南朝大大加分瞧多好的政治秀


    說了


    兩下也都有些倦了高強便吩咐人沏了一壺熱茶耶律餘睹及其餘人同用兩下說些閑話。說是閑話這話題自然也離不開北地民情說及連續五六年地大災導致北地百姓地掙紮度日時耶律餘睹唏噓不已:燕地近於南朝民間亦有接濟這日子還算過得北地遊牧部族逐水草而居者牛馬死去不知凡幾號呼搶地亦無從救濟。慘狀可憫爾女真。趁此做過。實乃奸惡之極。他日大軍進討必將這完顏一族盡數殺個盡絕其部眾家帳一把火焚盡方消心頭之恨


    高強陪著點頭感歎待耶律餘睹說到忘情處。忽而若不經意地道:都統想來貴國國主親征之師。也將出了吧


    餘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等說完了才反應過來。情知已經吃了高強一個小虧苦笑道:相公於北地情勢洞若觀火何必又來戲我主上今春便已下詔親征奈何大軍糧草不繼。軍心不穩多數官軍連馬匹亦無故而大軍遲遲難出。待達魯古城一敗之後。親征已勢所必然否則下麵地話已不用再說他明白。高強也明白。以塞外各族強者為尊地一貫作風。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高強長笑一聲:契丹雄長北地二百餘年。與我大宋南北並立實為千年來塞外各族之最為強盛者諒來國祚不致如此之短以都統之才若果能聯結宗室豪俊。收國中大權輔佐貴主親征諒來女真亦不能為患矣來來。此間以茶代酒。且預祝都統成功


    耶律餘睹捧著茶杯定定地看著高強半晌方道:相公之意深若淵海。某家委實難測也罷就與相公飲了這杯。倘若此去果能蕩平女真安定國中。某家定當有以報相公說罷將那杯茶一飲而盡擲在地上而後拱手告辭。大步離去。


    高強也將手中茶喝了。眯著眼睛看餘睹將出房門時忽而揚聲道:都統本相有一言相贈。倘若事有叵測都統將欲抉擇之時可細思我此言:寧與友邦莫與家奴


    耶律餘睹渾身一震。一隻腳已然邁出了門檻另一隻腳卻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定在當地邁動不得。隔了半晌方點了點頭更不答話徑自便去了。


    契丹諸人隨著他去。片刻便走了個幹幹淨淨。待房中再無外人時屏風後轉出一人向高強笑道:衙內這最後一句寧與友邦莫與家奴真可謂神來之筆也料來這餘睹目下未必肯聽但當窮途末路之時若要孤注一擲便也隻有這一條路好走了。衙內料彼之心如掌上觀文小人佩服之極。正是許貫忠隻因高強預備收複燕雲須用無數錢糧這許貫忠掌控博覽會與交易所與大宋北麵商賈相交默契正有用他之處故而隨軍來到河間府。不但是他那應奉局手握東南錢糧石秀又一手把持北地細作和河北廂軍亦要即日北上以便就近聽用。


    高強聽見許貫忠如此說時隻是微笑不語。這句話當時籍籍無名但凡讀過近代屈辱地中國史之人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真是說出了大勢將去時那些賣國之臣地心聲既然餘睹在曆史上將契丹賣了給女真作了頭號遼奸這句話想必也很合他地脾胃吧現今抓住機會撒下這一顆種子借助著餘睹心中地營養他日必當長成參天大樹也


    過了二十餘日那正使張琳從汴京投了國書回程到此說道已麵見南朝天子趙當與樞密副使高強共商劃界之事惟其北界自澶淵之盟堪定之後至今百又二十餘年未變若要強索實屬為難故而要徐徐商議。與他一同回返河間府地仍舊是近來多勞地翰林學士葉夢得不過在經曆了此次驚險地出使之後趙對他大加獎掖加龍圖閣直學士銜命他輔佐高強與遼使談判想必此行過後便將入相了。


    遼國朝廷這種拖延時間的態度高強早已料到因此絲毫不以為意隻是招待張琳等人吃了一頓洗塵酒便絕不露麵任由副手葉夢得和張琳兩個飽學之士終日在那裏講論故事說些典故扯皮扯個沒完沒了。那耶律餘睹自張琳回返之後隻經了一夜便即辭行北返去了高強卻送出數裏依依惜別。


    至於張琳和葉夢得這扯皮要扯到什麽時候才算完高強心裏自然有數不要幾個月等到遼主天祚親征女真之役一分了勝負那時就輪到遼國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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