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的天氣這百餘年來一直在轉冷最冷的天分十月雪這一年的天氣更是格外寒冷三日前已經下了第一場雪寒風中的黑土地凍的梆梆硬馬蹄踏上去冰渣四濺。


    阿骨打所遣的偵騎分作三隊乃是選取了女真族中最精銳的士卒每隊百人每人三匹馬沿著混同江水一路潛出向著達魯古城遼軍主力方向轉進。這裏是女真與遼國地境接壤地帶地形對於常年漁獵為生的女真人來說不成問題一路上他們小心謹慎將隊伍拉的極長幾乎是一個斥候看著一個斥候這樣的距離唯恐遇到大隊遼兵而不及逃走。


    但走出數十裏之後阿骨打便覺出不對來倘若遼兵果真大軍壓境主力硬軍和鐵鷂子等不用說那遠路攔子馬乃是遼兵的一大特色乃是大隊輕騎兵四下奔逸活動範圍往往廣及主力軍的百裏之外。如今他們走了這麽久居然連一隊遼兵都不曾遇見顯然是有甚異狀。難道遼兵出現了什麽意外


    阿骨打這一隊都是他完顏部本族的精兵幾個兒子都在其中內裏幹離不乃是阿骨打嫡長子亦是精明之人也覺此事蹊蹺便向阿骨打建言當遣出小隊急趨達魯古城左近探明遼軍中軍動向以便把握戰機。阿骨打深知此戰乃是女真與契丹國運的分野所在而今遼軍表現反常大有可能是戰機出現地征兆。便即允可命斡離不與十來名女真壯士輕騎急趨達魯古城方向自己則去收攏其餘兩隊女真探馬墮後數十裏等候消息。


    這一日又是野宿眾女真漁獵為生對於野宿已經是司空見慣之事。無需諸堇催促便各自生火取食準備帳幕。阿骨打正在烤一支鹿腿忽見馬擴牽著馬來回踱步便笑道:也力麻力你那馬匹可是凍壞了蹄不如放它自去換馬便是。一路奔馳諸女真馬匹多有不支者。換馬自是尋常。


    馬擴牽著馬走近搖頭道:我這幾匹馬都釘了鐵掌不曾凍壞了隻是這兩日趕的急了身上出汗天時漸冷恐怕凍壞了故而牽著。


    阿骨打聞言方省點頭道:嚐聽人言南人不善騎乘如今看來卻是妄言。能想出馬掌這等愛護馬匹之物豈能不善騎乘隻可惜我族今方與女真決勝兵甲尚且不完更無鐵打造馬掌更兼無有打造之匠人。待我破遼之後必要請你家高相公來此。定須教曉我族這馬掌之法便是多與他些生金北珠也是使得。


    馬擴聽他口氣好似對此番決戰之勝負成竹在胸不禁奇道:狼主那遼主親征大兵號稱七十萬我兵甲士不過兩萬。彼我之勢懸殊為何狼主竟似不以為意勝算十足


    阿骨打咬了一口鹿腿抹了一把油漬的胡茬。笑道:也力麻力你這話倘若是三日前問我我便隻得三成勝算到如今便是七成了。遼兵遠來又是國主親征按理是鋒銳難當士馬驍勁才是我原先準擬扼守爻刺關隘憑壘堅守再以精兵伺機攻其偏師以沮其氣勢而後待天寒大雪時再待機決勝。然而這一路行來莫說遼兵大隊連一二攔子馬亦不得見這七十萬遼兵來到此間不圖與我兵決勝莫非是來捺缽圍獵不成以我之見必是出了什麽岔子。


    正說到此粘罕恰好亦走近來接口道:狼主所言甚是如今雖不曾有探報我意遼兵必是遇了甚變故。也力麻力你中原自古便有兵法於此當如何應之


    馬擴讀的是武舉對於兵法那是讀的熟的點頭道:敵眾我寡敵客而我主敵利於戰而我利於堅守。如今不見遼兵又聞遼主退保達魯古城必是有不戰之情敵之不戰則利於我之求戰狼主深入以探敵正合兵法要義。


    幾人正講論間忽然報稱前隊斡離不遣人還報阿骨打忙命帶近前來。少停一名女真來到麵前抽刀在地上畫起圖形來阿骨打和粘罕看了之後表情都是又驚又喜馬擴雖然看不懂那女真到底畫地是什麽卻也知道是有了好消息。


    待那女真離去後阿骨打便問粘罕:今當如何


    粘罕握緊了拳頭道:狼主此乃千載良機不容有失狼主應即刻馳還軍中集結全軍隨後追擊一舉擊潰遼主中軍我女真國便從此屹立當世矣遼東諸族怎不歸心


    馬擴暗吃一驚這遼軍到底出了什麽狀況居然讓粘罕有意立時決戰卻見阿骨打頷稱是隨即號令全軍上馬轉向主力所在的爻刺行軍。


    這一條路來時走了三日回程卻隻花了一日阿骨打絲毫不顧恤馬力隻是縱馬疾馳連其幼子阿魯補掉隊都不管不顧隻顧催逼行軍還是幹離不跟在後麵遇見了將自己的副馬讓給他才算是帶了上來。


    回到


    阿骨打也不歇息即刻吩咐吹響號角聚集諸將個令人驚喜萬分的消息:我的兒子斡離不探得軍情那遼國出了大叛臣契丹上京有警報遼主已經回軍往上京去了而且遼兵最多不過十餘萬而已其中數千人已被那叛臣帶走了


    馬擴這時才曉得那令阿骨打驚喜不已的消息究竟是什麽正當兩軍決戰在即的時候遼軍居然自行回軍了而且還是內亂任何一個稍懂兵法的人當此時刻第一反應都會是:絕佳地戰機


    很明顯兵法這種學問並不一定要讀過書才能學會在場女真中有數人第一時間就叫了起來。要求狼主率軍追擊。務必要讓遼軍不得回轉上京免貽來日之患內中兀術請戰之情最盛這倒不全是因為他勇武善戰而是自從女真起兵以來。阿骨打地親族從曆次征戰中獲利最多實力膨脹地最快。兀術這等少壯派嚐到了甜頭自然對於打仗勇氣百倍。


    帳中諸將叫囂請戰聲一浪高過一浪阿骨打卻冷不防地冷笑一聲意似不屑諸將無不愕然住口不曉得這位女真國主究竟出了什麽問題。隻聽阿骨打冷笑道:當日聽聞遼兵之來。號稱七十萬聚將議事時無一人敢說出戰;到如今遼主將去。卻是人人敢戰莫非我女真勇士都是如此之善戰敢勇麽也不曉得羞恥


    帳中霎時無人說話隻是聲音卻不小眾女真壯漢鼻子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個個都有些臉紅脖子粗自從起兵以來連戰皆勝。眾女真大將都是眼睛長到了額角上哪裏受過這樣的言語偏偏這話又是出自最得眾心地阿骨打之口叫他們無法應對隻能憋著。


    兀術是阿骨打的兒子。膽子自也大些便道:狼主。如何滅我家威風難道現在不是殺敵的良機麽


    阿骨打搖頭道:敵兵雖然退了亦有十餘萬勝於我兵極多若想要取勝必須將自己地生死放下方可。可是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一個個都隻顧著計算打了勝仗之後能有多少金帛子女能得幾個謀克多少兵馬了。把自己看得比天還要大哪裏還能放開生死倘是如此我說還是莫要去追擊遼主吧去亦難勝。


    諸將悚然吃驚。他們都是從一貧如洗地境地中力戰而起地誰個不懂得阿骨打說的這些道理然而知易行難順境之中能作危言的就是智者中的智者了。況且他們剛剛從遼主親征的重壓之下解脫出來更沒有幾個人能夠保持頭腦地清醒了阿骨打這麽一席話恰好是在他們頭上澆了一盆冰水。


    兀術便當先跪拜。叫道:狼主我知道錯了請許我追隨你地馬蹄去追殺遼主大軍不將那天祚擒拿契丹殺盡我誓不要一個奴婢一匹布帛箭射盡了我用矛矛打折了我從敵人手中去搶有他這樣搶先表態自然是應者雲集大眾士氣高漲請戰的吼聲幾乎要將帳篷頂都掀翻了。


    阿骨打見軍心可用方點頭開顏道:如此方是我女真地勇士今要追擊者須得依我要揀選健馬隻帶三日之糧兵器弓箭餘外再不許帶一件物隻須此戰得勝想要什麽沒有並且不許任何人搶奪金帛子女直到我宣布戰勝敵人之時若違我令天厭祝之用巫法厭祝乃是女真中最惡毒的刑罰受罰之人家帳會被薩滿用巫法咒詛而後任何人都能搶走他地牛羊馬匹和財物其家亦將遭到種種厄運直至衰敗最是厲害人人皆懼。


    阿骨打以此設誓諸將無不凜然當即紛紛設誓遵守不違。見眾心已定阿骨打方始號令命斡離不率阿骨打諸子猛安為前部先行吳乞買等完顏女真親族猛安為左軍粘罕等國相係人馬為右軍自領親兵與新附的諸猛安為中軍全軍即刻開拔拋棄一切輜重全行軍追趕遼軍。


    馬擴由始至終都跟在阿骨打身旁到此心中暗暗欽佩阿骨打此人雖從不讀書卻是天資沉雄這般收眾心如一的手法和眼光當世能有幾人及隻是剛想到此忽然又想起一個人來:當日高相公因事入女真與阿骨打隻見了一麵就對此人深懷戒心目為當世英雄並為此籌謀日久相公這等識人之能豈非亦是不凡比之遼國曆代君臣數十年對之而不疑更是強勝萬倍也他卻不知當日阿骨打在頭魚宴上不肯為天祚起舞天祚就曾看出其顧盼豪雄非池中物有意借故殺之卻因蕭奉先之言而止。倘若以這個標準來評定英雄的話天祚帝地水準無論如何都夠不上亡國之君了。


    大軍決戰在即馬擴心中亦不禁熱血沸騰當即吩咐諸軍換馬準備出征甲冑弓箭更須帶足好在蘇定地商隊恰在此間。換了近百匹好馬給他。將他那些剛剛來回奔馳了數百裏地疲


    去。


    隻半天功夫二萬女真大軍便蜂擁而出近六萬匹戰馬的馬蹄聲震耳欲聾大地都在為之顫抖不已馬上地女真騎士個個士氣如虹。狂呼怪叫聲聞數十裏如同山呼海嘯一般。既然是全軍追擊便是晝夜兼程阿骨打一馬當先手中揮舞著短矛縱馬狂奔。


    到了次日淩晨出兵時沸騰至頂點的士氣業已較為低沉下來雖然還有些女真人在喊叫不休。嗓子也都啞了。夜幕中大軍借著明亮的月色疾馳如故忽然間阿骨打身邊爆出一陣驚喜地歡呼待諸軍伸長了脖子去望時卻見阿骨打等人手上兵器居然冒出了熒光百十件兵器都亮閃閃地夜色中顯得詭異無比。


    天佑我軍天佑我軍這呼聲一開始隻是百餘人出的不旋便成了千萬人齊聲的高喊。女真人素來不開化對於神秘的巫咒和天意都極為崇信。況且前幾次戰勝之時阿骨打都得到了神明的眷顧出河店一戰神明示警達魯古城之戰有火光降臨軍中黃龍府之戰大軍涉渡混同江無不被視為神跡。如今決戰在即又有神明眷顧的征兆出現如何不令這些女真人士氣百倍隻這一霎那間女真原本已經有些疲憊的士氣俱都振奮起來甚至比剛出時更加高漲萬分。


    自爻刺出全軍疾馳三晝夜五百裏到了第四日頭裏前軍終於傳回了消息:遼國大軍就在前方


    阿骨打當即決斷。命前軍幹離不所部諸猛安分隊襲擾以牽製遼國大軍餘部悉數向中軍靠攏並且下馬徐行。借以恢複人力和馬力以備大戰。


    接近遼國中軍遼國特有地攔子馬也和前部斡離不軍接了幾仗倉促退兵地遼軍顯然士氣低落全仗著兵力較眾斡離不等軍又是輕騎追逐不及披甲因此戰況並不激烈。而這些戰鬥對於遼軍來說亦是一個無言的警示到了當日晚間遼國大軍便停下了後撤的腳步就地構成陣勢預備來日作戰。


    遼兵情怯此戰我軍必勝次日清晨當兩軍對陣於護步答岡之畔時阿骨打在高阜上眺望遼軍陣勢便下了這樣地斷語。其實在有經驗的兵士眼中遼兵的慌張和士氣低落是顯而易見的旗幡煙塵陣勢的嚴整程度處處都顯示出來。隻不過


    七十萬兵真多啊連邊都看不到類似這樣的感歎在女真軍中此起彼伏這樣的數字乍聽起來不算什麽但是當真麵對麵地看到這樣地敵陣尤其對那些不能登上高阜觀察敵陣的普通女真人來說那根本就是看不到邊的海洋一樣可怕


    當然這樣感歎的人立刻就會被旁邊的人糾正:不是二太子已經察探明白了遼兵不過十幾萬哪裏有七十萬


    七十萬十幾萬能差多少反正你都數不過來吵到最後多半就是這樣結尾而以女真人的教育程度而言他們連計算人地歲數都是看青草綠過幾次的誰能數到一百以後七十萬和十幾萬還真就差別不是很大。


    粘罕在阿骨打身邊眺望敵陣點頭道:狼主明鑒此戰我軍占優然而戰陣非易敵軍畢竟比我軍多出數倍倘若人急拚命我兵陷於重圍之中亦恐有失。此言再次遭到了兀術這少壯派的白眼卻為婁室吳乞買等宿將允可。


    阿骨打亦知戰不可易點頭道:敵兵甚重我兵不可分。如今遼兵分為五部視其中軍兵甲最盛陣形亦最為嚴整想必遼主便在其中我當悉眾攻此先破此軍則餘眾膽寒我軍隨後乘之可操必勝


    當下命斡離不為先鋒兀術副之選各部精兵五千人俱是甲騎具裝號為鐵浮屠用皮索連綴緩行漸進;再遣粘罕率本部兵先馳其中軍右翼遼兵右軍救援遲緩以至於中軍陣腳漸次鬆動經粘罕部反複衝擊之後逐漸現出頹敗之勢。


    此時右軍救援已至阿骨打當機立斷又命左軍吳乞買所部馳援避免粘罕部陷入重圍中兩軍交替為援大呼酣戰女真人的嗬嗬怪叫聲如怪鳥般尖利震嘯天地之間令人聞之膽落。


    正戰到酣處時阿骨打見遼軍各部缺乏應援接戰各部亦士氣低落戰意不振遂把握戰機號令斡離不的鐵浮屠投入戰陣直衝遼中軍所在之處這鐵浮屠人馬俱是精選方能承受重甲此前緩緩整隊加亦經曆了許久到此時氣勢度正在巔峰一接獲阿骨打的號令幹離不便從馬鞍上拿起重重的鐵兜鍪扣在頭上口中出怪鳥般的尖叫聲用力地將短矛在頭上大力揮舞著鋼鐵怪獸般地鐵浮屠便緊緊跟在他後麵向著遼主中軍所在一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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