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餘睹生長北邊未必知道什麽兩廂安排下五百刀斧號一起殺出之類的中原戲文經典橋段然而這明晃晃的利刃當頭隨便哪一柄都能置自己於死地這一節還是看的明白的。


    帳中的燭火照在斧刃上又反射到他臉上映得他一張臉死人一樣的蒼白慘然一笑道:我本可西走夏東走女真北入韃靼所以南來奔宋者皆以為與相公有舊兩國又務盟好相公殷殷以燕雲之事相托必不負我。當貴屬塞上援手接應我南來之時我尚深慶得計不想一見相公之麵竟是這般相待


    這個這個誤會啊高強有點汗他備下二十名刀斧手原是為了防止耶律餘睹行死間或是對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滿的時候可以控製住他天地良心他可還沒下作到把遠道前來投奔的人一刀砍了腦袋的程度。這牛皋唱的是哪一出


    狠狠瞪了牛皋一眼高強連叫停手停手不得造次待眾牙兵將兵刃收起之後方向耶律餘睹拱手道:都統休怪近來邊事頻有警號軍中各處戒備森嚴我這牙兵都頭便時常伏下精兵在我左右衛護卻不是有意加害都統。牛皋還不去向都統謝罪


    牛皋也知自己闖了禍不過他生性憨直又素來以死力報效高強因而也不以為意當即上前向耶律餘睹拜了三拜。有道是人在屋簷下不敢不低頭。耶律餘睹就算是一肚子氣也不好拿來撒在高強的心腹將領頭上隻得故作大方作罷了。


    紛擾已畢高強看看四周好好一個後帳已經被割地支離破碎酒席也被牛皋掀了這酒看來是得換地方喝了。當下換了一處營帳這回什麽刀斧手是不用了。那樣的話耶律餘睹還能說話麽額外叫了曹正起來。和牛皋二人一同站在高強身後護持。陪席的仍舊是劉晏這劉晏倒真是好城府從牛皋掀桌子到現在再排桌子由始至終他連眉頭都不動一下到這刻仍舊是向耶律餘睹殷勤勸酒。


    他能勸耶律餘睹可喝不下去了看了看高強身後的兩個門神把酒杯放下。歎了口氣向高強道:相公此番某家南來已是將舉族性命一千餘口盡數交到你手中相公欲如何相待此時便請明言若果南朝不能相容時某家任憑相公處置。惟請放了某家骨肉軍帳一條生路。


    高強聞言。亦是皺緊了眉頭道:都統你南來投我自是信我不疑。我亦當有以相報奈何北地勢亂我雖知曉上京之變卻不知備細都統究竟為何南來


    耶律餘睹見問點頭道:相公謀國之臣當有此問適才某原要相告此際恰好相公問起便好說明。原來他和張琳二人回到上京之後還沒等向天祚匯報此行經過就看見天祚身旁多了一個老熟人便是當日遼國禦營兵敗護步答岡之後被逐出上京去作了西南麵招討使的蕭奉先。


    此人素來與耶律餘睹這一派不睦偏偏天祚又對他甚是信重顯然是趁著餘睹出使之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向天祚又進讒言哄得天祚高興才把他調回上京。當時餘睹見了此人在旁已知不妙便留了個心眼當張琳說起南朝要求交還燕雲之事時他便一言不好似與他全無幹係一般。果然天祚聞言大怒又有蕭奉先從旁推波助瀾當下將張琳奪一切官職勒令致仕。餘睹因是副使又知機避責隻是被天祚罵了一頓依舊為官。


    之後葉夢得就很倒黴了天祚帝雖然怒也知道不能輕率從事便不許他上朝宣讀國書隻命他一行在上京館驛中暫住兩旁用軍士團團圍住不許內外聯係。


    餘睹情知南朝這次是要動真格的見天祚遲遲難定心憂如焚幾番有心加以勸諫時又被蕭奉先從旁作梗仗著天祚對他亦是頗為信任方得無事然而亦漸為疏遠。這已是難言更有外路來人說起自張琳罷官之後漢兵軍心瓦解都道契丹皇帝不以禮待漢兒何必為他效死加上軍中糧草不繼南朝交付的歲幣和軍糧亦是遠水解不得近渴領兵將校亦是不得其人幾樣加起來忽一夕軍中嘩變好容易征調來的二十萬以漢兵為主地大軍呼啦拉散去大半連許多契丹本族人亦乘機逃散。


    這一支兵乃是契丹賴以反擊女真地資本餘睹聞訊當即上殿向天祚進諫卻被蕭奉先說什麽漢兒本不足信如今契丹兵各處擊賊頻頻告捷如饒州渤海摩哩易水馬賊董龐兒東京高永昌等悉數被殲足見契丹國勢尚在隻須將諸路勝兵調集亦足以擊破女真澄清妖氛。


    天祚日常隻好遊獵國事一無關心聽蕭奉先說地頭頭是道他的黨羽亦從一旁搖旗呐喊竟是不辨真偽將餘睹嗬斥了一番便打他下去了。眼見國事已不可為餘睹深恨蕭奉先當夜便點起本部兵馬來要去殺了這廝一黨再兵逼天祚帝以奪取大權。


    哪知其事不密被蕭奉先預先察覺此人乖覺異常當即飛奔到天祚禦營之中說耶律餘睹要謀反殺死天祚擁立晉王為帝。天祚聞言本已大怒加上這番話也未必全然是假當即命禦營加以反擊這一夜殺的糊裏糊塗契丹人死了無數半個上京都化為火海。


    戰至天明時餘睹見事已不可為隻得率領殘兵南逃。那蕭奉先回家一看自家親弟蕭嗣先已是身異處一時痛斷肝腸哭請天祚追捕耶律餘睹為自己弟弟報仇於是這麽一路追追打打。虧得眾契丹將領也曉得餘睹和蕭奉先孰忠孰奸有意縱放才容他逃到南邊來。


    一番說罷餘睹長籲短歎垂頭不語。高強在那裏也是為難聽上去倒是可憐一個人報國無門被逼外逃可是收留了他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先政治上。此人是不折不扣的叛臣。沒法拿來號召契丹人。反而會讓遼國指責自己敗盟在先;其次軍事上耶律餘睹通曉契丹兵事虛實這算一條優勢可是自家地戰略目標並不是要一舉打倒遼國是以並無大用。


    收留他好處不大可是要是遣返他呢卻又不妥目下收複燕雲在即。如何處置降人是一大焦點這耶律餘睹在契丹國中也是一個名人若是卻之不受消息傳揚出去其餘人多半以為大宋仍舊重視盟約不納降人於是縱然對契丹失去了信心亦不會再來投奔南朝。隻怕都要去投女真了。這豈不是自縛手腳。而坐看女真壯大至於砍了他的腦袋取悅契丹就更加不妥了自古殺降不祥。


    去人氣大跌手下武將忠誠度和民心降二十點還是少遊戲玩多了咳咳。


    越想越惱看麵前這個相貌堂堂地耶律餘睹時高強就覺得此人渾身上下開始冒熱氣竟是一個偌大的燙手山芋隻得拱手道:都統休慌此事我已飛騎稟報朝廷請官家定奪都統且請在此少住待朝堂聖旨到後再作計較。


    耶律餘睹見說亦是無法隻得將殘酒吃了且去歇息。高強送出帳外命人牢牢看住不可生了意外又捉著劉晏問明這耶律餘睹所部俱已在易州城下安置妥帖外人不得切近方才稍稍心安。


    時已夜深高強心裏有這件為難事亦無心安歇轉身走了兩步忽覺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時卻見劉晏跟在後麵欲言又止省起此人亦算得是降人恐怕有話要說便問道:劉兄可有以教我不妨直言言者無罪。


    劉晏見問忙告了罪趨近道:相公這耶律餘睹此來相公殺亦不得放亦不得想是為難下官卻有一計相公不妨遣使知會北朝言及此事隻說忽有遼國都統南奔不知國中生何變亂恐害了兩國盟好請他天祚帝示以國書。


    嗯這倒是高強之前沒有想到的辦法一時還沒想透個中奧妙把眼睛隻望劉晏。


    劉晏不慌不忙續道:方今我朝大兵壓境遣使索取燕雲兩國間戰雲密布那遼主天祚雖然不忿惟其東有女真南有大宋國中又是空虛斷不敢輕易開戰。如今相公將此事知會北朝乃是借此逼他表明態度教他不能推搪拖延這廂又可命餘睹放言說那天祚本已答允交還南朝奈何蕭奉先讒言惑主又遣兵與他相攻逼得他隻得南奔。如此將餘睹南奔之事與我朝索討燕雲之事夾雜起來其國中不知虛實民心定必大亂我朝趁機便可進兵收複燕雲。至於耶律都統一旦燕雲事了我朝向契丹示好即可將耶律都統放歸那時契丹若想與本朝修好勢必要優待耶律都統而耶律都統方引我大宋以自固於是我大宋便在契丹朝廷上有了一個不二之臣;倘若契丹一意興兵來攻決意死戰時亦可將耶律餘睹起用為將命他招降契丹臣民以削弱彼軍於我大宋亦是上佳。


    很是花了一點時間高強才消化了劉晏的這番話禁不住叫絕。在棋道當中有一種戰術叫做試應手也就是當局麵混沌不知如何取舍的時候不妨下一著閑棋逼使對方作出選擇而後隨機應變即可。劉晏此計就大有試應手地味道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又和索討燕雲聯係起來逼得遼國先作出選擇自己便可相機而動後中得先。


    月下來回踱步越想越妙不由得喜上眉梢拍拍劉晏地肩膀道:劉兄真乃大才方今用人之際我帳中正須才智之士劉兄可有意助我劉晏自然是順杆爬連說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高強便委他為宣撫司參謀軍前聽用其八百騎子弟兵亦作為敢勇效用隸屬宣撫司麾下。


    事不宜遲高強便即將耶律餘睹又請了回來將適才劉晏所獻之計與他說了一遍叫他這般依計而行。耶律餘睹聽說要造謠生事初時還有些疑慮高強便勸他說道一不作二不休如今天祚帝被奸臣讒惑契丹國勢危殆他若能引來宋兵相助存續大遼國祚亦算是名標青史地功臣。都統一心為國眼前地區區聲名卻顧不得許多待他日禦宇澄清都統為大遼佐命之臣時自然處處分明。此所謂曲線救國之道也


    還別說能聽進去寧與友邦莫與家奴這等話地人確實具備了漢奸思維當耶律餘睹聽到曲線救國這四個字的時候眉宇間愁雲頓時一掃而空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向高強慨然道:相公可謂知我但得存我大遼國祚時我餘睹區區一身又算得什麽相公放心但有何驅使處餘睹任爾東西必當盡心相助。


    於是次日一早高強便將耶律餘睹付出紫荊關去將他骨肉軍帳千餘人亦皆放還隻留了其正妻一人嫡子二人送往河間府安置權作人質。耶律餘睹到了紫荊關外蔚州之地便即大肆宣揚國中奸臣當道天祚為人脅持把自己說成是遼國無比的忠貞之士其政治主張自然是要和南朝大宋結好交還燕雲漢地兩國永為兄弟之邦。


    這邊高強便用宣撫司地名義致書契丹言明此事。書到耶律大石手中他雖然大罵不休卻也不敢怠慢便命人快馬加鞭送往上京途中聽說天祚帝已經到了中京道陰涼河一帶指揮防秋事宜於是使節又轉往行在。


    南北消息傳遞需時高強在每日的呈奏劄子裏寫明此事送往朝廷後便即不理依舊緊鑼密鼓地預備進軍燕雲。每日裏燕雲兩地地消息流水價傳來今天說是順州有饑民搶糧契丹護糧官軍大肆殺戮血流成河;明日又說燕京武清縣有數百大戶受了大宋糧食援助以答允一旦王師進軍至此必竭力佐軍;邊境上逃亡南來的百姓絡繹不絕契丹官軍士氣低落很多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凡此種種無不顯示出燕地民心渙散將士無鬥心高強這邊則是此消彼長官軍士氣高昂隻待的日的到來便即揮兵北上收複這片沉淪北國二百年的漢人疆土。


    十二月二十日有天祚使節駙馬蕭特末自天祚行在趕來州說道是奉了天祚旨意來與南朝講論交還燕雲之事。此時耶律餘睹亦在州軍中聞聽是此人為使不禁喜上眉梢忙即求見高強說道此人與他自來是一黨當日隻因起事倉促蕭特末領兵在外不曾知會他參與其事。如今天祚既知耶律餘睹在南複遣此人前來講論交還燕雲之事必是天祚迫於形勢隻得應允南朝之議兩國可不煩刀兵交割燕雲。


    有這樣的好事盡管對此結果抱著極大期待高強還是半信半疑不管天祚帝原先是作何想法自打餘睹兵敗南奔之後朝中勢必是蕭奉先一黨占了上風怎會任由天祚帝作出這樣的選擇


    不管怎樣遼使在最後時限到來前南來答複總是一個較為友好的姿態比一言不死抗到底要強。當下高強便命宣撫司上下整飭一新文官換新裝武將俱披帶大開轅門延請遼國使節蕭特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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