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讀書時幻想著古代的戰鬥高強常常以為是無數兵種組成的大軍在戰場的兩邊並列對峙然後大家相互衝殺甲騎衝擊著步兵的行列弩箭擊穿厚厚的鎧甲長槍大戟在戰場的各個角落形成大小不同的陣列好似茂密的森林一般


    基本上來說其實這些想法都不算錯。然而來到這個時代又經曆了從白身到朝堂又從朝堂到戰場這樣漫長的距離種種經曆教會了高強一件他以前並沒有認真去思考的東西那就是:兩支軍隊到底是如何走到同一個戰場上的


    白癡才會認為那是挑戰和接受挑戰的結果。中華幾千年流傳的兵法中有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兵者詭道人就是用來騙的誓言就是用來背棄的敵人就是要被殺的唯一的好敵人就是死掉的敵人


    眼下看起來他距離與金兵決戰的戰場已經是非常近了可事實上仔細一想卻又那麽的遠。金兵有和他決戰的意願嗎或者說眼下的局勢金兵必須要與他決戰嗎


    相公下官以為如今金人銳氣頓挫其誌已墮又見相公大軍到來多生退意。相公不妨深溝高壘不與之戰又遣使交結契丹夾攻彼金國乃小國也自必左右支吾難以招架屆時朝廷一介使者便足令其降順邊疆可安。令高強意外的是最先言的朱武居然說出了這樣的意見。


    不戰那怎麽行別的不說我可是和韓世忠說好了拿不下阿骨打的人頭就要砍他的腦袋哩你這一張嘴就說不打了那不是明擺著要我愛將的級


    高強眼光一掃韓世忠。卻見他一言不隻是沉著臉坐在一旁頭也不抬好似根本就沒有想到朱武這番話對於他自己會有什麽影響。


    高強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卻見朱武起身走到韓世忠身前一頭磕在地上朗聲道:韓統製日前之誓吾等皆知隻是今日乃為公事。為國家非為私誼也。倘有冒犯處望韓統製知吾之心。


    韓世忠麵無表情隻是將右手一伸嘶啞著嗓子道:朱參議請起韓某這顆人頭早已不是我地吃飯家夥了倘若取我之頭可定遼東朱參議不妨取去便是。


    。我手下怎麽會有這麽酷的大將高強隻覺得心裏又有一種熱熱的東西要流出來一般當下不敢再任憑自己地情緒泛濫忙道:朱參議今日之事隻怕未必單憑守城便可製勝那金人與高麗拒戰多年亦知守城對壘之法。倘若彼亦設營壘與我敵對則曠日持久。國家財帛虛耗未必是福。


    方今西夏仍在西北養兵數十萬燕雲新定之地勝兵又二三十萬。倘若遼東再與金國對峙經年。養兵十餘萬又皆須自海上運來。我大宋雖廣有錢糧亦未必能支吾。朝堂一旦以糧餉為憂遣使與金國和談則局勢便非我等邊臣所能控製萬一讓金國與我大宋定了盟約他得以騰出手來全力攻打遼國則其勢日盛而我卻坐守遼東其高下可立見


    高強自從在汴梁時便與眾參議官們詳細推究了遼東的局勢與大宋的戰略抉擇。對於大宋來說想要對付金國最為棘手的一點在於金國的領地數百年來都是女真人的地盤外人鮮少進入連道路都不大熟悉倘若金人縮回老巢去哪怕邊疆上門戶大開幾十萬大軍也不敢深入窮追。然後局麵就會成為與西北戰局一樣大宋花上百年地時間以連綿不斷的堡寨工事逐次向內推進擠壓對方的生存空間最終迫使其屈服。


    然後就會變得很有趣了現在大宋看起來是很風光從遼國手中奪回了燕雲西夏也奉表納貢對金國也不落下風。可是問題在於遼國難道會永遠這麽弱下去麽一旦遼國統合了大漠的遊牧諸部熬過這十幾年災荒帶來的國力耗減遼國又會成為那種傳統的塞北強國以他為中心西夏會再一次變得不馴服大宋陷入三線作戰的局麵的話再多的錢糧都不夠耗地


    今番阿骨打舉兵前來實逼於不得已。若不能與我大宋定盟他勢必要兩路作戰一旦契丹複振見我大宋與金國交惡勢必興兵來取其故地報女真作亂之仇那時金人縱然善戰終不能抗當世兩大國之聯手。盡管到現在都沒有契丹方麵的消息傳來但高強對於這一點還是深具信心契丹這幾年來吃了女真這許多苦頭真正的仇深似海他要是不報仇的話國內的各部先就不能答應天慶皇帝的龍位能不能坐暖和都是個問題呢。


    一旦時過境遷金國可憑其故地而守以時出外劫掠我遼東以遼東南北千裏之地多處無險可守勢必要十餘萬大軍盤馬彎弓枕戈待旦何時是個了局故此本帥以為今番定須趁此時機與敵決戰倘若能在此重創金兵往後不須我遼東出兵單單契丹的壓力便可令金人乖乖向我大宋乞降遼東有泰山之安後麵還有一句話高強並沒有說出來:那樣地話本衙內也就可以回家專心抱兒子睡大覺了


    朱武見高強侃侃而談又不好打斷他憋了半天好容易等到高強說完了急急道:相公所言誠是然兵凶戰危難言必勝何況金人素號勁兵有女真滿萬不可敵之名萬一戰事不利遼東大局堪憂何不轉而退守我大宋錢糧廣盛單遼東便有三十萬戶之眾憑那金國新立之小國萬萬經不起與我長久為敵此為萬全之計


    萬全之計高強冷笑一聲搖頭道:朱參議你素有急智善能隨機應變然而我在汴梁時與諸位參議官計議遼東事體。卻有一點乃是共識:一旦戰事遷延時久動輒數十年甚或上百年延宕不決吃不消的不是小國金國而是我中華大國


    很叫人意外。然而這就是事實即便是大宋朝這樣在中國曆史上屈一指地富裕朝代對付區區一個西夏邊患一百多年下來也是國力耗盡外強中幹;先代的東漢時也是西邊的羌人反複叛亂。近百年的消耗使得關中殘破天下疲敝最終是一場黃巾大起義大漢王朝在割據中走向滅亡;唐朝時用邊地的藩鎮來解決外患結果是外患雖除內憂難免中唐以後朝廷由於失去了對於地方地控製而日益衰亡強盛地大唐居然落到了要引入沙陀兵來對付黃巢起義的地步。


    再往後看曆史又是驚人地相似代替北宋統治了中國北方的金國。亦繼承了中原對於北方民族地邊患蒙古的亂事幾乎是從金國入主中原的第一天開始就困擾著女真政權一條史無前例的大漠上的長城也沒能擋住蒙古人的侵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什麽中原人文弱需要外族地狼的基因來注入新的活力這種話根本就是大放狗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是而已。


    大明朝更是不用說九邊看上去很威風。然而蒙古人從來都沒有真正屈服過好容易在張居正手上封了俺答汗作順義王用不平等的朝貢安撫了蒙古建州又起來了一個小小的遼東。最終放幹了大明朝的鮮血


    你說。我們耗的起嗎我們根本耗不起久戰必敗高強越說越急。伸掌在麵前地幾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每隔十幾年就殺他一陣狠的將其人口削減大半縱使塞外物產貧瘠養活些少外族亦可辦到。然而北土空曠我兵若要深入後援不繼一旦失利便是全軍覆沒的危局且外族一戰而強勢必大舉入寇又是兵連禍結是以今日金國舉兵前來在本帥看來正是一個大好良機不容錯失


    朱武默然半晌方長揖到地歎道:參議諸官果然是深謀遠慮朱武歎服。他也是參議官當然知道高強說的這麽流暢乃是出於參議司事先詳細的戰略推演。


    高強自不會怪他朱武也無非是為他著想畢竟退守的風險比決戰要小很多對於已經幾乎走到了仕途頂點地高強來說單單為了自己考慮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冒險決戰。他先將言語安撫了朱武又道:雖然此戰良機難得然朱參議適才所憂並非杞人之憂金人決非無知蠻人其以小擊大狡猾狠辣處實令人驚歎況且彼兵善戰眾又在我之上此戰實未易勝。列公可有良策破敵金兵之所以敢於大舉前來也是仗著這一點萬一這一仗打敗了那什麽良機難得可就成了最大地笑話了。


    陳規聞言默默地從懷中取了一麵地圖出來攤在高強麵前。高強剛湊到麵前便聞到一股血腥味再看那張地圖上竟是一灘血跡雖然早已幹涸了暗黑的顏色卻更叫人驚心動魄。


    陳規卻渾然不覺一手點著那攤血跡當中道:相公我開州之東有龍河水方今二月中旬河上之冰已不如隆冬時厚且下官守城時遣人開鑿冰層這河上冰麵已多處破碎那金兵在河西者倉促退卻至河東亦是恐怕河冰一旦盡破彼將有全軍覆沒之患。


    然而相公若要與金兵決戰這龍河卻又是一道障礙若是相公全軍跨河結陣背水之戰殊為凶險而金兵若要決戰又勢必不能容相公全軍渡河擺開陣勢我意這決戰之地便當在龍河上下。說著將手在那條細細的黑線上一劃。


    此時諸將也都圍了過來李孝忠摸著下巴上的短須沉吟道:這龍河以東三十裏又有一條河水那金兵自身也未必有多少回旋餘地倘若在這兩條河水之間決戰敵我加起來近十萬大軍可實在有些施展不開手腳哩


    十萬大軍在中並不算是什麽了不起的數字可是親身經曆了十幾萬人一起出動地平燕之役高強深知大軍作戰之難當初盧溝河邊一戰。就算沒有大風作為遮掩蕭幹地萬餘騎兵衝鋒起來依舊是讓人一眼都望不到頭聲勢足以讓沒有見過這樣場麵的人腿肚子打軟。在這麽大地戰場上想要把握手下各軍隊的動向就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更不用說指揮如意玩出什麽奇謀妙計來了。


    作一個簡單地算術好了一米站一個人一裏路可以站五百人三十裏不過站個一萬五千人敵我雙方加起來過九萬人的兵力。兩條河之間可以排出六列縱隊來這還不算戰馬和戰車。更何況宋軍背靠開州城一旦打起決戰來這可是極大的優勢宋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打亂打殘的部隊撤入城中進行休整而無需派出部隊來作為護衛單單這一項就足以抵消金兵在數量上地些少優勢更何況宋軍的輜重也可以受到城牆的保護而全無後顧之憂。


    李孝忠的意思也就是從戰術上來看這片戰場並不利於金兵。如果他是金兵主帥就不會選擇此地為決戰戰場。


    然而陳規卻持異議:下官以為適才相公所言今番乃是與金兵決戰的千載良機實為至論。蓋金兵迫於兩大國之威若不趁今日兵強時予以擊破戰況一旦拖長。我大國固然國力凋敝彼小國亦更加苦楚難當。何況今日我兵終究少於敵兵金人又是百戰之精銳正麵決戰諒必信心十足。而李統製所言戰場甚狹對於金兵又是一重好處彼之精銳鐵浮屠。正可盡情馳騁。而不必限於馬力一旦衝亂我軍陣腳。大可直衝至開州東門將我軍中分為兩段我縱有城池為倚仗萬一大軍潰敗於城下亦無能為矣。


    更何況他腰身一挺連日鏖戰中深深陷下去的眼窩中那雙眼睛卻越炯炯有神起來:開州背後百裏盡是曷蘇館路皆為女真同族相公大軍萬一敗於開州城下金兵兵威遠揚為其招誘者何可勝計彼兵戰而越強勢必不可複製大可跨二百裏而直取遼陽或南下蘇州關遼東糜爛就在眼前


    陳公說得有理。原本稱之為陳承旨李孝忠不知何時卻變了稱呼將陳規喚為陳公了看來這開州一戰陳規地戰功著實讓這位內心驕傲的小將歎服。倘若開州不守此刻我軍更是不得不戰情勢要比現今險惡萬倍陳公與韓統製率眾將士守開州五十餘日實為我軍來日決戰立下頭功。


    此言一出陳規歎息不語韓世忠則是幹脆地踏上一步向高強叉手道:相公末將請令為先鋒過龍河之東向金兵搦戰


    這一次馬彪並沒有與他爭競直接麵對阿骨打是韓世忠洗刷恥辱的唯一機會並不是爭功的時候。高強卻笑了笑道:韓統製這頭陣自然是你來打不必待請而後定。隻是方才元則兄說得明白金兵亦是不得不戰如今我軍占據地利他倒要懼我設壘避戰了如某所料不差來日金兵便要至城下挑釁這便是你的先陣之功了。


    韓世忠一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當即道:既是如此末將當即刻命全軍戒備以備來日出戰請先退軍議。


    莫急莫急高強一把拉住笑道:敵我均要決戰明日縱然有戰事也隻是先行試招而已今日我卻有一件事要你去辦來。這開州以東龍河彼岸我軍幾乎從未到過縱有些文牘也是紙上而已我今要你分遣十餘隊各配參議官一員出河東去堪察地形今夜便要將我軍決戰的諸軍配置定下。


    之所以偵察地形這種事要出動他手中最寶貴的騎兵高強亦是出於無奈。既然按照陳規的推論金兵是早就有意在這裏決戰那麽對於已經占據了五十餘日的龍河以東一帶地形金兵業已占了上風。倘若不事先加以堪察貿貿然大軍渡河決戰地話盡管這時代沒有什麽法術可以大規模地殺傷軍隊但一點點疏漏也可能成為決戰時全軍崩潰的根由。


    反過來說如果金兵確實有意在此決戰的話他們對於宋軍堪察地形的行動也不會下大氣力加以阻攔順水推舟讓出足夠宋軍擺開陣勢的空間才是金兵最為適宜的做法。一場決戰的形成就是出於雙方從戰略到戰術各個層麵地合意而成。


    在那之後才輪到戰場上麵對麵的交鋒。不過在這個階段高強還是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地起碼開州奇跡般的守住了使得他在率領大軍踏入決戰戰場時還是占據了相當的優勢在遼東原有的力量幾乎無法動員他本人又剛到遼東不過三個月的情況下能夠在決戰地戰場上形成這種局麵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似乎是要讓他地自我感覺更加良好一些就在韓世忠奉命而去諸將亦分頭勸勉士卒預備大戰時城下居然來了金兵的使者一卷帛書射上城頭上寫道:故人粘罕來日相請遼東高宣撫會於開州城下共話別情。


    高強看罷隨手將那帛書一拋冷笑一聲:看來這場決戰現在就算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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