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規望著眼前的高強人分明還是那個人但此時的高強看起來目光深邃渾無半分跳脫之色當日意氣風的五陵年少經曆了如許的曆練磨折終於漸漸長成國家大器憶起當日白身相逢的情景相伴著高強這一路走來陳規雖然經曆了開州守城那樣的修羅場心中還是不自禁地有些唏噓這天地啊當真是將眾生萬物皆視若芻狗一般


    心意稍稍凝定陳規方道:當日相公與蕭幹麵約其人自稱有意自立為王觀其行察其言恐非虛言若隻圖自存則當日便可束手歸我大宋亦不失國公使相之尊。此其本心如此也。


    高強微微點頭並不應答。蕭幹是什麽樣的人照理說他比陳規更加清楚此人在曆史上亦是先投女真後又歸契丹依舊得任四軍太師四軍者漢奚契丹渤海也。這四軍並非遼國所有軍隊的統稱而是特指遼國朝廷從東京道曆年來選拔壯勇組成的一支軍隊因其按照民族分為四營故而稱為四


    當遼國在宋金交相攻擊之下終於敗亡之時蕭幹手上仍舊握有一支精兵以之投靠大宋或者降金皆不失富貴當時金主阿骨打甚至寫了親筆信與他保證其歸降之後的待遇。然而他卻不肯相從徑自率眾在奚王府自立隨後率軍入侵燕京想要從羸弱的大宋手中奪取燕雲以為立國之本。隻可惜客軍難久一戰敗於當時已經歸降大宋的郭藥師之手隨後便被自己的部下所殺前後隻當了不到四個月的皇帝。


    從其曆史上的作為來看雖說有種種客觀原因。但蕭幹本人無疑是個桀驁不馴之輩除了對於故國遼國還有些眷顧之外不肯屈居任何人之下。


    現今遼國和金國都已衰弱蕭幹手握重兵。居於兩國間要害之地倘若我軍能穩固占據黃龍府地話他所在的長春州和鐵驪部故地便成為了遼宋金三國之間的交叉地帶以形勢而言若要自立為王無過於此者。故而小人以為蕭幹得機必反。而其業已為遼金所不容除非與我大宋結盟否則自立便等於自戕也


    高強聽到這裏。卻搖了搖頭:元則你前麵所說皆有理隻是這最後一句此人業已為遼金所不容則未必然。以我所見此人在我大宋與那大遼之間多半還要傾向於遼國一些倘若要他乖乖投順我軍共同對敵金國隻怕還有些不妥。


    他站起身來。走到帳外負手望著西北那裏正是長春州的方向北地星空顯得格外高曠叫人看上去心底也開闊起來。幾名牙兵巡邏走過。見到高強和陳規出來便即叉手為禮而後依舊走了過去鐵甲在黑夜中鏗鏘有聲。


    望著天上地星星蕭幹的麵容油然浮現在高強的眼前。隻覺得從沒有一刻。自己看這個人能看得這般清楚:元則適才你所言。蕭幹意欲自立那是不錯的隻是你飽讀史書當知一點一個反複無常無信無義之人有多少人會甘心情願歸附於他助他立國蕭幹起於遼臣後又叛遼投金如今又要叛金雖然我大宋能助他立國特一時權宜而已一旦金國臣服於我他便沒了可供利用的價值我宋遼又有盟約大把理由袖手坐觀遼國將他滅了蕭幹絕非愚人豈見不及此


    陳規凝神細思片刻緩緩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說這蕭幹寧可歸遼亦不會歸我大宋隻是他兩次叛遼遼國如何能再用他


    高強抬頭仰望天空神思飛越忽忽回到了十年前的燕京街頭初次結識蕭幹的時候那一次機緣巧合還認識的兩個人耶律大石和馬植也就是後來地趙良嗣。正是當日與這幾個人的相遇相識十年後竟成為了決定燕雲乃至宋遼兩國氣運的關鍵如今想起來冥冥中豈非天意


    當世之人若論知蕭幹者莫過於耶律大石。此人現居遼國上京手握兵權與蕭幹正正為敵以他地兵法韜略又是孜孜以報金之仇為誌我等能想到策反蕭幹耶律大石豈見不及此我軍與金兵在南路大戰他在上京卻能忍住按兵不動將這大好時機輕輕放過我意絕非僅隻出於坐視我大宋與金國相爭這般短視多半與蕭幹有關。


    陳規聞言悚然一驚:相公之意莫非是疑心耶律大石已與蕭幹有了密約隻等時機成熟便令其再歸遼國然則其遲遲不是時機未到抑或是國中有人不容蕭幹歸遼


    高強搖了搖頭道:兩者兼有吧詳情不得而知或許遼國中京能有些確信傳來。當日接獲秦檜書信我意其人不堪托以大事已命石三郎暗中潛入遼國中京與秦檜明暗之間當可有所收獲。倘若耶律大石果真有意令蕭幹歸朝遼國朝廷中必可查知端倪。


    他轉過身來向陳規笑了笑道:倘若真如元則所言將欲設法策反蕭幹的話我軍前路難行多半還是要遣人從遼國繞道托付遼人將這訊息傳至蕭幹手中罷據我所知樞府在長春州可沒有足以擔當此種重任的細作。


    陳規點了點頭默然片晌方歎道:如此說來我軍除了攻克黃龍府靜觀局勢之外竟一時無能為矣


    焉有是理高強一笑:我大宋國勢最盛在遼兵力亦是最強任誰有所圖謀亦要問過我高強方可手握如此大的優勢倘若這盤棋還是下敗了你我皆可回家種田去矣元則十日之內我要將這大營搬到黃龍府之中你道能成否


    陳規眉頭一揚朗聲道:定然能成婁室雖號金室名將。特千人之帥而已況且城池攻守之術天下孰能過我宋


    高強擊掌道:這便是了黃龍府一下我軍雖未必能進。亦已立於不敗之地那時無論誰有甚圖謀亦要有所動作我便可穩坐釣魚台看他舞蹈可也


    次日高強聚將大帳中便下達了十日內攻下黃龍府的號令。諸將一路北上未逢大戰早已摩拳擦掌。當下奉了號令各自踴躍而去大隊宋軍次第開拔。一隊一隊向黃龍府方向行去。


    黃龍府之南二十裏有座小城名喚威州當日金兵圍攻黃龍府時因其一時難下便將周圍數小城攻下而後方對黃龍府施行鎖城法圍攻許久之後方始攻克。此城說來是小城規模比開州倒還大上一些且曆年來為遼國拱衛黃龍府的重鎮之一城牆堅厚處比開州還要略勝幾分。


    那婁室坐鎮黃龍府。在此城中留下千餘兵力守把雖未指望這小城能堅不可拔惟望能稍緩宋軍進兵的步伐數日而已。豈料宋軍到得城下先豎起刁鬥來遠遠望過城牆結構便即架起震天雷一陣狂轟。不多時便將城牆一角上的樓櫓雉堞盡數轟平而後炮石便分向兩端的登城步道轟擊以阻滯金兵援兵登城城下宋軍則從容不迫地以雲梯登城不多時便占據城上。


    守城金兵見勢不妙。還待來爭。奈何宋軍居高臨下箭矢威力極大。射地仰攻地金兵連頭也抬不起來如何抵敵宋軍便這般步炮協同先是雷彈轟平一段城牆而後步兵向前攻進四麵同時下手隻半個時辰便將四座城門盡皆打開擲彈兵大斧兵和鐵騎殺將進去那城中的千餘金兵連打肉搏戰的機會都沒有多少便被殺了個幹淨。


    從開始攻城到攻下城池不過半日而已此時高強地中軍都還沒行到此處。花榮入城之後見城中尚有數千百姓泰半都是原先金人擄劫的奴婢便將之盡數看押起來隻不教走脫一個留下四營兵馬駐守此地以為攻打黃龍府地大本營。其餘大軍則穿城而過數路並徑直向黃龍府而去。


    此時五月仲夏北地氣候宜人正好行軍宋軍左路郭藥師右路史文恭中路張暉為前鋒花榮繼之黃昏時便皆抵達黃龍府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城頭旗幟不整兵甲甲胄的反光寥寥幾處一副士氣不振的模樣。


    幾將都是老於行伍之人見此哪還不知婁室弄甚玄虛當下退還五裏先下營寨外圍一圈營帳卻都是虛設中間又掘了一道淺淺的塹壕。


    是夜城中金兵果然出來劫寨想要趁著宋軍遠來疲憊又逼城下寨殺個措手不及卻恰好撞到宋軍準備好的陷阱中花榮等人以擲彈兵和大斧兵相互配合騎兵繞出敵後一陣殺敗金兵出城地數百金兵無一人得還。


    次日宋軍高臥至午時方出挑著昨夜斬下地數百級繞城一周又選了會女真話的許多罵手在城下挑釁大罵隻要婁室出戰。這婁室倒也忍得一不逃走二不出戰隻是悶頭向城上運送木料不斷加固城樓雉堞一副死守守死地架勢。


    金人既然不出花榮等人便繞過城去堵著四麵城門下了營寨數萬大軍將黃龍府圍了水泄不通黃昏造飯時號炮一響四麵營壘皆以炮聲相應和聲勢煞是雄壯到了晚間更是刁鬥森嚴火光如帶更鼓聲都遙遙可聞。


    到了第三日上高強中軍來到諸將一起前來拜見高強也不下馬笑道:前日開州一戰列公身在汴京不得立功想必心中悶地緊了今日凡開州立功諸將皆不許出戰本帥要走馬取黃龍府且觀列公手段


    何謂走馬取城乃是不須下馬攻城之意高強之意不欲在城外大營中過夜今日便要攻下黃龍府。原本城中不出一路上又不見惡戰諸將已經有些疲了乍聽高強此言卻都興奮起來郭藥師和史文恭等人俱懷踴躍花榮雖是沉靜。目光亦淩厲似箭一般。


    攻城的部署城北的張暉所部以騎兵為主便預備著防止城中之敵出外逃竄郭藥師花榮史文恭三將各領一麵城牆。一聲令下齊齊向城下湧去號令一級一級傳遞下去不片刻滿山遍野都喊走馬取黃龍


    婁室立在黃龍府中的一座十三層浮屠上望著城下如海潮一般的敵軍臉色沉鬱如鐵。開州金兵戰敗的消息早在吳乞買率軍回轉會寧府之前便已經傳遍了女真國中。那一戰地詳細情形口口相傳到後來已經是麵目全非不知真偽。然而不管怎麽傳。有一點卻始終不變金人多半都將此戰敗績的關鍵歸諸於宋軍的雷彈其威力則被描述得神乎其神堪比天上雷霆。


    婁室身為金國少有的良將又與粘罕為友自然得以知悉宋軍雷彈地詳情。以他對於軍事的敏感自然能夠了解到這種武器在城池的攻守中能夠揮怎樣的威力與之相比金兵一向善用的各種石炮都變得好似孩童地玩具一般可笑阿瑪。當日若從我之言早早棄了此城將百姓牲畜糧貨盡皆遷回國中憑著混同江之險堅守我軍進退自如。何必死守這座無用的城池一旁拍打著欄杆憤憤然的年輕金將便是婁室長子年方十九歲地活女當日阿骨打率領女真起兵擊遼。戰寧江州之時。他尚隻十七歲便即先登立功。一戰成名。


    宋人連大海都過來了區區混同江怎能阻擋其大軍婁室緊緊盯著城下語聲卻甚是苦澀:我之本意是將鹹州到此數百裏盡數作為戰場憑借我軍騎兵之利與敵周旋令宋軍進退維艱延至隆冬之時輜重難行自然退兵。豈料開州一敗又要推選新主南去大軍一時難返而宋軍行軍之際前後相護極是嚴整憑我手中數千兵力終究無法尋覓到合適戰機無奈之下方一路退到此間。事先誰能料到從銀州到此五百餘裏路宋軍隻一個月不到便殺了過來


    活女猶憤憤道:終究是我兵太少隻須有兩萬兵在此遼主親征亦被我們殺敗也何懼宋人


    婁室倏地轉過身來瞪著活女冷冷道:活女你若仍作此想斷逃不過今日之劫開州一戰我兵七萬宋軍四萬不到卻連阿骨打這等英雄也被人擒了去宋軍豈是契丹人可比我軍一路北退宋軍一路追來你也曾率人暗中窺伺幾曾見宋軍露出什麽破綻來倘若我軍渡江之際宋軍殺來如何了局休得羅唕傳令下去若不得我號令斷不許石炮


    活女見婁室怒不敢違抗便即吩咐身邊阿裏喜去傳令。片刻之間城下已經豎起了幾十具震天雷炮隻聽隱隱約約的號令傳來便有數枚黑乎乎地雷彈騰空飛起其中一枚落在城下護城河中毫無聲息另外幾枚則飛過城牆落到城中幾聲巨響之後炸倒了幾麵牆垣卻並無人傷亡。


    婁室一見雷彈炸響心裏便是一緊不由想起粘罕捎來地書信上所言:宋軍所用之炮前所未見非但能及高遠且極準我軍石炮與之相爭往往一二間即被射中且遠近不及故斷不可與之相爭隻可藏於城中製敵雲梯木驢等器械而已。其炮之常以一二為先此後稍過片時則大作


    傳令諸軍先行下城活女雖然不解卻依舊用號角傳令隻過得片刻但見城外數十枚雷彈飛起這一次便格外準確大半都砸在城頭一陣煙霧起處城牆上頓時不可見物婁室所處的浮屠離最近城牆也有數十丈遠卻也覺得腳下一陣微微晃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對於這種雷彈地畏懼使然。好險若非阿瑪見機的快多少甲士也要吃他傷了活女見此聲勢想起眾女真人傳言的雷彈之威來麵上也現出僥幸之色。


    婁室卻顧不得慶幸目光緊緊盯著宋軍的雷炮心中默默計數當他數到第六十下的時候臉色不由得一變宋軍的第二波雷彈已經又再襲來六十息直如此快法怪道粘罕言說雖在曠野之中騎兵亦幾無整隊衝鋒之機隻能以小隊乘隙前進


    說話之間宋軍三四輪雷彈射過便即停止不城下的步兵推著雲梯木驢和呂公車呐喊著向城下衝來不多時便到了城壕邊開始以木料填塞城壕而這些城牆段上的金兵要麽已經撤到城下要麽便已經在這幾輪轟擊中死傷慘重宋軍地欺城舉動居然未遭到半點抵抗連一兩支有威脅的羽箭都未出


    活女命人登城守禦莫要教敵人輕易到了城下我料敵軍登城之時那雷炮亦不敢適才婁室看的明白宋軍每一波投射中總有些雷彈會砸在城牆上下如此看來當宋軍開始登城時雷彈必然會停止射。


    他這邊居高臨下看的明白對麵高強打著望遠鏡卻也望見了這座全城製高點的佛塔。他放下望遠鏡指著那座浮屠道:告訴花榮給我先炸了這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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